第47章 探查 你不是要见朕吗?见朕做什么?
愉太妃服毒自尽的消息传出去时, 果然再次引起轩然大波,众多言官在朝堂上就此事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不停。
或说愉太妃丧葬之礼不符合礼法,应当立即改变, 或问皇上是否当真因美色牵住手脚, 宠爱江家小姐的同时, 连带其家人一同优待,而就此事,不知镇国公是不是体会到皇上的恩待, 反倒一改往常作风, 按兵不动起来。
闻瞻端坐于龙座之上,如同局外人一般, 任由他们滔滔不绝的争论, 并不出言表明态度,大有不顾礼法、任性妄为的意味。
这些人前段时间还在为江知宜抱不平, 只道他荒淫无度,竟公然夺取大臣之女, 可今日又道她是蠹国害民的祸水,当真是翻脸极快。
见皇上对此无动于衷, 言官心中愤慨不满,但偏偏敢怒不敢言,唯有已经年过半百的尚书令站于人前,年迈枯槁的身躯微微颤抖, 直指皇上昏庸无道, 江山岌岌可危,国祚再无绵延可能,说到悲怆处,弓腰咳嗽不止。
这话说得大胆放肆, 原来还口若悬河的群臣纷纷噤声不语,等着皇上恼怒之下给尚书令降罪,但闻瞻却并未动怒,颇为平静的着宫人送尚书令归家歇息,并命太医随行诊脉。
皇上心性不定,此番作为不知是是赏是罚,众多言官抬头望着满脸是伤,连手掌都遭难的皇上,愈发看不透他们的皇上,也不再敢就此事开口,闻瞻则乐的轻松,听他们又禀完其它事宜之后,毫不犹豫的立即散朝。
朝堂之事令人心烦,回到正和殿之后,又有别的事不让闻瞻省心,平平生出些心力交瘁之感来。
在长定宫伺候的太监在正午时前来禀事,不知要传什么难言的话,那太监吓得不敢开口,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全,吞吞吐吐的不知所云:“皇上,江姑娘让奴才来给您传话,说……说……”。
闻瞻最为厌恶这样说话含混不清之人,连头都不曾抬,压着怒火抬声训问:“江姑娘究竟说了什么?”
“江姑娘说……说要让她的侍女随身侍候,如若不然,便不再让申太医施针。”那太监边说边偷偷瞄着闻瞻的脸色,不知皇上作何感想。
他入长定宫伺候已经有一段时间,以往只见识过江家小姐沉默不语、事事顺从的模样,却不知为何突然转了性,竟长了胆子来威胁皇上。
“她当真如此说?”闻瞻终于抬起头,睨着那太监,面上露出几分不解来。
“是。”那太监重重点头,不敢直视天子之颜,垂头又道:“适才申太医正施针的时候,针刚刚落下,江姑娘便突然坐起,并不配合申太医拔针,说让奴才来禀告皇上,若皇上不答应让她的侍女去伺候,她便一直不拔针,就算拔了以后也不会再施针。”
他话音落下,殿内一时静的落针可闻。
闻瞻的脸色明显变冷了几分,长眉微敛,自言自语的说道:“她这是在威胁朕,她居然以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朕。”
那太监抿唇不敢吭声,闻瞻则将手中的奏折砸到桌上,颇为不满的轻哼一声,只应:“既然如此,那便让她留着那些针吧,左右疼得也不是朕。”
“这……”那太监没想到他应得如此干脆,还站在那儿有些发愣,但看座上人并无改变主意的想法,忙垂头应是之后,转头便要退下。
来之前,他就知道江姑娘这法子不可行,皇上为人,连自个儿的身子都不大在乎,哪会巴巴的因为这个受她威胁。
但他这定论下得过早,因为他朝外没走两步,便突然又被叫住。
闻瞻手中捏着沾了朱红的毛笔,低头若有所思 ,又突然变了说法,不疾不徐的说道:“她这是不想施针,才以此为借口吧,那朕偏要让申太医日日去替她施针,左右不过是一个侍女,去把那侍女调到长定宫伺候她,朕倒要看看,她还能使出什么法子来。”
那太监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一道缘由,稍稍愣了愣,拱手行礼之后,忙又回到长定宫复命。
江知宜确定皇上答应将采黛送回她身边之后,才同意让申太医将落下的银针拔·出来。
申姜被她突如其来的逆反吓得胆战心惊,这银针毕竟是扎入额前耳后,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之忧,他犹有后怕,但又因听说了近来之事,知道她的处境颇为艰难,只敢半是告诫的责怪。
“江小姐,施针并非儿戏,你往后万万不可再在这时候突然反悔,若真出了什么事儿,只怕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你。”
江知宜抬眸颇为凄然的看他一眼,目中并无任何光彩,“申太医,左右我要一辈子都被关在这宫中,而且我想要保护的人一个也护不住,我还在乎那些做什么?”
她这副绝望的模样,与前些日子刚听说自己的病症可以医治时的欣喜全然不同,看得申姜心中不落忍,接着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你身子康健,万事皆有可能,我瞧着皇上对你倒是上心的很,你又何必自轻自贱。”
这并非他一个太医所能左右之事,且他自认不能体会她的痛苦,只能轻叹一声,又道:“若是躲避不了,不如另辟新径,哪能因为眼前事,就彻底放弃将来了呢。”
“申太医的意思是……”江知宜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心中重新燃起几分斗志来。
申姜笑着撸一把胡子,并不直接挑明,自嘲式的笑道:“没承想,我一把年纪,还有开解你一个小姑娘的时候,不过江小姐,你适才不是已经达成你心中所愿了吗?”
他这是在说江知宜以施针为威胁,逼得皇上将采黛放回她身边一事。
江知宜后知后觉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勉力勾唇冲他笑笑,顺着他的话应道:“对啊,我适才已经达成了心中所想。”
她与皇上之间的这场对峙,她还没有输的太惨,真正输的人是皇上,他心中有了软肋,而这个软肋就是自己,她可以尽力把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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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黛到长定宫的时候,已经是过午时间,她仍着素衣,面上有些消沉的沧桑,但见到江知宜之后,一切愁云皆被驱散,重新露出几分少见的雀跃来。
她本以为太妃娘娘去后,皇上会直接让她回府,那小姐在宫中就真的没有任何亲近之人了,却没承想,今日突然传来意外之喜,皇上竟允她回到小姐身边。
主仆终于相见,能谈的事情很多,但或许正是因为太多,一时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采黛见她虽然神情戚戚,但精神头儿倒是比以往好了些,难过之余又不免多了几分喜悦,含笑道:“奴婢在西苑伺候太妃娘娘时,还总是担心小姐的身子,但是看小姐如今的面色,倒比在府中的时候好些,如此奴婢就放心了。”
江知宜握住她的手,引她到一旁坐下,心有愧疚,“你和姑母在西苑的时候,我没能去救你们出来,实在是有苦衷,皇上喜怒无常,我怕我越是向他相求,他便愈发要下狠心对你们动手。”
“小姐可千万不要说这个,我知道小姐过得艰难。”采黛垂眸压下将要掉出的眼泪,又道:“况且我和太妃娘娘虽然住在西苑,但吃穿用度皆同往常一样,并未受什么委屈,小姐实在无需自责,我……”
“撒谎。”江知宜打断她的话,抬手摸了摸她消瘦的脸,嗔怪道:“若真没受委屈,怎么会瘦了这样多?你和姑母一样,明明日子不好过,却不肯告知我一句,好像生怕会拖累我似的,殊不知明明是我拖累了你们。”
若不是她,采黛压根不会进宫,姑母也正好好的当她的太妃娘娘,何至于落得今日的田地。
“小姐你这回当真是冤枉我了,我变瘦是近日来的事情,可不是在西苑过得不好所致。”采黛毫不在意的抹了一把脸,没觉出自己瘦了多少。
说实话,她们在西苑的日子当真是不错,日日都有人备好各类吃食和用物,从不曾短缺过什么,想要各式东西只需她传话之后,穿过一条斜行宫道去取。而且她只用伺候太妃娘娘一个人,太妃因心情不畅鲜少动弹,用不得她做什么事。
之所以会变瘦,恐怕还是因为心中有放不下的事儿,总会担心小姐,她刚随太妃娘娘去西苑时,日日的难以成眠。
后来好不容易能适应些,又出了小姐在宫中一切事宜皆暴露于宫外之事,让她愈发担心,再然后便是太妃突然而去,更是让她心惊,她一个侍女,干什么都束手无策,有事儿只能装在心里头,可是难过的很。
近日种种,当真如噩梦一场,江知宜不忍想、也不敢想,只是开口调转话题以躲避,“左右都过去了,往后你还能守在我身边,我记得你刚入宫的时候,说宫里的蜜饯好吃,我让人拿些来给你。”
“好啊,小姐,我还想吃些点心成不成?上回得太妃娘娘赏赐,吃了块金糕卷,一直记到现在。”同江知宜在一起,采黛才流露出一些少女大大咧咧的脾性来。
就像是回到了原来在府中时,每每她想要吃什么东西时,都会让江知宜着下人去准备,偶尔江知宜得了什么好吃的,但因为她身子吃不得太多,也都是采黛替她解决。
江知宜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在宫中这么久,让采黛记得如此清楚的,竟然只是一块糕点,她当真是羡慕采黛这不知愁的心性,想都没想,就着人去备了采黛所说的金糕卷。
金糕卷的味道,采黛或许当真是惦记了许久,连带着原来赏给她这吃食的愉太妃,她也又想了起来,她手中捏着那糕点,只塞进嘴中一口,就不肯再吃,突然有些为难的询问:“小姐,有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着,她偏头望了望候在一旁伺候的宫人。
“何事?你说。”江知宜领会她的意思,摆手让宫人们退下,将食盘往她跟前推了推,又递给她一杯热茶。
“这事儿我只是怀疑,但没凭没据的,也不敢下定论,小姐若是觉得当不得真,那便听听就过去吧。”采黛没再动手拿点心,坐直身子正色道:“小姐,我觉得太妃娘娘她……她好像不是自尽的。”
对于此事她没有证据,不敢妄下定论,原本也不打算告知小姐,但今日又突然一想,若太妃娘娘当真为他人所害,她心有怀疑又不曾说出来,岂不是让太妃死不瞑目?
“你说什么?姑母不是自尽,你知道些什么?”江知宜猛地抓住她的手,对她所说的话愕然不止。
“我……”采黛反握住她的手,让她平静,刻意压低了声音,缓缓道:“昨日皇上在,有些事情我没敢说,夜里翻来覆去的又想了想,越想越觉得奇怪。这些日子的相处,我觉得太妃娘娘并非会轻生之人,虽然近来因为谣言纷纷,说娘娘与太监勾缠的事情,使得日子不大好过,可奴婢从未见过娘娘流露轻生的念头。”
太妃娘娘近来的确不太高兴,偶尔会半日都不说话,但每每开口,还是说有机会要想法子见见小姐,而且前天傍晚她去取东西时,娘娘还说要吃玫瑰酥,显然并没有打算自尽。
采黛略微停顿,似在思索那日的桩桩件件,而后又道:“还有我快要到西苑时,碰到问路的那个宫人,好像也有些奇怪,现在想来,只觉得她好像在故意引我离开。最重要的是我回到西苑时,瞧见娘娘正着单衣趴在桌前,我觉得好奇要去叫她,靠近之后才发现娘娘早没了生息,我当时瞧见那情形吓坏了,压根没来得及多想,后来再想想,娘娘是个讲究人儿,若早已有了必死的打算,必然会准备好一切,又怎会如此草率?”
江知宜眼神涣散,将她所说的话一一在脑中闪过,方琢磨清楚其中种种疑点,她抬头严肃的看着采黛,一字一顿的询问:“采黛,一切当真都如你所说吗?姑母自尽那日,可还有什么不同之处?”
“奴婢所说句句属实。”采黛目光坚定,冲着她重重点头,而后又补充道:“那日我既是惊慌、又是伤心,有许多事都没注意到,但适才所说,皆是真的,所以今日才敢告诉小姐。”
“好。”江知宜握紧她的手,一时还没想好解决的法子。
她在宫中到底是无依无靠,若姑母当真为他人所害,她该从何查起?又该怎么查?能如此大胆细心的除掉后宫嫔妃,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她又有何人手和方式去查?
江知宜思索良久,只觉得除了让皇上帮忙,再没有别的办法,可是她昨日刚刚动了杀他的心思,既动了手,还说了许多不该说出口的话,如今又该怎么向他开口?
“小姐,咱们怎么办?如果太妃娘娘真的是被人故意谋害,咱们能揪出其中凶手吗?”采黛看她眉头都皱在一起,知道她有为难之处,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让她务必要重视此事。
“只凭咱们两个,自然是没办法查出什么。”江知宜咬着下唇,在查清真相和求助皇上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求助皇上,不管采黛的怀疑是否成立,她都要验证过才能安心。
想着,她唤来侍候的宫人,着他去正和殿传信,问皇上何时有时间,能否回长定宫一趟,或者她直接去正和殿。
一日去寻皇上两次,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而她虽然着人去寻过,可见不见却是皇上自己的事儿。
没一会儿,那传话的宫人便跑了回来,说皇上这几天日日都有事情要忙,不方便相见,还不忘捎回一句嘱托,让江知宜不必再以不答应施针的法子来逼他就范,他以后不会再管此事。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摆着是压根不想见她,江知宜略沉了沉心,也不着急,接着嘱咐:“既然如此,那你便告知皇上,让他好好忙碌吧。”
那传话宫人来回传话,夹杂在中间着实难受,但两边他哪个都得罪不起,只能遵从命令,为着这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在长定宫和正和殿间奔波。
“小姐,皇上他……”采黛对皇上以往对小姐的威胁犹在后怕,不禁开口问道:“皇上他会答应咱们着手查太妃娘娘之死吗?若是答应,是不是又要您拿什么东西来交换?”
过去小姐在宫中做任何事,都需要拿出东西来交换,或是清白、或是顺从,那如今又需要她拿出什么?
“不会。”江知宜颇为自信的摇头,劝采黛暂时安心,她自有解决的法子。
她之所以确定皇上不会再要求她做什么,是因为他想要的,她可以假意委曲求全,却不会真心实意的给予。
而江知宜所说的法子,就是在她每日喝汤药时,将一碗汤药分成两份,一份留下喝,另一份则命人送往正和殿,一日三次,次次不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