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桃籽儿
时间:2021-03-13 10:26:01

  什么胖了,无稽之谈。
  他叹了口气,说:“没有吧……”
  沈西泠却依然很笃定,心想自己最近长肉应当是心宽体胖的缘故……他们在这山中相处也有近半月了,近来每一日她都高高兴兴的,连一向不怎么好的食欲都振作了许多,果然这就长肉了。
  她倒没觉得长胖些有什么不好,只是此时她摸着自己的腰身,忽然突发奇想来了一句:“……我会不会是有身孕了?”
  这话让小齐大人不禁一阵咳嗽。
  他有些无奈,又捏了捏她的脸,说:“哪有这么快显怀?”
  沈西泠对这些事不太明白,但仔细想想好像的确是不应当这么快显怀的——譬如她的弟妹秦氏吧,当年生孩子的时候也是三四月才显怀的。
  她点了点头,又靠进齐婴怀里,方才的活泼消失了,变得安静起来,好像有什么心事。
  她想了想,继而有些犹豫地问他:“那……那要是真的怀上了,我们怎么办?”
  这番未雨绸缪是很有道理的——的确,她很有可能怀上身孕。
  且不说第一夜那等失控的场景了,单是这几天,他就又……
  沈西泠的脸颊酡红如醉,然而心里又依稀有些空茫之感。
  这段日子他们虽然已经和好如初,可他却始终不告诉她他所处的境遇以及他的打算,这难免会让她感到些许惶恐,也不由担心……他并没有打算和她有未来。
  她知道他们之间千难万难,不单他那边千头万绪,她这里也是一团乱麻,譬如她已然是二嫁之身,就算有苦衷有隐情,那往后还能再进齐家的门么?还能成为他的妻子么?倘若没有这个名分,他们之间会有孩子么?
  沈西泠不知道。
  她当然不是个贪心的人,并不贪求与他事事圆满,现在的这些相守她都可以当作是自己偷来的,倘若以后要还回去她也明白是理所应当。可说到底,但凡是人总难免心存执妄,她希望,就算实际上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结果,他也能多少考虑一下与她的未来……
  她正这样有些低迷地想着,耳中却忽而听到他说:“自然是生下来。”
  自然是生下来。
  毫不犹疑,断然干净。
  沈西泠惊讶地抬起头看他,他正神色坦然地回望她,见了她惊讶的模样还挑了挑眉,失笑反问:“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他的笃定反而让沈西泠有些语塞,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觉得自己心跳越发快了,过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问他:“……生下来?可我们……”
  可我们……真的有未来么?
  齐婴听懂了她未尽的这后半句话,心中有些叹息。
  这小姑娘……她甚至不确定和他之间有没有未来,就把自己这样给他了?
  真是……
  他觉得她这样很傻,可心中一时又越发充满对她的怜惜——她就像过去一样,总是很容易就能让他心疼。
  他环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他那时其实很想给她承诺、让她宽心,但未来实在变数太多,即便是他也无法掌握,因此他沉思良久,最后还是选择对她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往后会如何,也许这次我会输。”
  沈西泠听见了这话,虽知他这话坦诚,可心中仍不免有些低落,正要答应一句,却又听他补充道:“但倘若我这一生会有子嗣,那一定是你的孩子。”
  沈西泠顿住。
  这并不是一句多么动听的话,甚至显得太过寡淡和寻常了,可当它落进沈西泠耳里的时候,她的眼眶却湿润了。
  她明白他的所指。
  他没法保证他们之间的结局一定是好的。
  但即便是坏的,他们也会一同承受。
  ——他将他们的命运绑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我佛了
 
 
第192章 如故(3)
  她其实不想哭的,但后来没忍住还是哭了,她听到他叹了口气,随即又开始给她擦泪,还不轻不重说了她一句:“越来越爱哭。”
  而沈西泠听了这话则理直气壮。
  她才不爱哭呢,只是在他面前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格外多愁善感,或许是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他会宠着她,所以不需要掩饰、也不需要伪装得很坚强吧。
  再说了……明明就是他尽说一些感人的话把她惹哭的,他怎么能倒打一耙反过来说她呢?
  她偏哭,气死他。
  日子就这样平平顺顺地过着,他们仿佛并不是被监丨禁在异国他乡,倒像是一同隐居了,竟有些逍遥自在的意味。
  有时他二人会一同坐在枇杷树下昼寝,醒来后仍可见满眼葱郁的山色,有一回沈西泠就不禁感慨了一句,还对齐婴说:“你说,要是当年我们真的私奔了,是不是过的也就是这样的日子?”
  她仰头看着他笑:“这么一想,现在其实也挺不错的。”
  她这是很达观的想法,然而齐婴却不太买账,他又闭上了眼睛,十分含糊地说了句什么,沈西泠没有听清,等再追问时他又不肯说了,颇让她气闷。
  不过沈西泠如今也算是适应了他这个脾气,问什么都问不出来,更知道与其与他置气,倒不如另想法子让自己遂愿。她不再指望他能主动告诉她什么了,只是默默地观察起一切。
  譬如那个每日送东西上来的北魏官兵吧。
  前段日子青竹就告诉她,说每天上山送东西的都是同一人,当时她就觉得奇怪。北魏人又不是蠢货,日日派同一人过来与被监丨禁者接触,就不怕他被人收买?除非他本就是被安排好的,作为一枚小小的棋子,便于齐婴与外界通信。
  她一直知道大梁枢密院有滔天的权柄,尤其在他的治下更是如此,她经商往来的众多魏廷官员中兴许就有许多是他的属下。但她并不认为枢密院的权力可以直接深入至此,倘若真有这通天的本事,他们又怎么会仍然被监丨禁?早就逃之夭夭了。
  如此说来只剩下一种可能:有人在帮他。
  是顾居寒么?他们之间另有什么密约?
  也或许……是比顾居寒更加高位的人。
  齐婴究竟在想什么?他在等待什么呢?所有的协约都不过是利益的交换,这一次,他用什么与魏国人交换呢?
  沈西泠眼前有一层迷雾,而她至今仍未能拨开它,只能依稀看见迷雾背后黑影重重。
  到了五月,齐婴又发了一次瘾症。
  来势汹汹。
  沈西泠以往就对五石散的瘾症略有耳闻,但凡染上这东西的人就必须要定期服食,否则周身便会痛如虫蚁啃咬。
  那天他真的很痛,吃饭的时候甚至连筷子也拿不稳,手背上的青筋全都迸了出来,出了满身的虚汗。他痛苦地喘着粗气,她恐惧又痛苦地死死抱住他,感觉到他的身体烫得吓人,心跳也极快,她有一瞬间甚至觉得……他下一刻就会这样死去。
  可即便到了那个时候他还在安慰她,她能感觉到他在拼命掩饰着自己身体的痛苦,强行装作无事的样子,对她说:“没关系,别怕……”
  说来沈西泠的性子也有些奇特,平时在他身边的时候明明那么容易哭的,一点事也要掉眼泪,可偏偏面对起这样的大事她却能忍住不哭,甚至完全没有要哭的念头。
  她一滴眼泪也没掉,同时也绝不心软让他服石,只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紧紧地抱住他,一遍一遍在他耳边说:“我不怕,我就在这里……”
  我就在这里。
  我会一直陪着你。
  那次凶险的瘾症发作从白天一直持续到黑夜,等到痛苦终于一点点褪去的时候,他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虚弱极了,可仍然不愿意靠在她身上,而坚持要她靠在他怀里。
  他还抬着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她知道,他是在确认她是不是哭了。
  他都那么痛苦了,却还在记挂,她有没有哭。
  沈西泠那时心里痛得几乎已经要麻痹了,但她实在不想他在这种境况下还要分神来哄她,因此她只看着他笑,笑得很美,看起来十分坚强。
  她凑上去轻轻地亲吻他,小声问他:“你还好么?”
  那时他环着她的腰,手上却几乎没有力气,但他仍然点头,说:“无妨。”
  这个人一直是这么对她说的……不管他是受伤了、生病了,还是面对着什么凶险的境遇,只要她问他,他只会对她说“无妨”、“没事”、“别担心”。
  沈西泠其实知道,他不愿意被她看到他任何狼狈的样子,他并不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人,只是在高位之上待得太久了,早已不习惯将脆弱的一面袒露给他人,何况他似乎总是认为她很弱小且需要保护,因此更加不愿意在她面前露出伤口。
  今天他瘾症初发的时候还曾试图将她赶出屋子,若非她执拗地非要留下来,恐怕他也不会妥协。
  沈西泠明白他的内心,因此绝不会在他面前说什么同情怜悯的话,甚至不会露出类似那样的神情——她很懂得他,因此会以自己的方式照顾他,就像他照顾她那样。
  她对他笑、对他撒娇,隐隐表现得比平时更加依恋他,并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直到他终于疲惫不堪地睡着了,她才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屋子。
  她靠在门外,坐在地上无声地哭泣着。
  天知道她是怎样度过这一天的,他的每一丝痛苦她都能感同身受,她能感觉到他的压抑和挣扎,而她却束手无策帮不了他。
  而她有多痛,心里同时就有多恨。
  恨那些逼迫他染上五石散的恶鬼,他们怎么会如此无能和无耻,既要仰赖他的庇佑、又要把他逼到穷途末路。
  倘若有一天刀俎来到她的手中,那她一定……
  沈西泠的手暗暗攥紧了。
  这时她耳中听闻一阵脚步声,她侧头看去——来的人是青竹。
  自从那天齐婴服石、沈西泠在门外质问了青竹一句之后,他便似乎有意躲着她了,不过沈西泠倒并不很在意,一来因为这段时日她的注意力都在齐婴身上、实在分不出哪怕一星半点去顾及他人,二来青竹与她本来也不算亲厚,若无什么要紧的事,相互并不怎么说话。
  而今天他却来找她了,试探着走到她身边,在离她两步左右的地方坐下,随后便长久地沉默。
  他着实静了好一会儿,随后才颇有些艰难地说:“……对不起。”
  沈西泠知道,他是在为之前没有阻止齐婴服石而道歉。
  青竹从还是个小童的时候便随侍在齐婴身边了,是被牙婆辗转卖到齐家的。他至今还记得那牙婆很凶戾,对他和当时他身边的其他孩子动辄打骂,进齐家的府门前还曾恶狠狠地警告他们,让他们表现得乖些,若得罪了这神仙府邸中的贵人们,便要绞掉他们的牙、打发他们去街上要饭。
  他和其他孩子们都很害怕,还以为进了这府门是要去见什么青面獠牙,未料齐家的贵人却都和善。
  他们是尧氏亲自见的,那位美丽和善的夫人彼时倚靠在嘉禧堂坐床的软垫上,笑吟吟地打发身边的丫头给他们分糖吃。夫人许是看他面善,当时便指着他说:“敬臣身边是不是还缺个伺候笔墨的童儿?这孩子我瞧着安静,该与他合得来。”
  他听明白了,自己交了好运、有机会留在这个府上,而他只要留下了,就不用再回到牙婆手上、也不用被绞掉牙齿去当乞丐了。
  他被人领着去见了齐家的二公子。
  那一年齐二公子尚未行冠礼,却已经入仕为翰林院编修。这位公子当时瞧了一眼被丫头领到身边的小童,又听说这是母亲给他分来伺候笔墨的,眉头皱了皱,说:“年纪未免小了些。”
  他那时的确不大,也才十二三岁年纪,倘若齐二公子不收他,他便要重新回牙婆手上去过颠沛流离挨打挨骂的日子了。
  他口讷,不知该怎么说怎么求才好,只一个劲儿跪在地上给那位公子磕头,兴许他看起来实在有些可怜,那位公子叹了口气,说:“罢了,留下他吧。”
  只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有了一个安定的栖身之所,还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青竹。
  他始终视公子为自己此生的恩人,感激他当时的那一点头,他对自己发过誓,会一生对自己的恩人尽忠,报答他的恩情。
  可他却没能阻止他服石。
  他并不是没有试过,可他太习惯于服从公子了,且每次都看不得他受到瘾症的折磨。
  倘若他也能像沈西泠这般呢?倘若他豁出命去阻拦公子呢?
  是不是……公子就不会染上这么重的瘾症了?
  他为此深深地自责着。
  沈西泠当然知道青竹与此事无关,齐婴服石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不是他一个仆役想拦就能拦得住的,只是今日齐婴犯了如此凶险的瘾症,沈西泠的心神已经彻底乱了,她实在没法不迁怒,以至于对青竹说了重话。
  “你与我道歉又有何用?”她眼眶还红着,“他那么疼,我今天甚至以为他会……”
  我甚至以为……他会就那样在疼痛中死去。
  她说不下去了。
  青竹深深地埋着头,两手都抠进了土里。
  而沈西泠已经不想再多说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随后起身进了屋。
  关门前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究竟什么才是忠心、怎样才是为他好……你我都再好生想想吧。”
  她关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走剧情啦~
 
 
第193章 云雾(1)
  五月的江左风景如画,建康繁华依旧,仍是这天下第一等风流矜贵的所在。
  秦淮北岸历来是大梁王公贵胄聚居之地,近年更添了一座巍峨的府宅,原是当朝第一武官韩守邺大将军分府别住,在这寸土寸金的秦淮北岸辟了约一坊之地另建新宅,匾额上的“大将军府”还是当今陛下御笔所题,着实是雄阔体面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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