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月亮,真的对不起……”我喃喃地重复着抱紧着瘦骨嶙峋的尸体,抬起头,任由眼泪滑过脸颊。
今夜的月亮还真是亮。
隔天早上,有人发现了两具尸体。]
总算是写完了,我捏了捏内眼角站起身,奖励自己一根香烟。今晚的气温有些低,我就没有去阳台抽,只是把书房的窗户打开,靠着窗玻璃享用完了自己的奖品。
现在就差最后一个收尾工作了,抽完烟后的我感觉脑袋比刚才清楚很多,趁着这清醒的劲头连忙回到电脑前用鼠标把文档从最后拖到最开始,从头到尾认真地校对了三遍,修改了错误的文字还有个别语句的措辞。
打开邮箱,编辑,发送。走完这一系列程序后我安心地回卧室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发现自己的邮箱里躺着一封邮件,看发信人就是《奇谈百景》杂志的编辑部。
这可真是……这么快的审核速度,我都还没打开邮件就能大致猜到里面的恢复内容,大概是“很感谢你的来稿,但故事情节缺乏波折,文笔还显青涩”这类的拒绝套话,也是,要是随便写写都能过稿那还真是……
我打着呵欠点开邮件,看清来信内容的一刹那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突然就烟消云散。
“过——过稿了?”也不是说不激动,但心头涌上的情感还是怀疑和诧异多一些。再看了一遍邮件,上面除了说过稿的消息外还和我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说要当面给稿费。
反正我今天没课,定在什么时间我都方便,便马上给了肯定的回复。
我本来以为自己投稿的就是个小杂志作坊,等真的到鸢川文化公司的大楼前时,才发现自己好像低估了对方。公司位于横滨黄金地段,交通商业都极其发达,而且目测有十几层楼的样子。
就是这样的公司,居然采用了我的稿子,已经缺稿到这个地步了吗?看来这年头,什么生意都不好做啊。
竹内编辑约我见面的咖啡厅就是公司内部开设提供给员工休息的,还真是有钱。有倒是有钱,但地点设置在八楼实在是有点难为我这个腿脚不好的人,当然可以坐电梯,不过我还是选择拄着拐杖一层层地爬上楼。
好累,看来还是得勤加锻炼不能放任这副身体继续虚弱下去。
到达咖啡厅的时候我有点喘,叫竹内优子的编辑坐在咖啡厅最内角的七号桌,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似乎正在低头看什么东西。
我走到她面前,轻声喊:“优子小姐。”
“是!”大概是阅读得太认真,尽管我的音量已经放得很低了,她还是吓得一个激灵,腾地站起来时身体撞到了桌子,咖啡杯里的咖啡洒出了些。
“不好意思,我吓到你了吗?”我略带歉意地看着她。
优子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看起来很年轻,应该还才工作没多久,身上带着初入社会还没被磨灭的青涩。
优子的眼眶红红的,像是才哭过,耳根却不知怎的越来越红,愣了好几秒她才后知后觉地摇头:“没有没有,是我不小心看入迷了,不关老师的事。”
入迷成这样,是在看什么啊?我好奇地瞄了一眼桌上的用软皮装订的文件,意外捕捉到了“月亮”“我”这两个频繁出现的字眼。
“这是……”我意有所指地问。
“是老师的作品!为了方便翻阅,擅自先打印出一份了。”优子犹豫了一下,问:“您是莉莉老师没错吧?”
都说这么话了才想起问我的身份,我哭笑不得:“是的。”
我在她对面的软椅上落座,把手中手柄部分磨得光滑的拐杖靠到旁边。
“看到老师笔名的那一刻就猜到老师是女性了,但没想到居然是这么漂亮的人啊。”优子低头擦拭着桌面上之前溢出的咖啡,嘴里小声嘟囔着。
鉴于先前听到的赞美太多,我已经练就了一定的厚脸皮,所以对她的赞美已然免疫,只是淡定地回了句:“谢谢。”
第七章
估计是没想到自己小声嘟囔的内容会被我听见,优子擦拭桌面的动作顿了顿,脑袋压得更低了,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耳根似乎也更红了。
“莉莉老师,你想喝点什么吗?”优子擦了好半天桌子才抬起头来对上我的视线。
“不用了。”我想喝酒,可咖啡厅里不卖酒。优子似乎还想说什么,我赶紧转移话题道:“这篇稿子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吗?”
“没有,是很好的故事,我特别喜欢,已经看了好多遍了。”
我:真的吗?我不信。
“只是……”重点来了。
优子语气有些怅然:“月亮和主人公都死了,实在是让我……不过要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也实在困难,对了,老师是故意不给主人公起名字的吗?还是我看漏了?”优子说完连忙去翻文章。
我忙出声回应:“确实没有起名,感觉在那样的环境里有着主人公性格的人是不可能存在的,最后走向死亡也是必然,索性不起了。”其实只是因为我是个起名苦手而已。
这之后又和优子聊了些关于这篇小说的零碎问题,临走之前她把装着稿费的信封交给我,“耽误了老师这么长时间真是抱歉,之后莉莉老师还有稿子投过来的话都会由我负责,以后请多指教。”
我欢喜地接过钱,对她说:“请多指教。”
为了以后方便联系,我们还顺便交换了电话号码和Line,见我拿起拐杖,优子好意提议:“莉莉老师,我送你下去。”
“不用。”我赶紧拒绝,“你还有工作要忙吧,不用管我。”
“也不是,今天毕竟是星期天,理论上来说是休息日,办公室里其实没什么人,工作量也不是特别大。”
见她这么热情,我实在不好拒绝,其实让优子送我倒也没什么,就是——
“欸?不喜欢坐电梯吗?”优子微微睁大眼睛看我。
“嗯,我不太喜欢空间狭窄的地方,”狭窄且黑暗的地方更是要命,“算是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
“那刚刚上来的时候也是走楼梯上来的?”优子后知后觉地说。
我捏紧拐杖,不自在地回应:“嗯。”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把见面地点安排在八楼,让您爬楼梯爬得这么辛苦,真的十分抱歉。”优子的脸上堆满歉意,眼睛亮亮的,像是马上就会哭出来。
“没关系的优子,不用这样。”
我说的话她一时没听进去,还在猛地鞠躬道歉,周围路过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只好失礼地摸摸她的头发,“没关系的。”
这才终于不再道歉了,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我:“莉莉老师……”尾音还带着点类似撒娇的哭腔,和学校里的女孩子还真像,优子吸了吸鼻子:“下次见面我们定在一楼好了。”
我立马拒绝:“不用,八楼也不算高,上楼下楼我就当做锻炼身体,而且我不是说了嘛,我的幽闭恐惧症只是轻微的,如果今天是在三十楼这样的高度见面我还是能忍一忍坐电梯的。不用特别迁就我,会让我感觉自己很没用。”
拿到稿费的我心情非常好,既然都决定要靠写作挣点稿费,那去书店买点教授如何写作的书对我这个门外汉而言还是很有必要的。鸢川文化公司附近的书店很多,我随便溜达进一家看起来装修得不错的书店。
进的这家书店有两层楼,第一层卖书,第二层卖小蛋糕和咖啡,设置了很多套白绿色调的桌椅,可以在这里边吃东西边看书。
我在第一层的文学名著区逛了几分钟后很想感慨,完了,我们的文坛是要完了吗?隔壁农学区的书都比这里的书要多,更别提后面安置着十几个大书架的漫画区。
左挑右选才看中一本书脊上写着《欧洲童话故事汇编》的作品。我个子也不算矮,不过书店里的工作人员大概是没想到有人会对这么一本平平无奇的棕黑色封皮硬壳书感兴趣所以把它放到了书架的最顶层,我要拼命垫着脚才能够到。
正当我使劲把脚垫高,手指要摸到书脊的时候,背后伸出一只手帮我把这本中意的书抽了出来。
“你是想要这个吗?”声音低但柔和,我转过身对上一个赭色头发男人的脸,下巴上还带着未刮干净的青色胡茬,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
“谢谢。”我从他手上接过书,扫到他的瞳孔微缩又很快恢复原样,像只受惊的猫,他压低声音回我:“不客气。”
手上这本书的封面画着两只提着南瓜灯正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尖耳朵小精灵,小精灵的脖子上挂着一串带血的眼珠,哇哦,看来是走黑暗路线的童话故事,很有意思的样子。
我翻开这本硬壳封皮的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第一个故事要看完的时候才发现身旁那个赭红色头发的男人还没走。
“还有事吗?”我抬起头问。
他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好像我问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犹豫了很久才回:“这书……好看吗?”
“……还行吧,我感觉挺有意思的。”怎么感觉这人呆呆的。
我说完这句话后他又陷入了沉默,深觉尴尬的我干咳了两声往前走了几步拉开距离,正在这时一个卷发的小男生抱着两本书从后面的儿童区跑过来拉住赭发男人的衣角,用颇兴奋的口吻说:“作之助,我想要买这两本书。”
“好。”叫作之助的男人点头回应,下意识看了我一眼,卷发小男孩顺着他的视线好奇地看过来很快又红着脸移开视线。
就……感觉怪怪的,这微妙的氛围,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但好像又发生了什么,溜了溜了。
或许今天不适合出门,我出了书店大概走了十分钟,原本明朗的天气就突然变脸打起了雨点,没有带伞的我只能庆幸自己目前的位置离站台并不算远,疾走个十来分钟还是能到的。不过疾走这个动作对于我这个缺了一条腿的人来说还是太不方便了,再怎么想加快速度也只是比普通人的脚程快一点而已。
照这个行进速度还有目前越发大起来的雨势来看,被淋成落汤鸡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自己淋到雨就算了,可别让刚买的书也淋到雨啊,我停住脚步低头确认自己小包包的拉链有没有拉好。
没有注意头顶上方正默默倾斜过来一顶墨绿的大伞。
第八章
“作之助,你认识刚刚那个人吗?”等到漂亮的女人离开了视线,真嗣才勾住织田作之助的手小声问。
织田作之助摇头:“不知道。”
“是吗?我看你一直盯着她看,还以为你们是认识的人。”真嗣纳闷地说。
织田作之助因为这句话愣了愣:“我有一直盯着她看吗?”
“有哦,”真嗣给出了肯定的回答,随即又问:“你该不会是对她一见钟情吧?”
“说什么呢。”织田作之助好脾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只是觉得自己应该是见过她的。”
说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但织田作之助确实不止一次地“单方面”见过清枝莉香,至于为什么说是“单方面”,这是因为他对清枝莉香的所有理解都来自于自己的梦。
大概是从一年前开始,他就断断续续地做奇怪的梦。一开始只能于缥缈的雾气中听到不真切的美妙的歌声,精妙的齿轮紧密咬合,转动,是一个做工顶配的八音盒,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声音,他立马联想到了传说中的用歌声引诱水手的海妖。
连着好几晚都听到海妖小姐唱歌后,终于有一天,织田作之助看清了海妖的长相。她这回没有唱歌,而是在哭,坐在海岸的礁石上,细细地悲伤地哭。
织田作之助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了,竟然连海妖的哭声都觉得好听。他小心地靠近哭泣的海妖小姐:“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哭?”
海妖回头的那一刻,织田作之助心里暗暗发出感叹,真不愧是海妖啊。
海妖小姐看起来是混血,五官比亚洲人更立体些,但也不像典型的欧美人一般具有攻击性,更偏向于东方的柔美。她的头发是浓郁的巧克力色,眼睛是色泽透亮的上好蜂蜜,泛着浅浅的水光。
她没有穿衣服,长而浓密的微卷发盖住关键部位,大概是因为常年生活在海里,皮肤白得不正常。
“我的尾巴受伤了,很疼。”海妖小姐说。
织田作之助这才注意到她的下半身是长着冷蓝色鳞片的鱼尾,漂亮的尾鳍被利器斜斜地切掉一半,蓝色的血液正从狰狞的伤口里缓缓流出,他不禁倒抽了口冷气:“这是怎么弄的?”
海妖小姐为难地回:“我的爱人把它切掉了。”
“你的爱人?”织田作之助皱着眉反问,怀疑自己听错了。
“因为人鱼的尾鳍可以实现愿望,所以他切了一半去用。”
“切掉之后就把你丢在这里吗?”这是什么爱人,这明明是仇人吧?
“他说了会来找我的,我在等他。可是都过了好久了,尾巴也越来越疼,所以我就哭了,有吵到你吗?”海妖小姐用手撑着礁石,探过身子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吵到我。”织田作之助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这梦简直真实得不像话。
“那就好。”海妖小姐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织田作之助这才发现她的手指间长了半透明的蹼,指甲和鱼鳞一个颜色,都是冷蓝色。
抬手擦眼泪的动作使得隐藏在头发下的樱桃粉隐隐绰绰,织田作之助愣愣地转头然后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海妖小姐的肩膀上。
“嗯?”海妖小姐疑惑地哼出一个好听的单音。
“天气有点冷。”织田作之助不自在地说。
“谢谢,其实人鱼不怕冷的,不过我是一只奇怪的人鱼,我很喜欢暖烘烘的温度,你的衣服好暖和。”海妖小姐说着把衣服紧了紧,严实地裹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