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都不要我。”沈岁和继续冷静自持地讥讽道:“我的妻子差点被我的母亲杀死,我什么都不能做,我打不了我的母亲,无法保护我的妻子,我不难受吗?她们都很艰难,但我呢?我是个机器人吗?我没有感情吗?”
“我应该怎么做?”沈岁和握着拳头,手背青筋爆裂,“我怎么做才是对的?我不知道。”
他说话的声音仍旧保持着平稳,哪怕是一连串的反问句都是不疾不徐说出来的,但字字句句都带着绝望。
“我也想自信。”沈岁和笑道:“但我什么都没有,拿什么自信?”
“父母双亡,妻离子散,我想做点儿什么弥补,但发现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怎么都弥补不了。”沈岁和笑:“我要怎么自信?”
裴旭天仍旧陷在他那句“我的妻子差点被我的母亲杀死”里出不来,结合之前发生的种种,他不可置信道:“所以当初离婚是因为你妈想杀江攸宁?”
沈岁和恍惚了下,这个世界在他的眼前忽然开始模糊起来。
他仍旧是苦笑着,“是啊,可笑吗?因为我的母亲想让我离婚,我不同意,所以她就往江攸宁的牛奶里放安眠药。”
“在江攸宁的枕头下藏针。”
沈岁和第一次跟除曾雪仪之外的人说这些事,他向来习惯了隐藏情绪,不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带给别人是他一贯的做法。
而且这些事情太腌臜、太为难了,他要怎么跟人说?
如果让江攸宁听到,她会怎么想?
“你说,当时我能怎么办?”沈岁和说:“我该把那杯牛奶给我妈喝下去吗?”
“我能吗?我要是那样做了我跟畜生有什么区别?她是我妈,她养大我,所以她给我好的坏的我都只能受着,我能很久不去看她,但当她死的时候我不能推她一把。因为她我妻离子散,我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裴旭天:“沈岁和,你冷静点。”
沈岁和:“我很冷静。”
这些话压在他心里许久了。
江攸宁说没有人会爱这么不自信又不懂爱的他。
可是他该去哪里寻找被曾雪仪、被生活摧毁的自信?他又该从什么环境里学会爱?
活了三十多年,从没人告诉他这些东西是人需要的。
现在,他能怎么做?
沈岁和不知道。
“都会好起来的。”裴旭天温声安抚,“你妈妈因病去世,江攸宁现在单身,你们两个还有漫漫,漫漫会长大,你的人生还没结束,你别这么悲观行吗?”
“我没有悲观。”沈岁和说:“我只是迷茫。”
就那种不知道该去做什么,做什么才对的迷茫。
“迷茫个……”裴旭天脏话还没骂出口,也没来得及好好教育悲观的沈岁和,他眼睛一闭,身子径直往后仰,直接朝着后边的积水滩倒去。
那一瞬间,裴旭天的瞳孔都放大了几倍,手中的伞被他扔掉,然后长臂一伸把沈岁和拽了一下,但沈岁和太重,把他也拽得踉跄了几步,但幸好,仍旧是接住了沈岁和。
他拍了拍沈岁和的脸,又探了探沈岁和的鼻息。
还好,活着,但好像是晕了。
裴旭天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一边打120嘴上一边碎碎念地骂:“弱鸡。”
“比你惨的人也有呢,只不过没说罢了。”
“算了,草,我好像没你惨。”
“我妈要活着也会这样么?反正她死的时候精神就挺不正常的了。”
“靠。太难了。你踏马迟早要把自己憋死。”
碎碎念了一分钟,裴旭天忽然意识到在这儿干等救护车好像很傻叉,于是他摁了摁眉心,忍着大雨给朋友打了个电话,“我一会儿去你医院,这里有个人昏迷了,你帮忙安排一下。”
尔后,他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沈岁和弄上了车。
-
路童:【这下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他前妻了。图片.jpg 】
辛语:【这是沈岁和?】
路童:【对,这张图已经在我们班群、公司群传疯了。】
辛语:【……至于么?这些人闲的吗?】
路童:【他在我们圈子里就相当于顶流,顶流的瓜谁不想吃?】
辛语:【还拍这种照片传播,亏你们都是律师,等沈岁和好起来把你们告到倾家荡产啊。】
路童:【呦,怎么现在又是正义大使了。你原来不是最讨厌他么?】
辛语:【你也说了是原来,现在我看他跟我同病相怜,而且没有本质上的矛盾。再说了!这事儿本来就是他们传播图片的人不道德。】
路童:【我知道,我没存,就是转来给江攸宁看一眼,看了就撤回。】
“全世界最野的路童撤回了一条消息。”
江攸宁:【撤回了什么?】
辛语&路童:【……】
江攸宁回来以后陪漫漫玩了会儿,出了一身汗就去洗了个澡,回来以后就看她们聊了这么多条。
而且跟沈岁和相关。
路童:【就是一张沈岁和在你们楼下淋雨的图,现在圈子里都传遍了,各个版本的故事传了又传,你就当不知道吧。】
辛语:【你话都说了现在跟人家说就当不知道?】
路童:【我现在后悔了不行?】
江攸宁:【哦。没事。】
路童:【你要看么?】
江攸宁:【不看。】
她放下手机继续擦头发。
今天跟沈岁和说那些话其实不是她本意,只是话赶话就说到了那儿去。
她看到了沈岁和手指上的伤痕,知道他是因为做插花才弄成那样的。
她也知道曾雪仪去世以后沈岁和难过,毕竟曾雪仪再差,也算是他的母亲。
但沈岁和是真的不懂爱,也不会爱。
她其实也不算很懂。
她在沈岁和身上耗了11年,其实也不是没想过再跟他在一起。
毕竟曾雪仪去世了,只要她肯言语,沈岁和是个非常好的调/教对象。
只要你提要求,他基本都会满足。
但她不想再耗费时间和精力去教他学会爱。
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很大可能会悲剧重演。
还是都给彼此一些时间和空间吧。
余生那么长,还是有机会去看看别处广阔的世界。
能再次遇到心动,那就继续在一起。
如果不能,也别勉强。
但无论如何,她真的希望沈岁和可以变得好。
而不是像现在一般,颓唐沮丧,眼里没了光。
这样的沈岁和,一定不是她会爱上的沈岁和。
江攸宁如此胡思乱想着,今天淋了雨,晚上回来慕老师给煮了姜糖水,她喝了以后这会儿便有了困意,头发八分干她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电话响了。
她皱着眉从床头柜摸到手机。
屏幕微弱亮起,她半眯着眼睛瞟了眼手机屏幕——沈岁和。
她想了想,还是摁了挂断。
然后把这个唯一还保留的号也拉入了黑名单。
夜里12:20。
他随心所欲给她打电话。
从没顾虑过她的感受。
但几秒后,又一个电话打进来。
是裴旭天。
江攸宁摁了摁眉心,无奈接起来,“什么事?”
语气算不得好。
裴旭天那边语气更急,“沈岁和要死了,你要不要来看他最后一眼?”
第88章 Chapter 88 我要的是你先……
沈岁和没死。
只是躺在医院里, 高烧39.5度,在被烧成傻子的边缘徘徊。
裴旭天怕江攸宁挂电话,刻意说得严重了些。
但沈岁和确实一直在碎碎念江攸宁的名字。
隔着听筒听不太真切, 但模糊无助的声音准确击中江攸宁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寂寥的夜里, 江攸宁拉开窗帘望向外面昏沉天空。
大雨早已经停息, 微弱的光亮映入室内,漫漫睡得正熟。
良久。
江攸宁换了衣服,轻轻推开门出了卧室,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正好遇到起夜的慕老师。
客厅的灯忽然亮起, 晃了下江攸宁的眼睛, 她下意识用手背遮挡了一下。
“你去哪里?”慕老师还有些迷糊, 声音压得很低。
江攸宁动作微顿,“医院。”
“谁病了吗?”慕老师问。
“沈岁和。”江攸宁说完又怕慕曦误会什么,又补充了句, “据说病得很严重,我去看一眼。”
幸好慕老师向来体贴, 也不会多过问她个人的感情生活。
她只是叮嘱:“去吧, 路上小心。”
江攸宁:“好。”
-
江攸宁到达医院的时候是凌晨一点, 裴旭天早已将房间号给她发了过来。
她径直上去,在那一层的走廊里就看到了裴旭天。
他在专门的吸烟区抽烟,空旷的走廊里就他一个人,格外惹眼。
听到脚步声他才回过头来。
两秒后掐了烟,将烟蒂扔进垃圾桶。
“来了。”裴旭天跟江攸宁打招呼,声音淡淡地, 听不出喜怒,不过他整个人的气质要比平常冷冽,浑身上下都透着寒气, 估计也淋了大雨,一直没换衣服。
江攸宁微微颔首,“嗯。”
“医生给他打了退烧针。”裴旭天推开病房的门,“十点多那会儿才开始烧的,不知怎么,体温越来越高。”
江攸宁进去瞟了眼躺在床上的沈岁和,他睡得并不安稳,原本是蜜色肌肤的他如今脸色潮红,她往前凑了凑发现他的嘴唇已经干裂。
“这会儿呢?”江攸宁问:“多少度?”
“抽烟前刚给他测的。”裴旭天拿出了体温枪,“那会儿是39.3,现在降一点了,39.1。”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沈岁和在路上昏倒的原因不是淋了雨,而是睡眠时间严重不足再加上情绪激动,血压太低导致昏迷。
而淋雨的后遗症便是突如其来的高烧。
裴旭天把原因悉数告知江攸宁。
他作为局外人,叙述得很平静。
病房内沉默了良久,裴旭天才问道:“你看见那张图了吗?”
江攸宁:“哪张?”
“他在你们楼下淋雨的那张。”
江攸宁点头:“算看到了吧。”
路童应该发在了群里,她没看见,但下班那会儿她看到了沈岁和站在大雨之中。
甚至,他们两人还在雨中对峙。
“我是他研究生时期的学长。”裴旭天的话题转变地猝不及防,“你应该知道吧?”
江攸宁点头,“嗯。”
“我比他高一级,比你……应该高四级吧?”裴旭天说:“我跟他是因为在一个导师手下才熟起来的。”
“哦。”
裴旭天随意拉了把凳子坐,跟江攸宁和病床上的人都隔开了一定距离,许是怕过了寒气给他们。
他做惯了争议解决,声音是极温和的,言语之间带着娓娓道来的叙事感,很容易就把人拉回了那个年代。
“实不相瞒,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差点想背地里把他揍一顿。”裴旭天说:“这小子太拽了,又拽又臭屁那种,而且还不爱说话,你跟他说十句他可能就回你两句,还有一句是说你太吵了。”
“我觉得他特别欠揍,但有一天我去外边吃饭,我们导师临时要找学生来说课题的事儿,只有他一个人帮我遮过去了。平常看着他没良心,但关键时刻他是最靠得住的人,而且我看到过很多次他在学校西门那个角里喂流浪动物,也不是说多有爱心,反正他这个人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冷冰冰的。”
江攸宁点头:“我知道。”
裴旭天叹气,“也是,你都知道。”
“他确实过分。”裴旭天说:“但他也有苦衷,你再给他个机会不行么?我看着他这样……就跟自虐似的,或者……你骗骗他?”
“裴律。”江攸宁温声开口,“我跟他聊聊吧。”
裴旭天那些本就无法说出口的话最后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行。”裴旭天说:“这儿就先交给你,我回家换身衣服洗个澡,给他拿几身干净衣服再来。”
江攸宁:“好。”
“里边有休息间,你困了就去睡。”裴旭天给她拉开了休息间的门,“隔半个小时给他测一次体温,只要温度不升就好,有什么异常就摁铃。”
江攸宁:“知道。”
“辛苦你了。”裴旭天叹气,“他身边确实也没合适的人找。”
“嗯。”江攸宁率先跟他告别,“再见。”
裴旭天不放心地又给沈岁和测了下/体温:39度,又降了一些,这才离开。
病房里忽然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沈岁和还半昏半睡,而江攸宁此刻格外地清醒。
她好像又一次站在了分岔路口。
就像多年前在咖啡厅里重遇沈岁和,他笑着问她要不要结婚一样。
又是一个欲望深渊。
她内心沉稳的天平摇摇欲坠。
但最后——及时遏制。
以沈岁和现在的状态来说,他们磨合不到一块去。
与其在一起互相折磨,不如留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让彼此好好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