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
讨债讨到了金銮殿,这可是天下奇闻!
一时之间,众臣哗然,张承徽差点气的吐血,就连蒋御史都面色铁青,唯有范响慢悠悠拍了惊堂木:“此事与本案无关,姑娘你且等退堂之后再向端王殿下讨债也不迟。”
“慢着!”气急败坏的蒋御史还待纠缠:“仅凭这小丫头一张嘴便相信了她的话?连她的来历都没弄清楚,便算审完了?”
范响:“你待如何?”
蒋御史深感自己被个小丫头耍了,紧咬不放:“既然她说自己脑袋受了伤,不记得父母家人,再说从棺材里挖出来谁信?不如传御医来查一下。”
也有张系低价二三官员附和:“不如让张圣手前来瞧一瞧?”
皇帝道:“传召张太医。”
张圣手很快便被内宦引入金殿,他约莫四十出头,颔下留有长须,入得殿来先向皇帝行礼,听说缘由之后便过来替杜欢诊脉,还扒拉开杜欢后脑勺上的头发察看伤处,最后得出结论:“照这位姑娘脑袋上留的疤痕来看,她当时没死真是命大。”
杜欢心道:其实那姑娘早死了。
“不过人虽然活下来了,但当时脑袋受到重创,想来颅内有了淤血,影响了记忆,故而她记不得父母亲人家园何处,也不奇怪。人没变糊涂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杜欢捂着后脑勺的伤处眼圈都红了:“大人是说,我差点变成傻子?”
张圣手微微一笑:“姑娘万幸。”
作戏作全套,杜欢抱着脑袋眼泪不住往下掉:“我不记得父母家人,还身无分文,这位大人还非要说我的来历有问题,端王殿下还赖帐不还,我该怎么办?”活脱脱一个走投无路的弱质少女,哭的呜呜咽咽,着实可怜,若是蒋御史还要逼迫她,简直是丧心病狂。
端王殿下越众而出,蹲在她面前,温柔道:“本王早就说过,等回府之后便给你结帐,你非不相信本王。往后端王府便是你的家,你不用担心自己会露宿街头。”
杜欢拖着哭腔半真半假的说:“你个骗子!骗了翟大哥,还骗了我,我才不要相信你!”
狗男人,被拆台了吧?!
端王半点没有生气的迹象,还越发温柔的哄道:“本王真没骗你,路上马车被流民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国库的银子自然是不能动的,等今日过完堂回去,本王便给你结帐,还给你加两成息,行不行?”
杜欢睁大了泪汪汪的眼睛,半信半疑:“真的?”
众臣恨不得捂眼——这是金殿审案吗?
好好的一堂公审,怎么越审越不对劲了?
众臣都没想到还有机会能见到端王哄女人的样子,他生的那副天仙面孔,仿佛天生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哄着还未必能讨他欢心的样子,京中沉迷于他那张脸的高门贵女不少,何曾见过他对女人和颜悦色?
且这个小丫头还当着皇帝与满朝文武的面向他讨债,当真是一物降一物。
第三十二章 上门的贵客
原本是一场严肃的公审, 却因为翟虎的坦诚跟杜欢的讨债给生生搅和的变了味道,连主审官范响在结案之时都难得露出一点轻松的笑意——当着皇帝的面审他儿子,结局好便罢了, 若是当真审出点什么, 岂不是打皇帝的脸?
张大将军有外孙想要继承皇位,范响可只想把廷尉一职传给自家子侄, 继续家族律法传承。
翟虎当堂受封五品武官,令其在京中休假一月便回舒州大营任职。
郭公山一众儿郎全都在舒州大营受训, 正好把这个土匪头子送过去给元广当副手, 顺带着连元广也从五品升到了四品。
皇帝陛下还很大方, 替端王殿下还了债不说, 还远远扫了一眼那貌美的小姑娘,对儿子的大公无私深表怀疑, 总觉得那是儿子撒出去的饵,就为了钓人入府。
不过算算长子的年纪,也早到了该有人侍候的时候了, 皇帝陛下还很是开明的想,以往皇后要往端王府里塞人, 被他数次拒绝, 也许只是他不太喜欢宫里那些板正的宫人, 而喜欢稍微活泼一点的姑娘。
敢跑到金殿上讨债的姑娘, 有点傻憨缺心眼儿, 也许正对儿子的脾胃呢。
他对长子的喜好揣测了一番, 颇为愉快的退了朝, 还顺便邀请端王去御书房。
端王:“……”您那副谈心的样子可太吓人了!
父子俩多少年都客客气气的处着,中间隔着张皇后与其余皇子,逢年过节做儿子的进宫请个安, 三不五时收点自家老爹跟继母的赏赐,他舒舒服服窝在王府养病就好——咱能别突然之间表现的这么亲热好么?
端王殿下当场捂着脑袋装晕,拒绝了皇帝陛下想要独处的亲子时光:“父皇,儿臣头有点疼,还是想尽快回府歇着。待儿臣改日身体好点了再来陪父皇?”
至于头疼几时能好,谁知道呢。
看心情吧。
皇帝陛下:“啊——哦,那皇儿先回去吧。”他好像一腔父爱喂了狗,颇有几分惆怅的注视着端王要离开的身影,忽而又想起了别的表达父爱的方式:“去让张圣手跟着端王回府,好好替他诊治一番再来回朕。”
端王复又跪倒谢恩,才带着杜欢符炎,连同翟虎一家子回去了。
张大将军心情郁郁,坐在马车里还嫌车夫赶车太慢,恨不得赶紧回家关起门来发火,或者把心腹官员们集合在一起臭骂一顿,以发泄心中不满。
此次公审原本是准备好了让皇长子跌个大跟头,哪知道没摔着端王,倒是把他跟手下一众官员给摔了个惨——闻垚那本私帐简直是他后半辈子的污点。
皇帝没有当场发作,也不过是顾忌朝臣的面子而已。
他很是了解自己这位贵婿,性格之中不乏优柔寡断,还容易轻信于人,从小到大学的都是享福而不是受累,若非先帝的长子夭折,也轮不到他继位。
今上着急忙慌登基,有几位辅政大臣照看着,也只是没出什么大错而已。
仅此而已。
张承徽在马车里愤而怒叹:“若是换个人……”却倏然惊醒,掐灭了这个念头。
张大将军在心里对大燕王朝的走向开始新一轮评估的时候,端王殿下在朝堂上收获了“大忽悠”的标签,经此一审,朝臣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摘下了加厚美颜滤镜,开始重新估量这位皇长子。
张氏一系的官员们背后骂他:“原来秉性奸诈,借病装傻,连大将军都敢耍弄。”这话其实细究起来屁股有点偏,分明是张大将军剑指端王,原本以为他必然难逃此劫,谁知被他翻盘而已。
但这帮人围着张大将军这棵大树求生存求庇护,身家性命都押在了张大将军身上,自然要偏帮于他。
大司农桑镜诚却公开声援:“端王殿下为国殚精竭虑,不顾个人安危与清名远走舒州平叛,却严以律己,对抄来的巨资分文不取,高风亮节。”夸完了还偏要拉个对照组:“总比某些人贪污受贿的强!”
公审之后,闻垚的私帐就由廷尉范响与大司农桑镜诚共同保管,前者主管审查,后者等着收归国库。
桑大人随便翻翻差点骂一声娘——国库空虚,这帮蛀虫各个吃的脑满肠肥!
收受闻垚贿赂的官员气的要死,却无可辩驳,还得赶紧回府督促夫人查帐,往廷尉府送过去,有的花了用了的要么折银子补上去,要么只能重金买相似的东西,先把眼前的节坎糊弄过去再说。
朝中不少官员在府里忙着连夜翻旧帐的时候,端王府里也迎来了一众客人。
端王带着人回府,立刻便有王府长史宫敬仪迎了上来:“殿下,这几位如何安排?”
端王在府里被关了几日,别的事儿没做,净顾着布置客房了:“杜姑娘住倚梅园,其余这几位住客院。”
杜欢身后还跟着捧着金子的内宦,也无暇注意宫敬仪意味深长的眼神,只想赶紧关起门来数金子,至于别的倒在其次:“劳烦带路了。”
符炎才从牢里出来,听说杜欢要住进倚梅园,立刻便与王府长史对了个视线,对方用眼神问他“没错殿下最近闲来布置了倚梅园,原来迎的是这位贵客?”之后,他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宫敬仪立刻心领神会,派得力的管事送翟虎一家三口去客院,他亲自引着杜欢前往倚梅园,半道上还使劲套近乎:“姑娘头一回来京里吧?殿下一早就吩咐了小的们好生侍候着贵客,原来说的正是姑娘啊?”
杜欢讨债成功,脱离了牢房,还暂时有了落脚之处,情绪彻底放松了下来,跟乡下土包子进城似的打量端王府景致,只觉雕栏画栋,无一处不精妙,正暗合了端王那样天仙样貌的人住,也别管他芯里是无赖还是骗子,至少皮相难得。
她暗中猜测这位长史大概只是客气话而已,但他热情的态度略显诡异,都快让她鸡皮疙瘩冒起来了。
作为一个在十八岁即破门而出独立生活的成年女性,杜欢对男人的防备简直刻在了骨子里——特别是莫名其妙对她态度热情的男人。
她眼神掠过紧跟在身后捧着漆盘的内宦,那上面摆着整整齐齐的好几排金锞子,顿时找到了答案——这位怕是错当她是个土大款想要讨赏钱吧?
她顿时犯了小气的老毛病,只觉得自己的每一块金锞子都赌上了性命跟所有的演技才辛苦赚来,手头又没有碎银子,整块打赏出去不得当场得了心绞痛?
于是她赏景的神色收敛了,表情也严肃了,还要摆出个不大好相处的模样来:“宫长史客气了,我也就在王府暂住三五日,待寻得合适的住处便要搬出去了。”
宫敬仪大惊失色:“可是小人哪里侍候的不周到?”
殿下可是说的是“长住”,再三强调长住,这位哪里觉得不合意了?
“您要是觉得哪住着不舒服,只管告诉小人,小人定然替姑娘张罗的妥妥当当。”
杜欢绷着脸道谢:“长史不必客气,就三五日功夫,不必费心折腾了。”果然高门大宅住不得,若是天长日久住下去,得损失多少赏钱?
她这些金锞子可还能保得住?
宫敬仪将人送进去之后,都来不及再套近乎,连忙飞速去寻端王。
端王殿下长这么大,头一回往府里带姑娘,总要向殿下及早禀报,免得殿下还以为他们侍候不周,才让杜姑娘才住进来便寻思要离开,这个责任他可担不起。
第三十三章 在丢脸跟要命之间,她毫不……
端王眼睁睁看着小姑娘的身影消失, 居然连半点都没关心他的“头痛”,心里略有几分失落,也只能强撑着笑脸请张圣手入内诊脉。
张圣手替端王调理身体也非一日, 把完脉神情有些凝重:“殿下出行舒州一路上可有按时服药?”
封晋:“有啊, 一颗没落全按时吃了。”似乎对张圣手的神情不解:“可是本王的身体有问题?”他情绪很是低落的朝后靠在床头,不等张圣手说话便兀自下了结论:“定然是本王的病情出现了恶化, 张大人也束手无策了?没关系的,本王这辈子还能离开京城一趟为父皇分忧, 就算是死了也值得。大人可知本王还有多少时间?”
张圣手:“这个……”他也有点拿不准:“微臣摸着殿下的脉向与这前略有不同, 也没到殿下担心的地步, 殿下只管放宽心养病。”
封晋情绪越发低落:“张大人就只会让本王放宽心, 可惜本王拖着个不中用的身体,过一天算一天罢。”
张圣手见过无数长期抱病的患者, 有时候不是被病痛给压垮的,而是被自己的情绪给击垮的。
“殿下千万别这么说。”
端王脉像有异,他也不敢断言说有好转的迹象, 只能先安慰情绪低落的病人,而后告辞回宫复命。
张圣手前脚离开, 后脚宫敬仪就撒丫子跑了过来, 进门就叩头请罪:“殿下, 杜姑娘不知为何, 说是暂住三五日就要离开……”如此这般将一路之上的对话都复述给端王听:“小人就怕姑娘住的不习惯, 格外小心侍候着, 也不知道哪里不合她意, 小人也不敢问,只好赶紧过来,求殿下明示, 姑娘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特别的喜好?
端王头一个便想到了爱财。
他与杜欢相伴一路,发现作为女儿家她其实活的并不细致,吃喝穿用能将凑也就将凑了,无论是露宿山野还是寄身山寨,都不见她对吃住有所抱怨。在舒州府衙吃到美味佳肴也敞开了肚皮吃,全无女儿家的扭捏。但吃过之后也没什么执念,好像特别的随遇而安。
——就是随遇而安。
端王殿下自问做不到她那种程度,对物质生活还是有要求的,除非特殊情况需要忍受,不然他还是趋向于让自己过的舒服。
她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凡事都可将就,以天为庐地为席,心无挂碍,随时都可以起身离开,唯一能让她生出执念的大约便是钱财了。
“无事,她不过随口说说而已。”端王露出一丝笑意:“你派人小心侍候着,无论是衣食住行定然要挑最好的送过去,若是怠慢了仔细你的皮。”
宫敬仪跑了一趟,更加心惊胆战了:“小人一定派人好生侍候着。”
这姑娘到底何方神圣,竟然能得殿下如此看重?
他怀着重重心事从端王的修竹堂出来,拐个弯去寻符炎,想要从他嘴里挖出些内部消息。
符炎嘴巴很是牢固,只向他透露一点:“总归侍候好杜姑娘,少不了你的好。”
宫敬仪嘴巴半张,惊的都合不拢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难道她会是府里的女主子?”事先也没听到半点风声啊。
符炎恐吓他:“别瞎说啊,做好份内之事便好。”
宫敬仪知道在这位面前掏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只能凭自己的能耐多观察了,便格外用心备晚宴,还派人去倚梅园里问侍候杜欢的大丫环,务必打听打听杜姑娘的口味偏好。
派过去的小厮腿脚飞快,来回了他一句:“芳晴姐姐说……说杜姑娘还在洗澡,她隔着门问了一句,杜姑娘说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