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的囚笼——曲顾
时间:2021-03-12 09:55:52

  闻瞻一开始还不在意,任由那汤药放在他桌上,从热气腾腾到慢慢冷掉,而后第二天换上新的,再如此重复,一日接着一日。
  直到送来的汤药越来越多,到最后送来的都是满满一碗时,他终于沉不下气,在她再次送汤药前,提前去了长定宫。
  他到长定宫时,江知宜正慢慢悠悠的将汤药放进食盒里,准备着人送去,她当真是想看看,皇上能冷眼旁观多久。
  闻瞻站在殿门前,看着她驾熟就轻的动作,有些无可奈何的开口问道:“江知宜,你到底在闹什么?”
  日日不差的命人送汤药过去,好像是在告诉他,只要他一日不来见他,她便一日不好好喝汤药,不知是在磨自己,还是在磨他。
  江知宜闻声抬头,只望他一眼,便十分吝啬的收回目光,继续手上的动作。
  “你不是要见朕吗,说吧,见朕做什么?”闻瞻抬步跨过门槛,拉过一旁的圈椅,掀袍在与她隔着段距离的地方坐下,盯着她依旧在活动的双手,问道:“怎么?叫朕来是寻到别的法子来杀朕了?”
  江知宜这才停下手,不顾他言语之间的讥讽,平视他的目光,语气十分冷淡,丝毫没有求人的姿态,“我姑母死得蹊跷,我想要你帮我查探查探。”
  闻瞻微微一滞,没想到她也怀疑愉太妃的死,但她这要人帮忙的话说得太过理所当然,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朕为什么要帮你?凭什么要帮你?”闻瞻气定神闲的坐在那儿,手指不停的在圈椅的扶手上敲击,一下下的没有停歇,虽然声音不大,却格外能刺中人的神经。
  江知宜被那声音搅得心烦意乱,梗着声音回应:“不凭什么。”
  “既然不凭什么,那朕为何要自寻烦恼,帮你查探此事?你姑母是如何死的,同朕又有何关系?”闻瞻微眯了眯双眸,连连冷笑,接着道:“莫非江家小姐是忘了,前几日你可刚要取朕的性命,朕觉得只凭这个,就完全没有该帮你的理由。”
  他因为坐在殿门稍稍靠内的位置,没有了墙壁的遮挡,整个人都沐在日光之下,右边侧脸正好被一束光辉打中,显出仍未愈合的几道抓痕来,再接着往下看,他未被衣领遮住的脖颈上,隐隐也能看到些结了薄痂的伤痕。
  这是自那夜之后,江知宜第一次见他,她打量过他的侧脸和脖颈,目光逐渐向下,落在曾落下匕首的胸口处,停留片刻之后,又转向他依旧还包扎着的手掌上,方淡淡道:“你可以不帮我,但我要查,你不要阻拦。”
  “好啊,不知你打算从何查起?”闻瞻玩味的端详着她,想知道她在宫中孤身一人,如何探查这隐秘的事情。
  “不用你管,我自有门路。”江知宜偏头躲避他的目光,语气不善的开始下逐人令,“既然皇上不肯帮忙,那便早早离开吧,不是还有政务正等着你吗?”
  “有门路?”闻瞻像是没听见她赶人的话,用余光看着候在一旁怯生生的采黛。
  其实有关愉太妃自尽一事,他也派李施正在探查,但因为西苑本就偏僻,里面经过的人本来就少,外加这般隐秘的要取人性命,必然要尽力避开众人,所以几经探查,并无什么头绪,但今日听江知宜说这个,他倒想起来,那个采黛理应是知道些什么。
  觉察到他的目光,江知宜不动声色的挡在采黛面前,唯恐他又生出将人送走的打算来,再次开口赶人:“皇上事务繁忙,还是早些回去吧。”
  再听见这话,闻瞻突然勾唇笑了起来,他抬手指了指宫殿各处,提醒道:“别忘了,这儿是朕的寝宫。”
  这意思是他的地方,他要不要走,并不江知宜决定。
  “既然是皇上的寝宫,那皇上便呆在此处吧。”江知宜瞥他一眼,走进内殿之中,又拿出另外一碗已经晾好的汤药,当着他的面一口灌了下去,然后毫不迟疑的扬长而去。
  她不会为了威胁皇上,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前些日子送到正和殿的汤药,不过是她让申太医多熬出来的,不管送去多少,她都未少喝一口。
  江知宜走至长定宫宫门前时,有侍从还欲像往常一样阻拦,她转头望一眼殿内正端坐着的背影,毫不客气的斥责:“糊涂奴才,你的主子说了不许阻拦我,他这会儿就坐在殿内,你大可直接去问问。”
  那侍从一愣,果真呆呆的小跑着要进去询问,江知宜也不等他,抬脚便出了长定宫。
  采黛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的询问:“小姐,咱们去哪?”
  江知宜停下步子,瞧了瞧她面前的岔路,略一沉思,便道:“去你和姑母住过的西苑。”
  左右她的身份在宫内宫外都是尽人皆知,再也不用避着旁人,生怕别人发现,那日她去西苑去的匆忙,没有好好看看,今日得了机会,自然要再去瞧瞧。
  闻瞻隔着道道殿门,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才嘱咐一旁的李施:“着人小心跟着,别让她惹出什么麻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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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苑所处的地方偏僻,与长定宫的距离极远,江知宜特意抄了近道,本意是少走些路,但却在半路上碰见许久未见的人。
  那人阔步冲着他走过来,让她出门前不惧怕遇见任何人的心突然有些发慌,低头就要拉着采黛躲避,但那人的眼极尖,没等她逃走就发现了她,还同以往一样不理人情,不顾此时尴尬的境地,快步上前叫住了她。
  江知宜缓缓回头,露出几分温和的笑意,客客气气的盈身行礼,故作讶然的问道:“原来是卫将军,您为何在此?”
  说实话,她现在遇见卫将军着实有些难堪,毕竟是曾订下亲事的人,她虽口头上说过对这桩婚事不满,不愿嫁给他,但婚约在身便是限制,她却在此期间,同皇上搅在一起,损害的不只她们镇国公府的名声,更有将军府的。
  卫延拱手回礼,没觉得任何不对来,也不管她是否听得懂朝中之事,怀着颇为喜悦的心情,一五一十的回应:“前些日子边塞突造雪灾,致蛮人一时流离失所,他们有意侵犯边城,但却被守在边塞的将士识破,主动出击击溃了他们,并趁胜追击将他们困在边塞一方。现下他们已经打算认输,并决定臣服我朝,年年上供,皇上听说此事后大喜,特意着朝中武将进宫赴宴,以示嘉奖。”
  江知宜向来不管朝中之事,更不必说涉及与边塞蛮人之争,她暗道卫将军还是同往常一样,从不会看人脸色,但见他雀跃非常,忙随声应道:“边塞稳定乃百姓大福,卫将军等将士守在边塞吹风吃沙,着实辛苦。”
  “为本分之事,谈何辛苦。”卫延扬眉笑笑,这才注意到她行色匆匆,不禁问道:“江小姐这是去哪?”
  其实这话问出口,让两人都有些难堪,一是以她现在的身份,他着实不该如此随意的问出这话,二来是她现在在宫中无名无份,又刚失了姑母,还能去哪?
  “有些事情要忙。”江知宜不动声色的敷衍而过,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可说,就要行礼告辞。
  卫延却有些为难的突然张口,几度欲言又止,不知如何询问,“江小姐,你与皇上……”
  宫内宫外的风言风语过多,有说她是受皇上逼迫留在宫中,还有人说她是为保全镇国公府荣耀,甘愿守在皇上身边,各人说各理由,让人一时无法分辨。
  虽说自事情传出之后,他与江家小姐的婚事就此作罢,但终究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人,多少有些相熟的情谊,他相信她并非外人所说的那般是蛊惑君主的祸水,但是凭借以他们之间浅薄的交情,有些话他又不好问出口,更是无法插手左右。
  知道这是个颇为敏感的话,所以在还未得到她回应的时候,卫延便调转了话头,说道:“当初我在城郊见到个姑娘,如今想来,那便是江小姐吧?”
  那时他刚从边塞回来,萍水相逢之下,帮一个姑娘说过几句话,还带她寻了住处,后来又亲眼看着她被皇上带回宫中,当时他还好奇那姑娘什么身份,如今才知道,那人便是她吧,怪不得他后来去镇国公府时,瞧见她会觉得有些眼熟。
  “是我。”江知宜点头勉力笑笑,回忆起那时见到的卫延,不免又是一阵道谢,还不忘为当时之举说出几句致歉的话来,“说起这个,我还要向卫将军讨声原谅,当时迫于无奈,偷了卫将军的腰牌。”
  “腰牌?”卫延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自己丢失的腰牌是被她拿去,忙摆手让她不必如此,又出言找补:“若非你今日提起,我只当是不小心丢了,没承想原是这样。”
  “多谢卫将军不怪罪。”江知宜再次弯腰行礼,只觉两人之间因为有当初的身份在,说什么都是尴尬,忙出声告辞,拦住他再询问别的,“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希望卫将军赴宴时能尽兴。”
  “多谢江小姐。”卫延顺着她的意思说着客套话,看着她转头往跟自己相反的方向而去,她的背影娇小羸弱,在诺大华丽的皇宫中,轻的仿佛一缕烟,衬着四下朱甍碧瓦,格外的不相衬。
  卫延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突然就又冲着她的背影开口喊道:“江小姐,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而后便见她转头认认真真冲他一拜,因为隔着段距离,他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只通过她的口型,隐隐约约可以辨认,她道了声“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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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奖朝中武将的宴席,准备的颇为盛大,闻瞻亲自举杯,挨个邀他们同饮,武将大多皆是粗人,不像朝中言官那般拘于固礼,得皇上如此盛情以待,又有几杯烈酒下肚,早忘了君臣之别,手中的酒盏压根没有放下过,毫不客气的纷纷举杯豪饮。
  闻瞻喜欢他们这样坦率直接的姿态,只觉比言官一纸奏折,便能从江山危亡,滔滔不绝的谈到百姓之祸,只求让他遵从所谓天子之道的做派顺眼的多。
  因为天公作美,使得边塞之事突得解决的意外之喜,让他的心情格外舒畅,而又为着近来有关江知宜的种种,他有些莫名的烦躁,两种情绪相交之下,外加上宴上众人不停的举杯,他一时失控,多饮了几杯。
  他鲜少出现这样失去理智的时候,李施边为他倒酒,还边相劝:“皇上,您手上伤势还未好利索,还是少饮些酒为好。”
  提起手上的伤口,闻瞻便不禁想起那夜,江知宜毫不犹豫刺到他胸口的匕首,心下烦闷不免又增加几分,并未迟疑的再次接下一武将的敬酒,将满杯的酒尽数灌到嘴中。
  烦闷之时,酒醉的极快,而闻瞻又因为贪杯喝得多,在宴席未结束之时,他便有了些醉意,双眸涣散,瞧什么都像是蒙上一层白雾,彻底失了聚焦的点。
  李施着人扶他回去的时候,他的脚步已经有些杂乱踉跄,未向平日似的,恨不得任何人都不要触碰到他,紧紧抓住了搀扶他的宫人,李施问他今夜要去哪里歇着,他摇头不答,好像还有些发懵。
  这样的状态,按理说是送到长定宫,劳江姑娘伺候最好,但李施不敢擅作主张,唯恐在两人刚刚撕破脸的时候相见,他醒来之后会多加怪罪,只能备轿将他送回正和殿。
  闻瞻并非酒后无状之人,醉酒之后只是不言不语,半阖着眼不看任何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在这样沉默的时候,他周身好像都变得柔和起来,不复平日里的锐利肃然。
  李施暗暗庆幸皇上酒后的克制,喂他喝过醒酒汤之后,就侍候他歇下,本以为今夜就将如此相安无事的过去,但直到半夜时,又突然出了些他不曾想过的麻烦来。
  闻瞻酒后不过睡了一个多时辰,便从睡梦中惊醒,他不知梦见了什么,双眼还有些发直,中衣皆被冷汗沁湿,刚从水中捞出来似的,他的酒气还未全消,仍带着三分迷茫,冲着殿外高声的叫李施。
  李施应声匆匆跑进来,扶他起来喝了口茶,又道:“皇上,天儿还早呢,您可以再躺下歇会儿,等要上早朝的时候,奴才再进来叫您。”
  闻瞻像是没听见他说得话,抬眸环视殿内四周,突然没头没尾的询问:“李施,是谁在咳嗽?”
  “咳嗽?”李施顺着他的目光四下查看,屏息仔细听了听,并未听到他说得咳嗽声,有些发慌的应道:“皇上您可别吓奴才,哪有什么咳嗽声啊。”
  “朕听见有咳嗽声,你仔细听听。”闻瞻抬手捏了捏眉心,只觉脑中虽是混沌一片,但那声声压抑的咳嗽声格外明显,一下下的,仿佛正敲在他心头,他扶额沉思着,又问:“除了咳嗽声,好像还有些哭声……”
  “我的主子呦,您这是贪杯喝醉了,正做梦呢,没有什么咳嗽声和哭声。”李施只当他这是酒醉未醒,扶着他躺下,又劝道:“您快闭眼睡下吧,等酒醒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闻瞻沉浸在自己的脑海之中,也不理他说得话,躺下之后偏头往床榻内测瞧了瞧,又伸手摸了摸空余的一角,再次询问:“江知宜呢?江知宜去哪了?适才好像是她在朕耳边不停的咳嗽,她是不是又病重了?”
  “皇上,江姑娘正在长定宫呢,她没事儿,这么晚了,恐怕早已经歇下了。”李施为他盖好锦被,侍候的格外细致。
  今日他听皇上之命,着人跟着江家小姐,她除了半路上遇见卫将军之后,便没有出现什么状况,在去过西苑查看之后,天还未黑时就回了长定宫,这会儿理应已经歇下了。
  “她在长定宫?那朕是在哪?”闻瞻不明所以,有些茫然的继续问道。
  “皇上,您这是在正和殿呢?瞧瞧这殿内的摆设,和长定宫不一样的,您是不是忘了?”李施这是第一次瞧见皇上醉酒的模样,万万没想到是这样,听着皇上这前言不搭后语的问话,他觉得既是既是好笑,又是心酸。
  “她在长定宫,为何要将朕留在正和殿?也不知会朕一声。”闻瞻敛起长眉,脸上露出些不耐来,显然是对两人分隔两处十分不满。
  李施对他这话苦笑不得,但又不敢造次,只能耐心解释:“皇上,不是江姑娘把您留在正和殿的,是您偏要呆在正和殿,不愿意去长定宫,不愿意去见江姑娘,这都已经过了好些日子了。”
  “不可能,朕去陵山都舍不得留她在宫中,为了让她见识见识冰场,不怕麻烦的要带她去,怎么会不愿意去长定宫见她?”闻瞻抬眼望着帘顶,还有些回不过劲儿来。
  李施无言以对,只能帮着他回忆近些日子的事情,“这……奴才也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反正江姑娘那日来寻您,您说政务繁忙,连着拖了好几日,才去了长定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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