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个人心底的那根弦总算是松了些,好歹有了喘息的时间。
两天后,带着长玉笛的十神使再次出现,南允和狻猊顿觉痛不欲生,自暴自弃地将头埋在案桌上。
南柚倒是还好。
这个时候,她才知道星主什么都不让她接触,白纸一样来内院是什么用意。
她并没有修习杂七杂八的功法,对十神使的笛音和大神使的梵音佛语并不排斥,往往能不受干扰地去抓住一些小的细节,而这些东西,对于那些已经走出了自己道路的人来说,捕捉的难度会更高。能从其中得到的启发和好处也越少。
她绷着身体,做足了心理准备。
但十神使并没有吹响他那根玉笛,而是扫了眼他们,通知:“十位神使对应十座主峰,接下来的五日,你们自行前往了解探看,五日后,分山大选结束,本月月末,开启第一次后山试炼。”
授课堂顿时炸开了议论声。
“不是说给一个月的时间接触吗?”有人诧异。
“就是啊,一个月变五天,而到现在为止,我们才见了两位神使大人呢。”即使知道任何一道话语都逃不过十神使的耳朵,他们的声音也不敢放得太大。
流芫也转过身来,她托着腮,关注点却跟大家不太一样,“那这个意思就是,今日,我们不用听曲了?”
再转头,正巧看到狻猊猛然抬起的头颅,和那双听说不用听曲后闪闪发光的黄金瞳。
南柚噎了一下。
不管他们怎么议论纷纷,这个事,还是就这样一锤定音落了下来。
神山里热闹起来,原本闭门的各大主峰,也敞开了门庭,露出长长的一条通往峰顶的阶梯小道。
当天夜里,南柚洗漱之后,照常修习心法。
孚祗搬把椅子,坐在她的身侧,身形笔挺,若清风溯竹,手里也捧着一本晦涩的古籍,南柚的声音一停,他便微微侧首,将手中的书轻扣在桌面上,问:“哪里不会?”
解决完疑问,南柚的视线转回心法古册上。
她的进步很大。
但今夜,明显心不在焉。
在她第三次偷偷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孚祗很轻地蹙了下眉。
“孚祗。”她一张小脸绷着,严肃而认真的模样,也终于肯好好叫他的名字。
孚祗放下了手中的书。
头疼起来。
果不其然,世上最了解南柚的,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一个孚祗。
“你知道小六身边伺候的策双吗?”南柚索性也不看心法了,压低了声音问。
“略有耳闻,也曾有几面之缘。”孚祗没有过多关心别人从侍的习惯,但小姑娘问一句,他也就耐心而温和地回一句。
“他跟在小六身边许多年了,原本这次,小六也是准备带他来的,但前阵子,他请小六允了他一段时间的假,说想跟喜欢的姑娘成亲。”
孚祗顿了一下。
南柚扯了下他的衣袖,眼睛里雾蒙蒙的,“他的年岁跟你差不了多少。”
“他也跟在小六身边好多年了。”
“姑娘。”再迟钝的人,听到这,也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了,他垂了下眼,声音清和,“臣无心此事。”
南柚嘴角飞快地翘起来一下,又被压了下去。
半晌,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清隽面容,又道:“那你,以后要是有了喜欢的,就告诉我,我也替你做主。”
说得很大方。
孚祗眼皮也不掀地嗯了一声,才拿起手中的书,又被她“唰”的一下抽掉了。
“你方才还说,无心此事呢。”小姑娘变起脸来,一会一个样,好在孚祗在面对南柚时,耐心永远像没有穷尽一样,他安静听完她每一个字眼,眉目清隽,“臣眼下确实无心此事,但岁月长久,若是真遇上了,臣会第一时间说给姑娘听。”
南柚拧着眉,问:“那她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孚祗:“……”
“姑娘性子纯良,谁都喜欢。”半晌,他摁了两下眉心,答。
“那我要是不喜欢她,怎么办?”
狻猊没忍住,笑了两声,又怕被南柚拎起来去背那些看都看不懂的心法,迅速咳了两声,偷偷溜进了自己的窝里。
四目相对,南柚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带着某种催促的意味。
如水的月光下,小姑娘的眉眼灵动,行为举止,还带着小时候的稚气,孚祗没法,将心法秘笈放回她的手中,低叹着提醒:“姑娘,再不抓紧,今夜的任务,就完不成了。”
南柚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将书拿过去,背对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往下念。
半晌,孚祗再一次叹气。
一息的时间,能读错八处。
心都不知道飘到哪去了。
第88章 神令
第二日一早,因为不必去授课堂,漫山遍野都热闹起来,隔壁山脉上的山鸡精也终于停止了半夜打鸣。
南柚拉着孚祗和狻猊,去流钰的院子集合。
值得一提的是,流钰无声退出妖界继承权争夺的战争,没了利益冲突,又因为南柚的态度,流熙三兄妹对流钰的态度有所转变,不说有多亲厚,但至少也能和平相处,相安无事。
“外面好热闹。”南允舒展了下身体,在阳光下惬意地眯了眯眼,“不用受摧残的日子真好。”
少逡坐在墙头喝酒,听到这话,凉飕飕地提醒:“再不努力,右右马上都要超过你了。”
“后山试炼,可不是闹着玩的。”
提起后山试炼,南允一双桃花眼上抬,他问:“哪个后山?我看各主峰的后山也不大,几百个人进去,都是熟面孔,哪来的机缘?”
少逡忍耐地皱了皱眉,看在他姓南的份上,解释了两句:“神山一共十座主峰,每座主峰后山都封着一个秘境,十分危险,这也是不让我们擅自靠近后山的原因。”
“你是怎么知道的?”自从来了神山,南允对自己信息匮乏和脑子灵敏的程度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就是感觉,除了一天到晚除了睡就是吃,修为依旧在噌噌上涨的狻猊,好像谁都比他聪明。
少逡提着酒壶去了另一边墙头,一脸我不想跟傻子说话的神情。
穆祀是最后一个来的。
不同寻常的是,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粉色衣裙的女子。
南柚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眼睛睁一半眯一半,像贪阳的奶猫一样。
“太子殿下,艳福不浅啊。”南允笑着一掌拍在穆祀的肩头,言语似调侃,但手下的力道是真的不轻。
流钰和流焜更直接些,当下就皱了眉,审视般隐晦的目光落在两人之间。
南柚一听,回身看了下,而后,倏地来了精神。
跟在穆祀身后的女子,热情活泼,见了谁都笑,一张小圆脸带着从小的婴儿肥,纯真烂漫的样子。
在这里,除了穆祀,她就只见过南柚,因而见她望过来,有些开心地招了下手。
南柚笑了一下,紧接着,目光落在穆祀身上,意有所指地拖长了声音:“我说怎么来这么晚,原来是与美人有约。”
穆祀看着她,解释道:“琴月实力稍弱,在神山中没有什么朋友,母后担心,让我带她一起。”
“打扰大家了。”琴月同样出身大家,局促之下,也还算是落落大方。
琴月来自炼器大族,她的母亲跟天后是闺中密友,各自成亲后仍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这些年,总有言论在说,若不是琴家势力在星界面前弱了几头,跟穆祀定亲的,说不定就是这位琴家姑娘。
等商定完下午拜山的顺序后,南允和狻猊趁着无人注意,将南柚拉到流钰院子后面的一间小厢房中。
“你是真不在乎还是假不在乎。”南允的脸色并不好看,可以说,自从见到那个琴月之后,就一直是这副模样,此刻,他压低声音,道:“那个琴月,跟个陀螺似的跟在穆祀屁股后面转,什么心思你看不出来?还第一个松口让她跟我们一起。”
“这么大方,心里就不堵?”
她凑近南允耳边,小声道:“你是不是蠢,琴家的女儿,空间戒里肯定全部都是符篆,到时候进秘境,让那些傀儡在前面开路,我们后面捡东西,这样的好事,别人找都找不到,你还挑三拣四的排挤人家?”
“再说,穆祀身后就是跟着一百个姑娘,那也是天族的事,与我没什么关系。”
南允啧的一声,摇了两下头。
狻猊嘴里叼着一颗晶石,咔嚓清脆的几下咬碎了吞下肚,而后舔了舔爪子,开口:“就是,他要是朝三暮四,这门亲事,大不了就此作罢,谁稀罕呢。”
南柚捏了捏狻猊圆圆的大耳朵,轻声道:“你少说两句。”
日上三竿,烈火骄阳。
南柚等人结伴,在星螺的带领下,先去了九神使所在的主峰。
这是十座主峰中气势最盛,最引人注目的一座。
成千上万道剑意虚影悬浮在山体左右,从上至下,密密麻麻,磅礴的剑意汇聚成了江河,成了汪洋,人的神魂探进去,就是沉沦,溺毙,攻击强度无可匹敌。
一路上山,遇到的熟悉面孔也多。
所谓拜山,其实也有门槛。
那是一座横亘在山门外的巨大剑阵。
十位神使所专所精不同,像九神使,一道剑光,曾经横压了几乎一整个时代,想要拜入他门下的,必定都是心向剑道,或已经走在这条道路上了的。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走这条路。
若是通不过剑阵,即使有心,也无法入山门。
上一个闯剑阵的人咳着血沉着脸出来,因为气血逆转,白净的脸上硬生生憋出沉厚的红来。
南柚认出他,有些惊讶,几步走上去。
原熵身边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的话并不走心:“早说你没这方面的天分,这下能死心了吧?”
原熵才缓上来的一口气,又沉下去,咳出来的血沫把帕子都染红了两张。
“小星女。”原熵不动声色退后两步,隐晦地扫了扫穆祀的方向,几乎是在顷刻之间,某种身体上的惨痛滋味苏醒,他警惕而礼貌地向她颔首。
“少君想修剑道?”南柚扭头看布满光涟的剑阵,瞳孔微缩,又问:“这剑阵,你闯不过?”
她的话语里,有一点点意料之外的诧异。
原熵的实力,她是亲眼见识过的。
虽然败在穆祀手下,但在他们这些皇族中,真算是名列前茅。若是连他都闯不过,这里站着的人,十之八九都过不了。
“诸位见笑,孤原想尝试一番,结果还是失败了。”原熵摊了摊手,并没有为此耿耿于怀,看她有些跃跃欲试的模样,主动道:“小星女若是从前没有修过剑道,便不要进去了,在里面,灵力并不适用。”
有这个心思准备进去的人纷纷竖起耳朵听。
“剑阵内,考验的是进入之人对剑的领悟,领域内的奥义对决。”原熵苦笑了下:“一旦进去,灵力彻底被封印,我在这方面连门都没入,接了一剑之后,就再也撑不下去。”
了解清楚里面的情况之后,南柚跟原熵道了声谢,转头跟大家商量:“我们几个,好像没有谁走剑道?”
话音即落,大家的脸色有些微妙,琴月看了看身边的男子,小声道:“星女姐姐,殿下从前是剑修。”
狻猊接着道:“孚祗以前也习剑。”
南柚看了眼永远在自己身后半步,安静又清隽的少年,笑意像是溢开的涟漪,一点一点加深,她道:“穆祀,你要不要去试试?我记得你在剑道上,曾经走得很远。”
“右右你就不问孚祗去不去?”流芫笑着随口提了一句。
南柚捏了捏孚祗的一角衣袖,摇了下头,说得理所当然:“孚小祗怎么可能留在第九峰。”
“我又不修剑。”
她说完,去看少年的脸色,又道:“其实也可以去试一试,感受一下。”
不得不说,习惯这种东西,确实是可怕的。自从南柚过了蜕变期,不短的一段时间,孚祗总提在嘴边的礼数,规矩,在南柚一日皆一日当做耳旁风的举动下,终于偃旗息鼓,成了随她开心就是。
就比如此时,当着众人的面,她又开始扯着他的一小片衣袖,晃晃荡荡的不老实,孚祗到了嘴边的话,愣是没说出来。
他不说她不说,穆祀强硬地撇开目光,声音冷了一个度:“我许久不碰剑,曾经的东西,早已荒废了。”
南柚又看向流焜,后者摇了下头,态度坚决:“我无所专长,跟着阿姐就好。”
“你去试试。”南柚对穆祀说:“肯定行。”
穆祀眉目深深,目光落在南柚搭在孚祗衣袖上的两根纤细手指头上,没有说话。
“不去。”良久,他道。
不难听出,这两个字眼里,带着少年难得外露的星点委屈。
南柚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山顶的平坡上,人群的议论声在一瞬间大了些。
一抹纤细的白色身影,手里握着一柄三尺青锋剑,一步一步走向剑阵,在数十人的注视下,消失在剑阵之中。
“是花界的继承人之一。”不远处,有人道:“此女不简单,听说血脉有损,但人家愣是弃灵从剑,战斗力不俗。”
“且看看吧,这个剑阵,可没有那么容易闯过,她再强,年龄摆在那,能比得过原熵?”另一人眼力极尖,在未出结果之前,不轻言定论。
“……原熵上去闹着玩的,谁不知道他修的纯肉身力量,早就是第四峰内定的人了,跑来第九峰,也就是试一试水,成与不成,你看谁敢轻视他。”
流芫厌恶地皱了下眉:“这人怎么阴魂不散,走到哪都有她。”
南柚轻轻眨了下眼,找了块干净的青石椅坐下,面上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这是等着看结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