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荷举——桃籽儿
时间:2021-03-13 10:26:01

  这实在是很拙劣的一句打岔。
  小齐大人十三岁便被御笔点了榜眼,即便是少年时与人辩经论文也从无败绩,谁料那时竟口舌打结,一个“你”字还重复了两遍,说出的话也突兀极了、一点也不自然,任谁听了都会意识到,他是爱她爱极了,才会如此失了常态。
  只有沈西泠一个意识不到。
  她沉浸在与他的缠绵里,心中有无尽的情愫要借这一吻告诉他,她渴望与他靠得更近。
  但他那句打岔却传达出了明显的疏远之意,令她一下子又如坠冰窟,立刻便想起了及笄那日他让她嫁人的事情。当时她也是这么一腔热忱,结果却被他泼了冷水。她虽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但是那天之后她每晚都做噩梦,梦里全是他冷淡地拒绝她的样子。
  若搁在平时,沈西泠就算会为此难过,却也能耐受住不表露出来,可这一天她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乍悲乍喜之下,她的情绪也很不稳,此时竟然只因为他这一句打岔就委屈得受不了,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齐婴本还侧着脸、为自己方才那句明显不恰当的话暗自无言,结果半晌没听见小姑娘答话,觉得有些奇怪,一回过头来人却哭了,而且哭得那样委屈伤心。
  他吓了一跳,一时还有些手足无措,头一回有种动辄得咎的感觉,只能没什么章法地去哄人。他明明一直都是了解她的,那时却一点也猜不中她的心思,全然不知她因何忽然哭成这样。
  他还没想好该如何问她,便听她抽泣着问他:“……你是不是又改了主意?”
  齐婴没听明白,问:“什么?”
  沈西泠一双妙目之中全是眼泪,看着他的神情委屈又沉重:“你是不是反悔了、又想让我嫁给别人?”
  这话一说齐婴立刻明白了,心知是方才自己那句拙劣的打岔引起了小姑娘的误解。她是敏感且喜欢把事藏在心里的性子,虽然今天她一直没有再提起及笄那天的事,却不代表她心里的疙瘩已经解开了。
  他伤害了她,而那道伤口还远远没有愈合。
  齐婴看懂她后心中又疼又堵,连忙将人搂进怀里低声哄慰,说:“没有,我没有后悔,也绝不会再让你嫁给别人……”
  沈西泠却并不信他。他那天的冷漠给她留下的阴影太过深重,让她心中深为不安,总觉得他时刻都会变卦,即便现在在温柔地哄她,下一刻也可能再冷脸。
  她看不懂他。
  她一边哭一边审视着他,眼底的不信任十分清晰,齐婴看出来了,也自知这都是因为那天自己做得太过,眼下自然无法单凭几句话就让她真正安心。
  这是他欠她的。
  齐婴暗暗叹了一口气,心里也觉得无奈,所幸之后他们还有很多可以在一起的日子,言语既然单薄,那他便以岁月给她明证。
  他确实已决意与她相守。
  不过眼下这个局面他必须得想法子解开,否则小姑娘再这么哭下去可是要伤了眼睛的,他想了想,觉得只有另说起一件事才能转移开她的注意,斟酌了片刻后便对她说:“真的不会了,我过几日就回家里和敬安说,让他歇了想娶你的心思。”
  一提到齐宁,沈西泠果然哭声一停,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添了几分可爱。
  她吸了吸鼻子,说:“是要跟三哥哥说的……他这念头来得未免太突然了,那天我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说起具体的事,她言语间便又生出了对他的依赖,小小的抱怨和撒娇。
  齐婴见此法凑效,心中也是一笑,面上却是板板正正的,还顺着她的话说:“嗯,他的确太荒唐了些。”
  沈西泠点点头,又蹙起眉头来,对他说:“你觉得荒唐,当时为什么还点了头?”
  齐婴被她戳穿,立即咳嗽了一声,大约因自知理亏,连声音也低了下去,颇有些含糊地说:“我当时想差了……”
  “想差了?”沈西泠挑了挑眉,显然对这个答复并不满意,“那公子当时是怎么想的?”
  她虽然还称他一声“公子”,但言语间的情态却已经暗暗生了变化,不再有以往那种小孩子对大人的敬畏,更多的则是一个女子对男子的嗔怒。
  齐婴也意识到了两人之间关系微妙的转变,但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倒觉得有趣,尤其小姑娘眼下气势汹汹地诘问他的模样令他莞尔。
  虽则如此,他心中对她的歉疚仍然是沉重的,他看着她,眼神很深,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当时以为我忍得住。”
  我当时以为我忍得住对你的动心。
  我当时以为我可以忍受你嫁给别人。
  那是一句说了一半的话,意思很是不清晰,可他眼中的爱意却是极鲜明的,令他那双漂亮的凤目都显得更加深邃起来,让哪怕不相干的人也能瞧出其中沉甸甸的情意。
  沈西泠当然更加能看得懂。
  只是她虽看懂了,却仍想听他亲口说,便佯作不懂的样子,抿了抿嘴,问:“……忍得住什么?”
  她问了,他却不答,只又凝视了她片刻,神情严肃又认真。
  他一向是个严肃的人,那时看起来更加如此,此外还有种她从未见过的慎重和笃定,令她心里都有些打鼓了,直到他靠近她、又轻轻吻住她,她心中才又宁静起来。
  那个吻是剥离了一切情丨欲的,仿佛他们只是在相互触碰相互感受,又在那个亲吻里相互许下诺言。
  我会爱惜你一生。
  沈西泠心中的躁郁和不安在那个吻里慢慢沉淀了下去,随后渐渐开始消弭了,而当他又轻轻把她搂进怀里的时候,她彻底安定了下来。
  “文文,”她听见他说,“再给我一些时间。”
  他的声音很低沉。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沈西泠当时其实并没有听懂。她不知道他需要什么时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需要她给他时间,但她已经不想问了。
  他的沉默说服了她,令她相信,眼前的这个男子,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永远不会伤害她的人。
  他令她安心。
  她于是也不哭了,只乖乖巧巧地靠在他怀里,含含糊糊地应了他一声,随后便安静地开始享受与他依偎的时光。大约因为这一切都太过安逸了,也或许是因为今天她太累的缘故,没过一会儿便生了困意。
  齐婴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哄着她,过了一会儿,说:“这几日我大概会忙一些,可能抽不出工夫陪你,待春闱一过,我马上就回来。”
  沈西泠不瘪嘴也不闹,像一只困了的小猫儿一般,在他怀里点了点头,说:“嗯,知道了。”
  他亲了亲她柔顺的头发,顿了顿又说:“最近你也累了,便在家里好好休息几日,生意那边的事情姑且放一放,我会处理。”
  这话一说沈西泠又清醒了不少,在他怀里仰起头看着他,眉头微蹙:“你说杨东的事?”
  一听她提起杨东,齐婴眼中便闪过一丝晦暗,但他垂下眼睑掩饰了那样的情绪,只淡淡点了点头:“嗯。”
  沈西泠抿了抿嘴,又想了想,说:“生意上的事……毕竟还是我的事,你已经那么忙了,就别再为这些小事费心了,我自己可以处理好的。”
  她似乎努力想要向他证明自己的可靠,齐婴看出了她的心思,笑了笑,但眼中并没有什么笑意,只说:“倘若只是生意上的摩擦,那的确只是你的事,我不会插手。但现在他动了你,这就是我的事了。”
  说着,他身上的温情之色淡去,那种久居上位的威严之感又在无形间浮了上来。
  说到底,小齐大人也无非是个凡人,总有七情六欲。他虽一向不喜以权势压人,但根子上也是护短的,只是平时表现得不那么明显罢了。
  倘若行会单纯在生意往来上欺负沈西泠一点,他可以当作那是给小姑娘的历练,商道中人各凭本事,他不会多说什么。但杨东今日的举止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他能够容忍的限度,他必须杀一儆百,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的小姑娘,任何人都不能动。
  他周身的气息一变,沈西泠立刻便有感觉。她知道他真的动怒了,也意识到在这件事情上她劝不住他,同时他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袒护之意也令她心中觉得甜蜜。
  她前思后想一番,还是决定接受他的好意,便又点了点,说:“那……听你的好了。”
  她的乖巧似乎取悦了他,令他周身的冷意渐渐消退了下去。
  他又轻轻亲了亲她的眼睫,低声说:“睡吧。”
  沈西泠确实困得有些睁不开眼了,她靠在他身上,支撑着问他:“你呢?”
  齐婴笑笑,说:“我等你睡着以后再走。”
  其实最近几日齐婴也几乎无眠,及笄那天的事不仅让她难过,他心里也很煎熬,一直睡不好,如今他也已经十分疲惫了。但他看得出沈西泠今天心里不安,觉得还是在她身边陪着好一些,此时便勉力掩饰着倦意,让她躺下先睡。
  沈西泠躺下了,却没枕在枕头上,只又枕在他膝上,把手悄悄放进他的掌心。
  她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不忘问他:“我睡了你的床,那你一会儿睡哪里?”
  齐婴坐在床头,轻轻拍着她的手背,说:“忘室也有床榻,你不必担心我了——睡吧。”
  他的声音低沉又好听,似乎有催眠的效果,而她身边此时全是属于他的气息,让她心底里觉得踏实又安全,一时困意更加汹涌,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而在她睡着之后,齐婴久久没有离去。
  他坐在床头看着她美丽而宁静的睡颜,心中亦生出安谧之感,但在这之后,又有无尽的忧虑和沉重翻涌上来,令他的眉头渐渐锁紧了。
  他终归没有忍住,最后还是败给了她,也败给了自己对她的感情——他们就像两棵长在一起的树,根茎和枝叶都早已交缠在一起,没有谁能真正和谁分离。
  可他留下她的决定却让眼前的局势变得更加艰难。
  他必须尽快找出可以两全的办法——既不辜负家国,也不让她伤心。
  夜色极浓,雷雨渐歇,似乎所有人都已沉沉睡去。
  只有齐婴还醒着,眼中深藏风雨历历,一片晦暗不明,而只有当他低头凝视那个在他膝上沉睡的少女时,才会有一丝温柔的光亮划过眼底。
  那时,他听到自己心底无可奈何的声音:你爱她已极。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天使问到男二~他其实快出来了(尤其在我计划删掉一段剧情以后就更快了hh)
  另外车…说实话还在考虑中…以及JJ这个车道窄成这样,其实…(((btw希望之前字数控在70w+的flag不倒(虽然我已经感觉到了flag的压力,可还是胆大包天想再多写一点他俩tla…害,这就是头铁吗……
 
 
第118章 情浓(1)
  次日沈西泠醒来的时候齐婴已经走了。
  她迷迷蒙蒙地醒过来,初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屋子里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等过一阵子意识回笼,昨夜的那些记忆才又一点点浮现在眼前。
  他们……在一起了。
  昨夜那些亲昵的记忆让沈西泠一时脸红得像搽了胭脂,她蜷缩在他的被子里悄悄捂住了脸,又赖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起了床。
  刚坐直身子便瞧见床榻边的小几上还搁着昨夜他喂她喝水时留下的空杯盏,一时昨夜他所有细碎的动作和言语都更加清晰起来,勾得她更加想念起他了。
  唉,那个人为什么总是这样忙呢?
  ……她好想他啊。
  只是甜蜜的记忆过后,那些不好的事也渐渐露了头——沈西泠又不禁想起了冯掌柜的死,一时难免低落难受起来。她颇有些放空,想起昨夜齐婴说让她歇息几天、不要再管生意上的事,可她也实在不能真的宽心,琢磨着还是要再探望探望冯掌柜的遗孀和遗孤;就算他们实在不想见到她,她也应当再让人送去一些抚恤。
  沈西泠前思后想了一阵,又坐在他的床上静静发了一会儿呆,还踢了踢被子,直到见外面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才起了身。
  听见房内的动静,门外候着的婢女们便进来伺候沈西泠梳洗,但进来的人却都瞧着眼生,不是水佩风裳她们,一问,才听丫头们说她们几个并上六子此刻都在握瑜院门口罚跪,还说这是公子的意思,人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沈西泠一听吓了一跳,连忙匆匆梳洗过就出了门。
  昨夜风雨如晦电闪雷鸣,今早却一变成了艳阳天,春日的暖阳明晃晃地挂在蔚蓝如洗的天上,风荷苑的花木鲜艳湿润,乃是一副难得的好光景。
  沈西泠急急忙忙从齐婴的怀瑾院回到自己的握瑜院,远远就瞧见水佩她们四个跪在院门口,俱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昨夜她们几个都跟着她奔波受累了,她本就很过意不去,如今见她们被罚跪,心中更是不落忍,她连忙让她们都起来、不要再跪着。
  几人却都不肯,六子还吸着鼻子说:“小姐宽仁、不怪我们,可做奴婢的有过错自然应当受罚,公子罚得对,我们不起来。”
  言之凿凿,一副横了心的样子。
  说起来,齐婴虽一向冷清严厉,但并不是个刻薄寡恩之人,鲜少责罚下人,以往更是从没有越过沈西泠去管过她身边的丫头小厮,即便三年前花会时子君和风裳捅了个不大不小的篓子他也没有说什么,这回却破例罚了他们四个。
  六子他们记得清楚,今天早上公子的神情是何等严厉,令他们都打从心底里害怕,公子的话更是分量极重:“她性子温软,你们就可以代她拿主意了?”
  六子他们几个都明白,公子这是在怪罪他们隐瞒冯掌柜登门之事。
  他们实在是逾越了。虽是为了小姐着想,可最终却为她招致了更大的麻烦,若非昨日公子及时赶到,后果就更不堪设想。
  “永远别替她做决定,”公子最后沉沉落下一句,“除非一切后果你们都能替她承担。”
  他们被公子罚跪三个时辰,实在不算多重,想来公子的意思也是小惩大戒,已经十分仁慈。
  沈西泠却很过意不去。
  他们虽有过错,昨日却也尽力在护着她——尤其是水佩,她昨日陪她一起进了杨东的东南别院,后来还被那里的家丁拖了出去,手臂上还落了些青紫。沈西泠更自知昨夜自己情绪上来迁怒了水佩,更对她过意不去,只坚持着让他们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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