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身为审判总长, 需要常年坐镇时空总局, 手下又有十二首席可供差遣,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必亲自出马的。
黎云恪垂眸,无奈注视着她。
“你行事作风不可控,我不放心,得来看一眼。”
“也不至于,我大部分时间还是挺有原则的。”
“嗯。”他点点头,只当她说什么都对, 没有反驳,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有人入侵了总局程序, 信息院那边正在紧急修复。”
“……严重吗?”
“不好说, 目前韩柯关闭了不少平行空间的通道, 他告诉我不稳定的bug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直到程序完全复原。”
韩柯,是信息总长的名字, 35岁壮年男性, 七年前曾有和执行院联手反攻的前科, 但最后关头和执行总长决裂倒戈,以瞎了一只眼为代价,保住了自己的地位。
当然这不太重要,暂且按下不表。
谭青阮若有所思:“所以你刚才让我收手?”
“我没有发布二级预警, 担心打草惊蛇。”黎云恪说,“双子Y既然敢来,一定留好了退路,在没完全摸清她们的底牌之前,贸然行动,恐怕会节外生枝。”
“时空总局可能出了奸细,而且是有权限的高层成员。”
“我明白,这很难,我需要时间去细查。”
谭青阮反问:“如果在调查期间,其他平行空间也出了问题怎么办?这只是个开始,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那你的意思呢?”
她顿了一顿,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回局里拿点东西,先走了。”
徽章光芒骤起,她走进通道,很快就消失在原地。
但黎云恪并未急着离开,在确认通道已经彻底关闭之后,他这才转过头去,望向站在医院门口的易骁四人。
同一时刻,易骁的目光也牢牢锁定了他。
这两人谁都没开口,唐星巧先震惊喊了起来,不仅震惊甚至还爆了粗口。
“卧槽,K?”
黎云恪微眯了下眼睛:“阮阮果然跟你们四个在一起。”
“你就是现任审判总长?”
“对,很奇怪吗?”
“废话!”
当年他们认识K的时候,自始至终都认为K和他们一样,只是被总局高层派遣,可以获取钥匙穿梭空间的少年异能者。
如今看来,可以穿梭空间是真的,少年异能者也是真的,但并不是总局高层派遣,他自己就是总局高层。
齐夙沉下脸色:“K,前任审判总长是你什么人?”
出乎意料的,黎云恪倒也不遮掩,极其爽快地告诉了他:“我父亲。”
“……那他人呢?”
“死了。”黎云恪坦然道,“否则我能接任吗?以前都说你聪明,我看这七年间,你傻了不少。”
气氛一时尴尬沉默,反而是通常慢半拍的钟澄,从他话里听出了一点点的不对劲。
“前任总长的死,该不是和你有关?”
黎云恪漠然反问:“怎么,你不希望他死?”
“我当然希望,死得越惨越好。”
“嗯,确实死得挺惨的,割了脑袋,心都被扎穿了——哪怕放在你身上,你也必死无疑。”
“……你知道得这么详细?”
与其说是详细,不如说是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更加令人费解。
谈起生身父亲的死亡,居然可以这样轻描淡写吗?
黎云恪冷笑:“因为就是我亲手杀的。”
“……”
“我不杀他,怎么掌权,怎么坐这个位置,又怎么能保住阮阮?”
易骁眼神渐冷:“当年是你救走了阮阮?”
“不然呢?”
“她为什么会失忆?”
“前任金一席是我的叔叔,他和我一样是双重元素操纵者,还是最好的催眠师,他在一定程度上,修改了阮阮的记忆。”
谭青阮的净化天赋,可以免疫一切精神领域的异能,原本再优秀的催眠师也奈何不了她。
只有那一次机会,她重伤之余,能力出现了破绽,才能使催眠师趁虚而入。
然而前任总长和金一席是亲兄弟,金一席后来得知了黎云恪趁内乱弑父的真相,怒不可遏,极力阻止黎云恪继任,威胁要恢复谭青阮的记忆,并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
于是黎云恪再度动了杀心,他说服了谭青阮,合力除掉了前任金一席——这样一来,谭青阮以未婚妻的身份辅佐他,一切都顺理成章。
那年他只有17岁,心狠手辣修罗K,天生的刽子手,从来都不是浪得虚名。
他并不在乎告知易骁一行人实情,这件事迟早瞒不住,更何况他也有绝对的把握。
唐星巧忍不住骂:“你可真够卑鄙的!”
黎云恪语气里满含嘲讽:“当初阮阮是为了谁才陷入绝境的?一群废物,没有资格指责我。”
“你放屁!”
易骁单手拉住愤怒的唐星巧,他与黎云恪对视良久,忽而一笑,平静里带了几分挑衅。
“你困住阮阮整七年,都没能让她爱上你,就代表你没那个本事。”
“难道你有本事?”
“你花了七年时间,依然和我站在同一起点,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她已经是我的未婚妻了。”
“你问她自己愿意吗?她突然管起这一空间的闲事,不就是为了避开你?”易骁毫不相让,针锋相对,“未婚妻又怎么样?只要你们还没结婚,名不正言不顺,你就未必能赢过我。”
齐夙和唐星巧在后面一唱一和,阴阳怪气。
“年少轻狂时阮阮不爱你,现在成熟了还是不爱你,说明你俩没缘分,强求无益。”
“可不呗,用卑劣手段争取到的爱情,那还能叫爱情吗?”
黎云恪没搭理他俩,只阴沉地盯着易骁看:“你懂什么叫爱情吗?”
易骁反问:“你又懂什么了?”
黎云恪一双狭长凤眼,犹如大雨冲刷过的深夜,光影寂暗,透出不屑的寒意。
他说:“阮阮留在我身边,只要我活着,她就永远是审判院金一席,有权有闲,随心所欲,没有谁敢打她的主意——可跟着你,她就得担起那些责任,风来雨去打打杀杀,你能给她什么?你如果真护得好她,她就不会差点死在七年前,我也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机会。”
“……”
修长五指猛然攥紧,易骁一瞬咬紧了牙关。
他和黎云恪此刻是在互相激怒,谁先按捺不住谁就输了。
他清楚这个道理,但黎云恪的这番话,仍旧不可避免戳中了他的痛处。
毕竟当初没能救回谭青阮,是他心底过不去的坎。
那是他愧疚的来源,他一直未能原谅自己。
黎云恪没再等易骁回答,衣袂猎猎,转身走进了开启的时空通道。
萧瑟夜风里,隐约传来他的声音。
“对执行院余党的赦免令,是我最后的仁慈,至于其他的,你们就不要奢望了。”
“以及,阮阮和我约定过,要为我守一辈子的审判院,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背叛我。”
“X,你要知道,她从来都重承诺。”
*
谭青阮其人,行事毫无章法,好剑走偏锋,手段阴且狠,也缺乏应有的同理心和怜悯心。
借用一句她对自己的评价:优点?不好意思,我没什么优点,要非得说的话……还算守信用吧。
但凡是她承诺过的事,不管过程多难,她都会不惜代价完成。
易骁了解她,正因了解她,才意识到黎云恪在这七年间,究竟抢占了何种先机。
她答应黎云恪要守一辈子的审判院,就一定不会食言,即使黎云恪得不到她的心,至少能用这个约定,永远锁住她的人。
他口口声声说着要赢,其实输了这一步,就已经输了十万八千里。
是夜,冷月高悬。
他坐在棺材铺的台阶上抽烟,烟灰不间断掉落在地,兀自冒着轻微的雾气。
火光在风里明明灭灭,映着他沉默而俊俏的侧脸。
他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店铺墙壁上,蓦然出现了熟悉的金色法阵,随即通道开启,钟澄、齐夙和唐星巧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老大。”
易骁抬头:“你们仨一起梦游了?”
“我们在群里发消息,你没看见。”齐夙说,“情况特殊,我们就干脆先集合,再来找你。”
“出什么事了?”
“我租的小区后面,不是有一座废弃好久的火车站么?今晚莫名其妙的,有火车进站了。”
“没错,我和澄哥刚去打探过了。”唐星巧附和,“火车的汽笛声特别响,站内还有不少人在走动,热热闹闹,就好像真的乘客一样——而且我还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如果连她的阴阳眼也看不出异样,就说明站内的那些乘客不是鬼,但废弃已久的火柴站,怎么还会有乘客呢?
易骁问:“周围的居民没进去吧?”
“我们尽量在疏散了,还在门口立了告示牌说危险。”钟澄叹气,“可也避免不了有人好奇,非得进去。”
“义务尽到了,他们不听劝也没办法,跟咱们无关。”
易骁掐灭手中的烟,起身走进店内。
“老大,你要干什么?”
“收拾东西,去趟火车站。”
至于为什么要收拾东西,看队友们身后的双肩背包就知道了,并不只是去趟火车站而已,说不定还要上车。
那辆火车会开去哪里,谁也不了解,因此要做好准备。
在这方面大家有默契,提都不用提。
……
说是收拾东西,其实四人不过各自塞了两件换洗衣服和一瓶水,毕竟这也不是去旅游。
齐夙画了法阵,再度将全体队友都传送到了废弃火车站。
门口仍有附近居民,在那探头探脑地张望,明显是想进又不敢进。
易骁走过去,冷淡地看了对方一眼:“火车站是这片区域阴气最重的地方,听说以前进去探险的人,差不多都横死了,兄弟你也有兴趣?”
那人半信半疑:“阴气这么重,你们怎么还要来?”
“因为我们不怕死。”
“……”
易骁面无表情推开他,大步流星进入了候车大厅。
另外三人看出了自家老大心情不太好,唐星巧和齐夙对视一眼,示意后者说点什么。
齐夙斟酌着开口:“老大,这次的事情恐怕不太简单,咱们……咱们不通知阮阮吗?”
易骁反问:“你有联系阮阮的途径?你能一通电话打到时空总局去?”
“呃……”
“可能是炒勺掂得太多,我看你最近是不太聪明了。”
“……”齐夙欲哭无泪。
钟澄感觉很遗憾:“火车会停多久?不如我们等等,也许阮阮会来呢。”
“希望她不要来。”易骁说,“凭她的身份,不应该跟我们蹚这趟浑水。”
“……阿易,这话可不像你风格啊。”
齐夙神色复杂看了易骁一眼:“老大,我劝你别受K的影响,他那天说的话,完全是为了逼你放弃——金一席能怎么样,有钱有闲又能怎么样?前提都得是阮阮愿意,阮阮有知晓真相的权利,我们要听她自己的选择。”
“对啊!”唐星巧也很不甘心,“什么叫你保护不了阮阮姐?当年你明明也是来不及,我们……我们都没来得及……”
七年前总局内乱,前任审判总长杀红了眼,除了十二首席,还出动了麾下所有能提得上名字的成员,大有不斩草除根不罢休的气势。
最后那一战石破天惊,关键时刻易骁替谭青阮挡了致命的一枪,那时候他重伤之下,只靠着残存的意志在勉力支撑,本来都已经下定了死在那里的决心。
然而他没想到,谭青阮也做了同归于尽的打算,她疯了似的连杀三名银席,又挟持前任银一席开启了时空通道,硬是驭风将他们推出了执行院大门。
那扇门将她与他们隔绝在两端,他们身后是未知的平行空间,是生路;而她身后是群起攻之的审判院高手,是死局。
的确是来不及。
易骁后来曾在噩梦里辗转过千百次,若还有重来的机会,他情愿陪她一起死,也不想活在无可挽回的往事里。
直到他与她再度重逢,遇见她,也遇见了黎云恪。
纵然他不愿在黎云恪面前示弱,却也不得不承认,正是黎云恪挽回了这一错误。
哪怕黎云恪的手段并不光彩,终究是没什么比谭青阮活着更重要。
即使知晓了真相,恢复了记忆,谭青阮真的还会选择他吗?
又或者是,她现在也一样活得潇洒自由,不如不要给她徒增困扰。
“算了吧。”他摇摇头,像是说给队友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当初的催眠师都死了,阮阮的记忆大概一辈子也找不回来,何必为难她。”
唐星巧大惊失色,气得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扯淡呢你!那让阮阮姐守一辈子审判院你就高兴了?万一将来她心动了同意跟K结婚了,你要不要去喝杯喜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