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婴看了她一眼,眼神是似笑非笑的,默了一会儿说:“我倒是之前就想问你了——当年在本家读书的时候,你同敬安很要好么?”
“嗯?”沈西泠一愣,又眨了眨眼,想了想答,“也没有,就只说过几句话。”
齐婴应了一声收回目光,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豆腐,似乎是随口说:“听你叫他叫得亲,还以为当时你们就要好。”
这话说的,就算沈西泠年纪再小、于风月之事上再没有经验,也能听出那么点儿不对劲的意思了!
他……吃醋了。
沈西泠本还有些难以置信,但她毕竟是很懂得他的,且他在她面前也很少真的试图掩饰自己,她便很分明地嗅出了那点酸意。
她又一下子想起小时候读书时,有一回王先生考试,齐婴正好去了她们的书斋,她当着他的面叫了齐宁一声三哥哥,当时他的态度就有些不对,只是当时她太小了没有想明白,如今回忆起来倒觉得有趣。
沈西泠咯咯地笑起来,看着齐婴,故意气他,说:“那也确实是挺亲的,三哥哥不是差点儿就要当了我的夫婿么?公子当时还点了头呢。”
这便是所谓的秋后算账了。
小姑娘算起账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尤其她经商多年,更是沾染了许多商贾恶习,竟是牙尖嘴利半点亏也不吃,堵得小齐大人一时也说不上话。
不过这事毕竟是齐婴理亏,他的确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只能沉默以对。但自家小姑娘如此亲昵地叫别人一声“三哥哥”的事实在令他心里有些过不去——原先便罢了,如今他们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许多事便都得变一变了。
齐婴转向沈西泠坐着,朝她伸了伸手,说:“来。”
沈西泠眨了眨眼,瞧出了齐婴的意思——他是要她过去坐到他腿上。
齐婴是很难被人拿捏一回的,沈西泠其实很舍不得眼下这个拿捏他的机会,但他的怀抱对她的吸引力似乎更胜一筹,她权衡了一番,最终还是败给了心中对他的爱意,颇没出息地朝他走了过去,顺着他的力道坐在了他的腿上、靠进了他的怀里。
每当他们亲近的时候她就会越发感到他的高大,他的肩很宽,四肢也修长,每次抱她都显得很容易,她偎在他身边也感到格外安全。
她忽然感到他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痒得她又笑起来,耳中又听他说:“你叫我公子,叫他三哥哥,嗯?”
沈西泠一边笑一边左右躲着他的手,又仰头瞧着他,笑问:“那你是哪边不满意?是不满我叫你公子,还是不满我叫他三哥哥?”
沈西泠似乎也很懂得拿捏他们相处的分寸,不比齐婴差。方才听他说正事的时候她是他的学生、是个孩子,可现在他们亲近起来了,她便是一个女子、是被他爱的人,拥有着跟他开玩笑、拿捏他的特权。
她笑着打趣他,眉眼间变得娇俏又妩媚,有种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撩拨。
齐婴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掐在这小姑娘指间上,望着她无可奈何,只说:“都不满意,都得改。”
她听言又咯咯地笑起来,娇花一般,攀着他的肩颈靠在他身上,鼻尖蹭着他的颈窝,小声说:“他那边容易,我改口叫三公子就是了——可我该叫公子什么呢?”
“二哥哥?”她的气息甜蜜撩人,脸红得像满饮了几杯酒,“还是——敬臣?”
齐婴觉得今夜他们之间已经不能善了了。
他又吻了她。
两人吻得密不可分,连十指都交扣在一起,红豆的香气淡淡地飘散着,令人越发迷醉。
良久他才放开她,与她额头相抵,看着她春色无边的眉眼,声音略有些低哑地说:“……那你还是照原来的叫吧。”
二哥哥。
敬臣。
她要是天天这样叫他……就算是他也会扛不住的。
宵夜之后齐婴便去沐浴了,沈西泠则在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回握瑜院去。
她当然是不想跟他分开的,只是今夜毕竟与昨夜不同——昨夜出了那样的事,她难免惊慌失措,他是为了安慰她才让她宿在怀瑾院,何况那时大雨,进进出出也不甚便利。如今她已经没事了,外面又没有下雨,她还是回自己的院子来得得体些。
以免……显得太厚颜了。
她抿了抿嘴,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打算等齐婴从浴室出来以后跟他说一声再走,结果他出来以后见到她坐在外间却挑了挑眉,似乎颇为意外,还问她:“怎么不进去休息?”
倒把沈西泠问得一愣。
她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去,感觉沐浴过后的他显得尤其清俊,便又悄悄脸红了,默了一会儿低着头说:“我……我今晚是不是该回去了?”
齐婴没立刻答话,她的手指又悄悄绞在一起了,声音更小地说:“在公子这里睡,总是有些……不太好。”
齐婴当然知道这不好,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他们虽已定情,却没有婚嫁的礼仪,彼此也都没有名分,这两日的亲昵已经极为逾越,更遑论让她住在这里。
他垂下眼眸,遮住眼中更深的思虑。
——他必须尽快安排好一切,否则他的小姑娘就会一直受委屈,而他们之间也终究很难得一个长久。
沈西泠见齐婴沉默了,连周身的气息都变沉了,以为他不高兴了,就伸手去拉他的衣角。他回过神来看向她,她便又拉着他的衣角晃了晃,靠近了他一点,说:“那我还是留下来——你别不高兴……”
齐婴的眉眼一下子温柔起来。
他似乎叹了口气,又缓缓伸手抱住了她,极温柔极缠绵,却并不掺杂□□。
“没有不高兴,”沈西泠听见他低声说,“只是舍不得你。”
沈西泠心中一动。
他这人寡言,更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即便是昨夜他们的关系发生改变的那个时候,他也没有用大段的措辞向她剖白,仍然只是只言片语,而且大半都不清不楚的。
她是头一回听他说情话,说他舍不得她。
她觉得自己的心满满胀胀的,每一寸地方都是柔软的,又觉得自己每一时每一刻都在比之前变得更加爱他。
她也环着他的腰,在他胸口蹭了蹭,说:“那我真不走了。”
她听见他低低的笑声,同时感到他的气息更加温柔了,他又抱了她一会儿才松开她,凤目低垂,眉如水墨,看着她说:“回去吧。”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我还是很怂地删了一些…小齐大人对不起…但是我也是为了尽量不被锁不然你俩就连亲都亲不上了…
文文的权力观开始发生转变了,不过最后她自己找到的答案其实还是跟小齐大人这时候教的有点不一样((明天开始走剧情啦~当然恋爱也还要谈的
第121章 春闱(1)
那日之后齐婴便实打实地忙了起来,再抽不出工夫回风荷苑见沈西泠了。
只因春闱马上便要开始了。
以往会试多是设在二月,自大梁南渡之后便改到了三月,共计考三场,每场考三日,第一场在初九日,第二场在十二日,第三场在十五日,三场所试分为四书文、五言八韵诗、五经文及策问。除主考官外,另还有从考官一十八人,多由翰林担任,声势浩大,可见江左文治之盛。
而在开考之前,廷尉陆征陆大人的回话便先到了。
这位大人也是个手脚麻利的,那天一得了上官的示下,立即便掉头将织造行会查了个底掉,顺带着也把杨东查了个清清楚楚。
廷尉可不是吃软饭的衙门,他们只有敢不敢查和想不想查,只要真的横下心去,什么蛛丝马迹也能抓得出来。这一查之下连杨东的真身也给翻了出来,陆征一看觉得此事干系重大,自然不敢擅专,连忙又跑了一趟枢密院去请示小齐大人的意思。
齐婴听到这个消息也十分震惊。
当年沈家轰然覆灭,惊变之下许多官司的收尾都有些仓促,否则当年沈西泠也不会那么顺利地就被他保下来。
只是他没想到,沈家竟还有男丁存活于世。
沈城……
他倒着实有几分手段,竟能抱得上傅家这棵大树,想来也是他对当年沈家所遗留的诸多势力的掌控让傅家看到了油水,这才顶着风险将他救了出来,还为他更名换姓。
算起来他还是沈西泠的叔叔,可却险些……
他之前见过沈西泠么?他认出她了么?
齐婴的眼神更冷沉起来。
陆征一见小齐大人如此神情,还以为他原先是跟沈家有什么仇怨,立刻便小心起来,试探着对上官道:“大人,此事有些不好办之处,还需大人定夺。”
齐婴闻言收敛起周身的凌厉,缓了缓神色,对陆征道:“陆大人请讲。”
陆征对他躬了躬身,又说:“行会虽不干不净案底甚多,可要落在这杨东身上却不容易,万一他寻人顶罪此事便难办了,倒不如直接揭出他沈家余孽的身份来得更好,只是这样一来……”
陆征缓了缓,不便继续说下去了。
杨东的真身一旦被挑破,他自然是必死无疑逃无可逃了,只是傅家因此受到的牵连就会更大,这事儿可大可小,万一陛下真要追究,朝堂之上便难免又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彼时局势就不是轻易把控得住的了。
齐婴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除此之外他更想到了沈西泠。
她也是沈家之后,万一沈城之事触怒了朝廷,让陛下又生出彻查沈氏后人的心思,那沈西泠所面对的危险便会多上一分——他不能让他的小姑娘也沾上风险。
不过齐婴一听杨东的真身,一时倒是有些拿不准要不要告诉沈西泠真相。
他是她的叔叔,或许是沈家如今唯一剩下的男丁,她自小亲情淡薄,如能有个长辈在身旁也会好受些。只是那杨东并非良善之辈,又曾对她动过那样龌龊的心思,还同时与沈家和傅家有过多牵扯,这样的人太过危险……他不能放他在她身边。
一念既定,齐婴的杀意反而更深,并且更不打算将此事告知沈西泠。
她心肠软,心里又太过干净,他则与她不同——小齐大人的心肠对着外人时一向是极硬的,要杀一个本就该死之人,他连眼都不会眨一下。
“不必如此麻烦,”齐婴眉目不动,看着陆征淡淡地道,“大人处理得简单些便好。”
同是官场中人,话便不必说得那么清楚了。陆征明白,上官并不想揭破杨东其实是沈家余孽的事实,他只想让这个人死,死得光明正大,死得清清楚楚,死得任谁也说不出一句闲话。而就算杨东手段再多,廷尉也能想出一些不那么干净的法子让他有罪,这便是最“简单”的了。
陆征会意,当即便去办事了。
时至三月初九,春闱终于开考。
建康城恰到了一年中最为漂亮的时节,绝胜烟柳满皇都,处处都是繁花似锦。江左举子尽聚于此,他们将一个个坐进江南贡院中那些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的小隔间里,一笔一笔写下锦绣文章,从而一朝位列朝班光耀门楣。
举子们一个个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入贡院后一路见两侧八面彩旗,分书几个大字:明经取士、为国求贤、青云直上、天开文运、连中三元、指日高升、鹏程万里、状元及第。过棘闱、上飞虹桥,终至于贡院的明远楼下。
举子们举头望去,见明远楼上一十九位考官端坐于上,正中那位便是他们的座师——当年声震江左的少年榜眼,而今名满天下的大梁枢相,齐敬臣。
这般传闻中的人物一朝现于眼前,举子们自然难免兴奋激动,又听座师低眉言道:“矩令若霜严,襟期同月朗,望诸君明明德、慎思取,今朝天开文运,他日笔照乾坤。”
座师一言既罢,考场诸阁大开,铜锣应声而起,举子纷纷坐定,提笔答起卷来。
在齐婴坐于明远楼上监考的这九日,陆征便已经手脚麻利地给杨东安好了罪名,很快便缉拿入了大牢,春闱还没考完,人便上了断头台,办事之稳妥、动作之迅疾,实在是古来罕见。
杨东刚被廷尉抓进大牢时还心中从容,想着傅贞一定会求傅家的长辈救他出去的。傅家也是三姓之一,那齐敬臣就算再是厉害,难道还能跟傅家的长辈们叫板不成?他对傅家还是有用的,傅家那帮老匹夫绝不会眼睁睁看他丧命。
只是一等二等,傅家的消息却迟迟不来,他等得脖子都长了,倒方便了行刑的刀斧手,于断头台上“咔嚓”一声便取了他的命去,至死都睁着眼不肯瞑目,似乎不敢相信他连当年沈家倾覆的滔天大祸都躲了开去,哪成想只是一时不慎碰了个不该碰的小丫头,便就这样被人夺了性命。
这厢杨东人头落地,那边的傅贞自然为他打抱不平。
他二人虽是苟丨且,可毕竟相互纠缠了许多年,她对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情分,早在杨东来找她说及此事时她便替他去同三叔傅宏通过气,三叔也答应了会保他,哪成想没过几天杨东便被抓进了廷尉,她惊怒之下还没来得及再去求叔伯们,便听说他已经被砍了脑袋。
……哪有如此荒唐之事!
廷尉是什么地方?他们手底下积压的官司数也数不清,多的是陈年旧案来不及料理,若非无人在背后施压,他们哪来的这么麻利的手脚来管杨东?又是哪里来的胆子敢同他们傅家作对?
齐敬臣,实在欺人太甚!
傅贞满腔怒火,当即便去找傅家的长辈们讨说法,请他们务必给那齐家小儿一个教训,否则来日他们齐家岂不要把傅家全不当一回事了?
傅贞乘怒而来,哪料一向强横的自家长辈却都摆出一副不管此事的架势。
甚至连她那脾气秉性最为暴烈的三叔都劝她暂且放下此事,还说:“贞儿,并非三叔不想帮你,而是那齐二如今手握春闱座师之位,咱们家的孩子今年能被点中几个皆在他一念之间,如此节骨眼儿上与他为难,岂非是自找苦吃?不如权且忍上一忍,待春闱过后再议此事罢。”
的确,今年应考的傅家人有许多,除了旁支的那些子弟,傅卓和傅容的庶弟傅然今年也在应考之列,若真得罪了齐婴,那这些子弟的前程便都悬了。舍弃一个杨东,换自家儿孙前途似锦,岂非太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