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路过。”沈岁和怕她再说什么伤人的话, 匆匆开口道:“看你没伞,所以送你五十米。”
江攸宁:“……”
良久。
她轻描淡写地问:“天合倒闭了吗?”
沈岁和:“……”
“没有。”沈岁和说:“我之前在楼上跟高律师谈业务来着。”
“那你谈就谈, 说谎?”江攸宁眉头皱得愈发紧。
沈岁和:“我不是……我……”
他停顿了很久也没说出怕你嫌我烦那几个字。
最终放弃, 直接转移了话题, “我送你过去。”
“不用。”江攸宁说:“就五十米,我能走。”
沈岁和:“我也没说抱你。”
江攸宁:“……”
沈岁和这才意识到这话像在怼人,解释道:“我知道你能走,但现在下雨,我撑伞把你送过去,你淋了雨会生病的。”
“哦。”江攸宁说着就往雨里走,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
她脚刚迈了两步,忽然感觉重心一歪, 她整个人都往后倒去。
——是被沈岁和拽的。
她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甚至还惊呼了一声,爆了句粗口,“我去。”
但话音刚落,她就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所有的雨也都被隔绝在外。
带着些许冰凉的手指触过她的肌肤,她的手心中被塞了一把伞进来。
沈岁和将她扶起来,等她站稳之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里。
江攸宁愣怔在原地。
她撑着那把伞望向他的背影。
大雨很快湿透了他的衣服,沈岁和的脚步极快,甚至是带有逃避性的。
江攸宁想到一个词:中二。
他像极了中二的青春期少年在闹脾气。
“喂。”江攸宁喊他,“沈岁和,你做什么?”
“早点回家。”沈岁和的声音隔着雨幕传过来,答非所问。
犹疑了两秒,江攸宁小跑了几步进入雨中。
风有些大,吹得伞都有些拿不稳。
她跑过去将伞遮住沈岁和的半边肩膀,“别走了。”
沈岁和停下,却没说话。
“你在做什么?”江攸宁问。
沈岁和:“……”
“耍酷吗?”江攸宁又问。
沈岁和仍旧沉默。
他沉默地站在江攸宁的对面,目光直视着江攸宁。
挺拔的身子有一半留在雨里,而江攸宁要将伞举得很高才能让他也进入“安全范围”。
“是自我感动吗?”江攸宁又问。
沈岁和终于开口,顺势将伞接了过来,“不是。”
他没想耍酷,没想自我感动。
他只是看到下雨,单纯地在楼下等江攸宁而已。
原来他一点儿都不喜欢雨天,但自从想起了那一段初遇。
他竟也觉得雨天别有一番浪漫。
但江攸宁的态度,那种对他弃之如履的态度,他不想面对。
甚至不想听江攸宁说话。
但又期待着江攸宁能跟他说话,哪怕一句也好。
“那你在做什么?”江攸宁语气严肃,“需要我提醒你吗?我们已经……”
“离婚了。”沈岁和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说过了。离婚是我提的,是我先丢下你的,是我让你在那段婚姻里感觉到辛苦的,是我没察觉到你爱我的,是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一时冲动推开你的。可是我后悔了。”
“我很后悔,所以我现在想追回你,我是错了吗?我连一个机会也不能得到吗?为什么你每次都要这么狠狠地推开我?把过去一次次拿出来鞭笞我,我感觉我站在悬崖边上,你一次次地推我下去。”
沈岁和的表情很平静,他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朝江攸宁大喊,只是很平静地说出来,“我过去不知道你爱我,你从来没说过。”
“现在你站在那里别动,我去爱你还不行吗?为什么你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江攸宁,这对我公平吗?”
说到最后,他声音也有几分哽咽。
“我对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后知后觉,我不知道你暗恋我,我不知道你写过书,我不知道你跟我结婚是因为爱,所有的一切我都不知道,你从来不告诉我。我是你故事里的人,但我从来没有资格进入你的世界。现在我想进去,我想学着爱你,但你一个缝隙都不留给我,这对我公平吗?”
“成年人的世界,为什么要谈公平呢?”江攸宁眼里又酸又涩,但却温和地笑着,“我爱你的那11年,我从来没问你要过公平啊。”
“因为我知道暗恋就是辛苦,我不说是因为我不敢,我胆小我怯懦,甚至……我活该。
“那会儿的你也一点缝隙都没留给我啊,你还记得我问过你什么吗?你说聪明人不谈这些。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所以为什么只要你回头我就要给你机会呢?是你推开我的,所以为什么只要你回来我就必须回去呢?我是你养的宠物吗?沈岁和,你真的学会爱了吗?”
“你想让我给你机会。”江攸宁笑着推开他,转身往自己车里走去,“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到底有多不自信。”
“没有谁会去爱这个不自信也不懂爱的你。”江攸宁上了车,声音也被隔绝在外。
沈岁和站在原地。
他的手紧握着伞柄,手背青筋暴起。
他的身前留下了足够站一个人的空隙。
他的后背仍旧留在雨里,被大雨无情地打湿。
他站在这昏暗天气之中,跟昏暗融为一体。
沈岁和的伞忽然落在地上,翻了几个翻落入地上的积水滩中。
他的身体被倾盆大雨覆盖,眼前一片模糊。
——我有当初是我活该,但现在你也活该。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有多不自信。
——没有谁会去爱这个不自信也不懂爱的你。
江攸宁的话一次次在他耳际响起。
他闭上眼,脑海里一次次循环播放这几句话。
他无法反驳,因为这是真的。
他现在真的不自信极了。
他想去学着爱一个人,可是从小没有学过爱、得到爱的人该怎么去爱啊?
他怕过犹不及,又怕给得不够。
他怕过分惊扰,又怕什么都没做。
他原来不是这样的啊。
在他所擅长的领域上,他是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
但在这个陌生的领域,该有谁带他呢?
大雨倾盆,他心亦如是。
他在雨中站了良久,尔后一步又一步,拖着脚步在往前走。
是下意识地、不自觉地往前走。
他也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只是想走。
或许走过去会好的吧。
他现在如此糟糕的生活,会好吗?
没有答案。
-
【这是不是沈Par?图片.jpg】
裴旭天收到金科老同学短信的时候,正跟同组的人开会交代正在做的这个案子分工,话说到一半手机微震。
他也还是坚持着说完才拿起手机。
本想划过去继续开会,但戳开图片眉头便皱了起来。
“陈叶,你把会议记录整理完发到群里。”裴旭天站起来收了手机,“今天的会先到这儿,散了吧。”
也没交代什么原因,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但两秒后——
“我去?这是沈Par吗?”一个女生戳着屏幕说:“不是吧?”
“我男神??”另一个女生凑过去看,“我去,他怎么了啊?怎么感觉丢了魂一样。”
“这种在大雨中漫步的精神难道就是合伙人的魄力吗?”一个男生啧了声,不知道是反讽还是真的羡慕,“看来我跟沈Par还差一个大雨中的漫步。”
“吁~”会议室的女职员都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你离下岗也就差一张纸的距离。”
“你跟沈Par差的是大雨吗?差的是漫步吗?是脸。”
“对,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脸。”
男生:“……”
“你们这帮女的真肤浅!”男生冷哼了声,仍旧是调侃道:“沈Par的钱难道不香吗?沈Par的性格不好吗?你们就是在馋他身子。”
“钱是香,但有钱又有颜的岂不是更香?”
“钱还能挣,但脸这种东西可不是花钱就能整好的。”
男生:“……”
庸俗!
调侃过后,话题再次转移到了那张图上。
拍得是沈岁和的侧面,他站在大雨之中,双眼无神。
倒真像是失了智。
“我去。”一个女生道:“我们大学的班级群里也有人发了这张图。”
“还有我们的。”另一个女生说:“甚至有人专门艾特我,问我知不知道沈Par怎么了?他们至于吗?”
“对啊,这么八卦。人家就是单纯想在雨里散个步还不行?”
“我们的也发了。”那个男生说:“还有好多女的在那里八卦,说……”
他顿了一下。
“说什么啊?”女生们问。
男生盯着手机一字一句说:“可能是又一次被徐昭给甩了。”
女生们:“……切。”
“徐昭是谁啊?”有人问。
立马有女生低声科普,“据我华政的同学说,是校花,之前追过沈Par,一度被传为佳话,他们分手之后,沈Par也是这样在大雨之中淋了一整夜,被大家传了N多个版本,迄今为止仍旧是华政讨论度最高的情侣,没人打破。”
“啊?想不到哇,我们高冷的沈Par也是性情中人。”
“但沈Par都结婚了,他怎么可能跟徐昭搅和在一起?他不是那种人。”
“哎呀,这你就不懂了,男人可是最拒绝不了白月光的生物,不管结多少次婚,那可是他的初恋……”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我忽然想到……这个地方好像在金科附近?”
会议室里顿时沉默。
几秒后集体爆发出一声,“我去?!”
“他是去找江律师了吗?”一个女生说出了大家的疑惑。
然后又被大家的点头默默解答。
“这也太曲折了。”一个年纪小一点的女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感叹道:“沈Par的感情之路也太曲折了,为什么就没有甜甜的恋爱轮到他啊。”
众人:“嗯?”
“这样他也就变甜了啊,不用每天冰山脸、凌厉眼、工作狂。”
众人:“……”
有道理。
-
裴旭天是在珍宝街找到沈岁和的,他黑色的衬衫已经被打湿,紧紧贴在背上。
准确地来说是他的衣服全都贴在身上,头发也贴在额头。
一步又一步地走,艰难又缓慢。
“上车。”裴旭天摁下了副驾的车窗喊他。
沈岁和已经屏蔽了一切纷扰,根本没听见。
无奈,裴旭天把车停在路边,打着伞下车。
甫一下车,一辆疾驰而过的车辆途径他的身侧,给他干净的灰色西装裤上溅满了泥。
裴旭天:“……”
妈的,开灵车吗?
裴旭天真想骂人,但又压下了怒意,小跑了两步拦在沈岁和的前面。
沈岁和前边没了路,黑压压的。
这会儿天色已晚,本就昏沉的天空就像是被大幕遮住一般,暗黑、透不出一丝光亮。
这段路的路灯隔得远光又暗,雨点啪嗒哐当落在沈岁和的每一寸肌肤上。
他完全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脑海里只有江攸宁那几句话。
她说得真对啊。
摧毁一个人其实好容易。
他当初用无知摧毁了江攸宁,而现在江攸宁用透彻摧毁了他。
他好恨。
为什么不是他先爱上她?
只要在某一个节点里能遇到就好了,可他们有那么多的节点,却还是每一次都错过。
命运到底在捉弄他什么?
他真的什么都不配得到吗?
“老沈。”裴旭天喊他,“上车回家。”
沈岁和微仰起头,雨线从他脸上划过,最近他饮食并不规律,虽然吃得多,但更瘦了,瘦到棱角分明,下颔线格外优越,原本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聚不起来光,比雨夜的天空还黯淡。
“回哪儿?”他说话的声音晦涩至极,好像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听着还令人心头发酸。
“回家。”裴旭天说:“你家我家都行。”
沈岁和笑了下,“我哪儿还有家啊。”
“有。”裴旭天盯着他,“只要你足够强大,一个人就是一个家。”
“但我不够强啊。”沈岁和的笑容在脸上绽开,舌尖儿抵着下颚,片刻便松开,“我做什么都不行,我就是个废物,我没家、没父母、没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