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努力扯出抹惨淡的笑:“不用的,我没事。”
夜深人静,乔月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少年的身上,很容易能捕捉到他语气中暗藏的落寞,心头狠狠一缩。
小跑到他面前,语气不容置疑:“前面就有药店,我来的时候还开着门,去那里把你的伤口处理了吧。”
乔月伸出双手,本想着放在他的身侧,虚虚扶住他,没想到他的伤势严重,往前走了半步,便朝着地面歪倒,幸亏乔月在旁边将他扶住。
他道:“谢谢。”声音又低又哑,像是哭腔。
乔月飞快地扫了他一眼,果然见他的眼圈红红的,配着一脸的伤痕,可怜得很,连忙道:“不用谢的。”
他笑了一下没再说话,站直身子往前走,又开始晃悠,眼瞧着就要摔倒在地上,乔月急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让他半靠在怀里。
“我扶着你吧。”
少年没有说话,任她扶着,大半的力量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额上的血珠聚集,从脸侧滚落,落入他的嘴角,被他抿唇的动作带入了舌间,腥气瞬间蔓延。
眼底的暗光更加深黯。
脚踩在雪上吱嘎声不断,寒夜的风凉又刺骨,手肘处隔着厚重的羽绒服,却传来微弱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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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月去药店买了碘伏纱布,他不想进去,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把药都买全了,在外面给他简单的包扎一下。
他说的没错,他身上的伤虽然多,但都是外伤,看着吓人,淤青特别多,真正严重的除了额头上的血口外别的没有。
乔月没有给别人处理过伤口,因此动作小心翼翼,碘伏倒在他的身上时,她看着都疼,可少年一声不吭,低着头,除了微颤的脊背和越来越红的眼。
这让乔月更觉得他可怜了。
不仅被那两个无赖勒索,还被狠狠地打了一顿,打得浑身都是伤,连一声疼都不说,只能藏在心里。
她的同情心被激发了个彻底。
“我尽量轻一点,疼你跟我说一声,”她将棉签按压在他的额头上止血,见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害怕道:“还是去医院吧,医生是专业的,我......”
他仰起头,声音低低:“可以不去吗?我这些伤没事的,你要是不敢,我就自己来吧,今天晚上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怎么可能让他自己弄呢?乔月道:“那还是我来吧。”
好不容易将他身上的伤都处理完了,额头上的那道血口也被纱布绑了起来,乔月松了一口气。
他们两人现在坐在药店的门口。
乔月已经冻得快要受不了了,将双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冰凉的脸颊蹭蹭围巾,见他还坐在台阶上,便提醒道:“这些伤不能见水,吃饭的时候也要注意,你往后晚上不要一个人来这里,不安全,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你身上有伤不能见风,快回家吧。”
他起初坐在台阶上,垂着头一动不动,听到乔月的话才慢慢看向她,漆黑的眼珠深似寒夜,脸上血迹斑驳,微垂的嘴角稍稍扬起,眼底映入光亮。
乔月站在台阶上,身子半俯。
药店的明光透过玻璃照在她的四周,将她眼里的疲惫一览无余,他的心沉了沉,撇见她脸上的担忧,又飞扬了起来。
他缓慢起身,下了几个台阶,目光与她平视:“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不碰水,注意饮食,伤口不能见风。”
乔月被他直愣愣地盯着,尤其是那双眼还漆黑深邃,像漩涡,心里有些不自在,目光游离了下,不敢跟他对视,只点点头。
他又盯着乔月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我送你回家吧。”
乔月忙道:“不用,我家就在附近,几步路就到了,你身上还有伤呢,快回去吧。”
“几步路的功夫,你是因为我才这么晚回家的,我理应把你送到家,再说了,”他无奈地笑了下,“你一个女生独自走夜路,我实在放心不下。”
他的语气热情又真诚。
大概是因为今天晚上她帮了他,他心里感激吧。
他身上还受着伤,走路都不稳呢,明明害怕得不行,却还执意要将她送回家,多么善良的一个人啊。乔月在心底想道。
第13章 年少(2) 送他回家
“江如秋,我的名字。”
黑夜肆虐,星光暗淡。少年的面容却如白玉,眼底藏着灼热的光芒,他的脸上还带着未尽的血迹,映着嘴角的淡笑。
妖冶,妩媚。
乔月睁眼时,江如秋的样子还在眼前徘徊不走。
......真是的。
他送她回家,一路上两人一句话没说,气氛冷又尴尬,可离开的时候他忽然朝着她笑了一下。
之后,少年脸上的笑容就一直在她的梦境里挥之不去了。
他太美了。
乔月怔怔地看着前方,大脑短暂停工。
窗外天色还灰茫茫的,没有大亮。她已经起床,将被子叠好,看到放在一旁染上血的羽绒服后,神情怏怏。
家里条件不好,全靠继父那点工资支撑着。他本来是工地的包工头,后来摔坏了腿,治疗花了不少钱,这才搬到了冬镇。
家里有好几张嘴,吃饭穿衣样样要钱。
乔月的妈妈莫春红之前一直是家庭主妇,没有工作经验,好不容易找了个打扫卫生的工作,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
一家人生活倒是够了,只是若想要再好一些,那是不可能的。
现在又值深冬,冷得厉害,她厚的也就这么一件羽绒服。
她拿着那件羽绒服来回翻看,发现脏的地方还不少,不过好在今天是周天,明天才上学。
她趁着家里人还在睡觉把衣服上的脏污洗干净,晒到了自己屋里,然后进了厨房准备一家人的早饭。
“月月,你还在生妈妈的气吗?”等乔振国吃饱出去上班,莫春红跟着乔月进了她的房间,看着她的气色不好,心里忐忑。
“妈,没什么好生气的。家里的条件我知道,艺术高中一年的学费贵,平时花销也多,我也早就不想去了,转去了八中正好可以专心学习。”
“你从小就喜欢画画,是妈没有用,你自己能想开是最好的,你爸要是还活着就好了,他肯定不会让你放弃自己的爱好的......”
莫春红说着就开始哭了起来。
她嫁的第一任丈夫也就是乔月的父亲,是位老师,平时对他们娘俩可劲地宠着,乔月上学花钱多,他也乐呵得很,可是人却早早地去了。
孤儿寡母在乡镇是很难生活下去的,所以她才改了嫁,乔振国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可是再老实本分的人,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女,终究是隔着一层,再加上他还有个亲生女儿乔佳燕。
乔月对父亲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她将莫春红瘦弱的身躯揽在怀里,“妈,都过去了。我去八中会好好学习的,你别担心我。”
怀里的人欣慰地应了几声,等她离开屋子,乔月走向书桌,看着旁边放着的整整齐齐的画纸,又打开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一沓纸来。
她抽出最下面的一张,画上是幼稚的笔触,一家三口,大大的笑脸。倒数第二张,是一位男人的素描像,是乔月画的父亲的样子。
她的目光凝在上面,心里无波无澜,对他的印象早就没了。画这样的画不过是讨莫春红欢心。
客厅里传来关门声。
乔月将桌子上的画全部收拾起来,放在了抽屉里,随后就听到乔佳燕的叫喊。
“怎么就只有粥啊?”
乔佳燕一觉睡到现在,肚子饿得厉害,跑去厨房掀开锅没有看到自己想要吃的东西,立马抱怨地大喊。
乔月神情温和,“家里还有鸡蛋,再给你炒个鸡蛋?”
乔佳燕不满意地撅起嘴巴。
虽然现在家里的条件不好了,但她一直衣食无忧,小的时候父亲是包工头赚钱不少,母亲是大商场的柜姐,就算父母离了婚,母亲也一直给她钱。
“我才不稀罕呢。”
乔佳燕翻了个白眼,去卧室里打扮了一会儿背着她妈给她买的小包离开。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乔月收回目光,将温热的粥舀出来,喝完后,又将碗筷都刷好就进了屋里。
昨天继父跟她说要给她办理转学,以后在八中上学,乔佳燕就在那里上,他说两个人在一起上学也好有个照应,实际上就是因为她的学费贵。
自从家里条件往下落后,她就已经做好了上普通高中的准备,所以当他们通知她的时候,反倒是很快就接受了。
不过她的文化课不好,又把精力大都放在了画画上,怕去了新学校跟不上,她就拿起了书本开始复习高一上学期学过的内容。
学了一上午,她的思绪忽然被楼下的救护车声音打断。
她本想堵上耳塞继续学,家里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刻,可“蒋胜”“被捅了”这样的字眼却传进耳朵里,让她忽略不掉。
她想起了昨夜,少年清冷又可怜的眉眼,他说“地上的血不是我的,我捅了人......”
那一大滩鲜血,乔月看见的时候还吓愣了。
防卫过度......应该不犯法吧?
乔月披上外套就开门出去,拐了几个路口,果然看见蒋胜家大门开着,救护车已经远去。
她佯装路过,问向在门口指指点点的大妈们,“怎么来救护车了?”
在门口站着的大妈大都是无所事事以八卦为乐的,见有人问,添油加醋地开始说:“这都是报应呀!这人啊,坏事做尽,老天是要惩罚的!他家还欠了我一千块钱呢,现在被人捅了吧?活该!”
“被谁捅了呀?”
“肯定是要债的呗!不过那伤口可真深啊,好长一道呢,全都是血!这分明是要人命啊!他要是死了,我钱去哪里要?”
“要我说,叶梅也不是好东西,据说她是婚内出轨,跟着野汉子跑了,那野汉子就是蒋胜,昨天晚上他就被捅伤了,结果那叶梅还撺掇着不让去医院,挺到了现在,人都昏过去了......”
听他们的话就是伤得很重了,也不用听,她光是想想昨天晚上看到的画面就明白了,再一想蒋胜的咒骂跟踢打,又觉得解气。
少年的眉宇笼罩着痛苦,眼底也通红......
他实在是太可怜了。
晚上莫春红跟乔振国回来的时候,难免也讨论起蒋胜家的事情,冬镇上人本来就少,家家户户挨得近,谁家出了什么事不出一天立马就能传遍。
乔振国道:“那蒋胜也是个命大的,听说肚子都快被人捅穿了,竟然活过来了。只是这后续的治疗花钱多,他们家要是有人来借钱可千万别给啊,不能再上当了!”
莫春红连连点头,“对呢!之前借出去的钱还没还,说什么也不会给了。”
乔佳燕对这些话题向来不厌烦,吃了没几口就进了房间。
等大家都吃完饭,乔月将桌子收拾好就进了屋子。
明天就要开学了,她转到了八中的十五班。
乔佳燕就在十五班,所以继父也托人把她安排在了乔佳燕所在的班级。
乔月是不愿意的。
乔佳燕看她不顺眼,也一直认为要不是她跟她妈,乔振国跟前妻还能复合,对乔月一直很仇视。不过乔月从来都不在乎,也就年纪小的时候偷偷哭过。
不过她愿不愿意也没有什么办法,她在家里一向乖巧又寡言。就连莫春红,也极少与女儿谈心,了解女儿内心的想法。
她胡乱想了一会儿,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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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月就是月考了,等到月考后会按照成绩来安排座位,所以现在先委屈一下新同学,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是空着的,你先去那里坐。”
乔月一脸乖巧,背着书包朝着最后一排走去。
她穿着八中的校服,蓝白色的加绒棉服,肥肥大大,却暖和得很。只是刚从外面进来,脸色还是被冻得泛白,唇也干,被班里众人的目光注视着,她不自在极了。
快步走到了最后一排,她旁边的位置是空着的,所以她没有任何阻碍地走了进去,随后拿出书本来,坐得端正,开始听讲。
她认真听了一节课,却发现班里除了她,大家基本上都在各干各的,真正听课的没有几个人,尤其是像她这样穿着校服的更是没有几个。
她早就想到了。
乔佳燕的日常几乎被打扮和逛街占据,学习成绩连她这个艺术生都不如,怎么会在好班里呢?不过她没想到班里的同学竟然都这样。
她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自己埋头学习。
她在新班级里上了一周的课,旁边的位置始终空着,不过她肯定旁边是有人的。因为书本还放在桌洞里,虽然乱糟糟的。
她想,她的同桌也一定是个不爱学习的人。
“你们快看,江如秋来上课了!”
“都快半个月没有来了,今天终于看到他了,还是那么帅啊......”
“咦?他脸上怎么有伤啊......”
早自习过后,班里骚动。
乔月发现班里大部分的女生都频频回头朝着她的方向看来,本来吵闹的环境也在嘈杂过后瞬间安静下去。
她还在小声地背诵课本,这下子一点声音也不敢出了。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裹挟着比风雪还要寒凉的气息。
“谁让你坐这儿的?”少年的嗓音微微沙哑,却含着浓浓的厌恶。
乔月一愣,抬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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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如秋也愣住,沉冷的气息在触及到少女的面容时狠狠一顿,继而连带着呼吸都灼热起来。
记忆中的脸又出现在了面前,晨光照在她身上,皮肤果然很白,浑圆的眸子瞪大,清楚地映着他的身影,写满了不敢置信。
那夜他回到家后,梦里她出现了千万遍。
骨头缝里刺骨的痛都因此消减,他后悔没有问她更多的消息,第二日本想去找她,却发起了高烧,在家里生生地熬了半月,身体才好转。
学校的电话催命似的打过来,他不耐烦,却想起他打听到的消息,她跟他在一个高中上学,抱着可能会遇见她的心态来到了学校,没想到给了他惊喜。
沉寂多年的胸腔热的烫人,每跳动一下他的喉咙便干涩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