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道上,沈昶青被叶卓森拦住了,叶卓森眉头拢在一起:“卓林和刘美凤离婚了,孩子归刘美凤,没跟家里人商量就和矿场签订临时工合约,我从刘美凤那里得到消息,到矿场找他,人已经在地下作业,想下去把人拉回家,矿上的领导不放人。
我妈那里也不消停,吴家拿不出钱,让她出院回家养,她说爸的工友到医院看望她,她跟人说至少住一个月才可以出院,现在出院,没脸见人,总之不愿意出院,非得让我们兄妹三人凑钱给她住院。”
“吴家找人借钱给吴婶做手术,住院的钱恐怕不好借,我估计等吴婶病情稳定,吴叔把吴婶接回家照顾,要不然把妈接到吴娇家,两个受伤的人躺在一起,让吴叔照顾?”开丈母娘的玩笑,沈昶青玩跳脱了,说完这段话,他自己都倒吸一口气。
“走,到医院跟爸妈谈,不回家让我爸伺候,就去吴大军家。”叶卓森蹬自行车,顺道扯了沈昶青一把。
第22章 1970年烟厂那点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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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到医院, 叶卓森推病房门,还未碰到门把,门被从里面打开,见是吴娇开门,叶卓森一脸困惑。
还没来得及加深的笑容, 被吴娇迅速掩去, 她撇头弄了一下耳畔散发,轻声说:“我代替我妈看望叶婶。”
叶卓森点头进去, 沈昶青跟上他的脚步,吴娇紧抿唇瓣,指尖朝掌心靠近, 攥成拳头,神色不明倾听叶母无理取闹,她忽然转身,视线穿过半掩的门落到沈昶青身上,唇角缓缓上扬, 神采飞扬离去。
病房内愤怒痛斥声, 依旧继续。
“……但凡家里有一丁点好东西,妈都藏好留给叶浔吃,结果妈千宠万宠养大的孩子是一个野孩子,”把野种养这么大, 她花费多少时间和金钱,还把自己弄得病痛缠身,叶母深深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这么多孩子被拐子拐跑了,就他被救回来,害的卓林跟妈离心,跟你爸要岗位,害的妈遭了大罪,他就是一个灾星,生来克妈的,卓森,你去公安局把这个案子撤了,要不然我咽不下这口气。”
听了半天,叶卓森终于搞懂母亲闹什么,他眸子冷的吓人,咬着牙说:“是卓林亲口告诉你叶浔不是他的孩子,还是你到阎王那里查了投胎记录?”
“从她告诉我们怀孕到生下足月孩子,统共六个月的时间,这孩子不是野种是什么!”叶母眸子阴翳。
“怀孕四个月,她才发现怀孕,不行吗?”叶卓森额头青筋凸起。
“他要不是野种,卓林好端端的为什么跟刘美凤离婚?为什么让刘美凤抚养叶浔?为什么自暴自弃跑到矿场。”叶母的音调一声比一声高,到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
发泄了愤怒的情绪,叶母像是被抽干力气,一下子瘫软靠在墙上:“刘美凤不让卓林好过,我也不能让她好过,撤案,必须撤案,那个野种,谁爱拐就把他拐走,我看到他心烦心痛。”
叶卓森笑了几声,叶母怒目瞪他,叶卓森笑的越发欢快:“妈,我心里明白是你和爸把卓林逼成这个样子,我不说,所以你不必把责任按在刘美凤身上,为你和爸开脱。我也明白你手里的东西即便扔了,也不会给叶浔以及我的孩子吃,我也不会说,所以你也不必天天把自己舍不得吃喝,孙子要什么给什么挂在嘴边。”
叶母梗着脖子,泪花在眼眶打转,不知道事情经过的人瞧见,还以为儿子无缘无故朝母亲发火,母亲忍气吞声受着,见此,叶卓森嗤笑一声,烦躁转身摔门出去,伴随着关门声,叶母落下眼泪。
“妈,疼吗?”叶母倏然直起脊梁,摸眼下的抓痕,倒吸一口气,沈昶青叹了一口气,拖一把椅子,坐在叶母跟前,“吴婶抓哪里不好,非要抓你的下眼皮,下手还这么狠,伤口到现在都没结痂,又遇上这么热的鬼天气,细菌滋生快,伤口容易发炎,我瞧你下眼皮有些肿。”
咸的眼泪全流进伤口里,火辣辣疼,疼的叶母直翻白眼,埋怨女婿为什么不早提醒她。
“妈,其实吧,叶浔没有遭罪,案子撤了就撤了,但是您~遭罪了,就这么一声不响撤了,你不气,我替你气,替你委屈,”说着,沈昶青拿一条浸湿热水的湿毛巾给叶母擦眼泪,叶母疼的龇牙,一把推开沈昶青,沈昶青一脸委屈,“吴家人有些过分了,不想出钱让你住院,就跳楼花了你的住院费,你说他们亏不亏心呐,妈,咱不能就这么被他们算计了,你就和吴娇妈躺在一起,让吴娇爸照顾你,天天在吴娇爸耳边唠叨,给吴娇介绍一个年轻有为对象,等你收了彩礼钱,你再提撤案子的事。”
脸上的疼无时无刻都在提醒叶母,吴娇妈伤她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讨回她该得的补偿,他们要是不同意,吴娇爸给她当一辈子保姆。
“妈,我先走了,撤不撤案子,究竟怎么一个撤法,回头你跟爸商量一下,或许爸能想出更好的办法,给你讨回一个公道。”沈昶青把毛巾、椅子放回原处,顶着老太太欣慰的目光关上门。
他顺着走廊走,左右望了一眼,没看到叶卓森的身影,蹙眉思索一会儿下楼。
吴娇双手互叠捂住嘴,心脏还停留在嗓子眼,紧贴墙壁,闭上眼缓慢呼吸,过了好一会儿,她探头顺着楼梯扶手往下望,没看到沈昶青的身影,她虚脱趴在扶手上。
“事情办好了吗?”宋志理了一下因为慌张往楼上跑弄乱的衣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吴娇抬头看他,低声说:“那个老太婆答应撤案子。”
吴娇妈那个蠢女人,他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做假口供,把她弄出来,她不安分点,也就算了,非要把她拐骗孩子的事抖出来,别人怂恿两句就跳楼。
早知道这样,他就不受吴娇妈威胁,反过来威胁吴娇妈,敢把他和美凤还有联系的事抖出来,就拿她姑娘开刀,现在想这些已经完了。
宋志强忍着弄死吴娇妈的冲动,阴狠对吴娇说:“如果公安还来找我,我一不小心写错两个字,也是有可能的。”
说完,宋志匆匆离去,吴娇跌坐在地,‘两个字’?不就是她的名字么,宋志在知青办工作,利用职务便利把她弄到哪个地方都有可能。
不行,她不愿意到乡下受苦,更不愿意过她瞧不上的生活。
吴娇爬起来,低头整理一下衣服,眼神坚毅朝叶母病房的方向走去,敲门进去,露出甜甜的笑容:“叶婶,叔在上铁地位高,自然比我们普通工人忙,没时间找叶二哥,我可以替你们跑一趟,把叶二哥带到你面前,你们谈撤案子的事。”
要不是只有报案人才能撤案子,她恨不得立刻背起叶母到公安局,亲自陪叶母办理撤案手续。
“你妈一天不康复,公安就不能抓捕她,你急啥呀。”叶母用下巴指着苹果,示意吴娇给她削苹果,还要切成小块。
吴娇憋屈拿起水果刀削苹果,琢磨刚刚她走之前,立刻撤了案子,老太婆都嫌迟,怎么短短二十来分钟,老太婆就变主意了呢,不对,也不能说变主意,老太婆还是愿意撤案,但是不着急了。
“小吴啊,我被你妈伤了也是事实,你妈拐骗叶浔,导致我二儿子成了离婚汉也是事实,现在我们家没一个女人操持家务,你叶叔连口热乎饭也吃不上,都是你妈害的,我知道你跟你爸良心过不去,这样吧,让你爸给你叶叔张罗一日三餐,每天给我炖一碗鸡汤或者鱼汤。”
吴娇手一抖,刀刃划破手指,一脸震惊瞪着叶母,叶母一脸理所应当,吴娇忍了又忍,才忍住用水果刀捅死叶母的想法。
之后,叶母说一句话,吴娇手就抖一下,最后吴娇离开前,刀刃已经对准叶母。
吴娇离开后,叶父来医院食堂蹭饭吃,叶母跟叶父提起让吴大志照顾两人,叶父没有反对,叶母又交待叶父告诉隔壁阿毛妈娘家的嫂子一声,让她嫂子来医院一趟,她嫂子让她留意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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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叶母下套的沈昶青,回到家迎来了一个大惊喜,他每天叨念的人终于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他大哥。
沈母如数家珍跟大儿子介绍狗儿子住的‘豪宅’,意外瞥见狗儿子,鼻尖酸酸的,她以为回到老家,就不想回来了,没想到第一天晚上就睡不着觉,倒不是想城里生活,只是家里三个儿子跟她说话,她找不到跟狗儿子说话的感觉,就格外想念狗儿子。
“娘耶,想死我了。”
闻言,沈母丢开大儿子,一脸感动瞅着狗儿子,沈昶青激动万分,走路的步伐都变得轻盈许多,和老太太擦肩而过,健步跨进厨房。
沈母:“……”
“妈,我提前准备几瓶啤酒,等会用啤酒烧小龙虾,赶在顾厂长、鞠主任、吴工程师、史主任吃饭前,烧好给他们送去。”说着,沈昶青探出头,把袖子往上撸,“大哥,我刷小龙虾,你去虾尾,动作快点。”
“……诶,来、来了。”沈大哥被小弟报出来的名字震住了,好半天才接话,就慌慌忙忙钻进狭窄的厨房。
沈母撇撇嘴巴,唾弃自己一声,被狗儿子这样对待,你还舒坦了,欠不欠呐。她自我吐槽好一会儿,便交待孙女在客厅玩,有人进来就喊她爸,孙女点头应下,她才安心进小房间和儿媳妇一起归置货物。
当沈母和叶卓娴离开小房间,想看兄弟俩捣鼓的怎么样,就悄悄靠近厨房,伸头往里望,沈昶青手一抖,一大勺油倒进大蒸锅,手又一抖,又是一大勺油,两人想开口阻止,却想到端着一盆没有油的菜给领导吃,像话嘛,这样开解自己,等沈昶青挖了几勺糖,不要钱倒酱油,放蒜末辣椒花椒大料,倒了四瓶啤酒,即便心疼,两人也没有说什么。
沈昶青盖上锅盖,沈母、叶卓娴、沈大哥的心才落回原处,三人到客厅,坐下来聊天,沈昶青一个人在厨房捣腾,他拎着六个装满小龙虾的网兜出来:“妈,卓娴,趁着小龙虾没死,领导家还没开饭,我给他们送去。”
叶卓娴、沈母:“……”
说完话,沈昶青溜的贼快,只听沈母暴吼几声“滚——”,他已经骑车跑远了,给领导各送一份,又给叶卓森送去一份,回来的路上,他慢悠悠晃荡,等到他估摸着小龙虾快收干汁,急忙加速回家。
“卓娴,给妈满上。”沈母砸吧一口啤酒,由吸溜一下虾头,麻利剥掉虾壳,一口一个虾尾。
沈大哥挑黄瓜土豆条吃,眼前一亮:“妈、弟妹,你们试试这些,好吃。”他还不忘给两个侄女夹黄瓜土豆条。
“嗯,是好吃。”沈母加速夹菜。
沈昶青站在家门口:“……”
这群人吃虾的速度惊掉了他的眼珠子,他抖了一下,蹦跳着跑进厨房洗手,拿一双筷子到客厅,把沈今拎起来放在他腿上,他坐在沈今的位置上,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先砸吧一小口,再夹一根黄瓜条吃,品了又品,最后开始享受小龙虾。
“爸~”
沈昶青低头,沈今把虾嵌递给爸爸,拿走爸爸手中的虾尾:“跟你换。”
沈昶青眨巴眨巴眼睛,亲眼看见自己的虾尾进入小姑娘口中,他认命重新夹小龙虾,剥虾的时候,眼珠子围绕桌子转一圈,看到每个人面前堆得满满的虾壳,挑挑眉,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三人听,三人细想一下,便点头同意。
吃完饭,沈母、叶卓娴拎着一大包虾壳下楼,遇到人,就打开袋子给他们看,没有人看出虾壳底下埋着用油纸包裹的肉,两人轻而易举把肉带回去卖掉了,回来之后,沈母把票据和钱摊在床上,不仅沈昶青松了一口气,其余三人皆松了一口气。
晚上睡觉,沈母带着两个孩子睡小房间,沈大哥睡客厅,沈昶青这才找到机会跟叶卓娴提起叶卓林的事。
叶卓娴靠在床头沉思许久,闷闷说:“二哥太老实了,但凡他心里藏着事,我妈三言两语就问出来了,我要是带二哥做这行,就等于我妈知道,我妈知道这件事,我们也完了。”
“这是你二哥的坎,走过去了,以后的路更好走。”沈昶青合上书,关了灯,“睡吧,明天你去看看你大哥,你们兄妹俩好好谈谈。”
“嗯。”
回应他的是单音节,听不出她什么心情,但沈昶青能猜到她的心情十分不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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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沈昶青让大哥没事多出去转转,长长见识,其他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在实验室忙碌到中午,沈昶青到食堂打饭,顺道看看老太太适应的怎样,没想到老太太交际能力不错,已经交到几个老伙伴,他便安心了,端着打好的饭回实验室。
“沈昶青。”吴娇暗沉的眸子,因为看到沈昶青的身影,而迸发出亮眼的光彩,冲到沈昶青对面,张开手臂,眼睛红肿,一脸憔悴仰视他。
沈昶青微不可见蹙眉:“吴娇同志,你母亲能被抢救过来,是她命大,你不用特地感谢我。”
“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说话吗?”吴娇祈求看着他。
“我手里有个实验,进展到关键一步,有什么要说的,下班跟我说好吗?”沈昶青从旁边走过去。
吴娇无力蹲下来,用手腕粗鲁抹掉眼泪,有人上前劝说沈昶青听吴娇说两句话,说这姑娘也可怜,让他别为难吴娇,沈昶青却没有止步,直接回到实验室,匆匆吃完饭,着手做坡缕石粉末实验,对每一次坡缕石粉末用量精确到极致,记录数据,进行分析比对。
这组实验用时长,等到记录到最后一组数据,空中唯一一片晚霞即将被黑暗吞噬。
研究组成员看着晚霞傻笑,推车离开烟厂。
沈昶青回到家里,天空漆黑,叶卓娴、老太太拎着一包东西,还端着一饭缸鱼汤出去,遇到人,老太太就拉住人家,反反复复念叨她要去看望亲家母,十分啰嗦,有些人看到两人直接避开,两人就这样成功卖出去好些东西。
沈大哥和老太太带来的肉基本上卖完了,还剩下几斤,沈昶青做主留下来自己吃,被老太太削了一顿,最终这些肉好歹留下来了,不过沈昶青坚持给钱。
带来的东西都卖完了,沈大哥向大队长请的假也刚好到时间,他带着明细账目、钱、票据,以及老太太卖肉换的七八成新的衣服回老家。
沈大哥走后不久,沈昶青研究低焦油卷烟有了突破性进展,顾厂长、鞠胜学亲自到实验室感受这份激动与喜悦。
沈昶青在厂里表现出淡泊名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在家里却抖着二郎腿,在家人吹嘘自己有多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