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走得坚定又决绝。
沈岁和站在原地,望着她远走的背影。
她穿了条橘黄色的裙子,编了很漂亮的蜈蚣辫,头上还缠了一条明亮的发带。
比初见时还要明艳几分。
她瘦了。沈岁和想。
江攸宁头也不回地离开,手心都浸出了汗。
她迎着阳光,大步向前。
在路上,江攸宁联系了一个中介,把<君莱>和<芜盛>都挂出来卖。
听沈岁和说,他以前买的时候,<君莱>是两千万,<芜盛>是一千三百万。
这会儿中介给的建议价格是<君莱>四千万,<芜盛>两千万。
几乎都翻了一倍。
江攸宁没有异议。
她开车回到<芜盛>,打算收拾东西离开。
之前她就一直在看房,在路童的帮助下,她已经看好了一幢房子,三百多平的三层小别墅,还带一个后花园,她找了江河的关系,花四千万就买了下来。
正好够她跟路童、辛语一起住。
她指纹解锁进门,却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曾雪仪。
她坐得笔直端正,目光遥望过来。
江攸宁的心,忽然被捏紧。
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第38章 Chapter 38 你知道我的脚……
曾雪仪之前来住的时候, 门上录了她的指纹,江攸宁一直懒得动这间房里的一切。
她能进来也不稀奇。
但没想到,在自己跟沈岁和离婚, 这幢房子已经过户给自己之后。
她会这么堂而皇之地、突兀地进来。
江攸宁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她轻阖上门, 不疾不徐地弯下腰换掉高跟鞋, 将包搭在门口的挂钩上。
自始至终没看曾雪仪一眼。
明亮的橘黄色长裙在客厅里摇曳生姿,阳光倾泻在室内,格外温暖。
江攸宁路过客厅,进入厨房, 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白皙的手掌撑在光滑的料理台上, 带着几分凉意, 她的右腿不自觉往后伸展了几公分,窝在拖鞋里的脚趾微微蜷缩。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即将变天,时隔几个月后, 脚踝处又泛起了疼。
之前一直按照医嘱在喝药,哪怕是下雪天, 她脚上的疼痛也没那么明显, 而且很久没疼过了。
可现在看见曾雪仪, 不自觉地疼。
她在厨房喝了一杯温水,仍旧没出去,在心里细细盘算着要收拾多少东西走。
当初搬家用了一天,还是跟沈岁和一起。
现在她一个人估计得用两天,不如等周末让辛语跟路童过来一起收拾。
但从私心里,她不太想让人侵入这块领地。
无论是多亲密的人。
还是自己慢慢收拾吧。江攸宁想, 反正现在每天也没事做。
她环顾了一圈厨房,这里的很多东西都是她跟沈岁和去超市里买的。
沈岁和在工作上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在生活琐事上, 他的耐心真算不得好。
那天他们从超市的最南绕到最北,从最东逛到最西,购物篮填满了两个,在逛的过程中,他问了很多次,还没买完?
江攸宁硬是急急忙忙购置好东西,沈岁和结了账,两人回来。
回来后整理收纳时,江攸宁才发现少了很多东西。
所以有许多是她之后重新去超市买的。
虽然在<君莱>住了三年,在这里只住了两个月,但江攸宁对这里的感情比对<君莱>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依赖。
大抵是因为在这幢房子里,沈岁和还是个比较温暖的人。
她还有一点,值得留存的回忆。
无论如何,都该过去了。
江攸宁又倒了杯温水,刚捧起水杯要喝,身后就传来阴恻恻的声音,“你倒是好大的架子啊。”
江攸宁手中的杯子没拿稳,水不小心洒在了自己的针织衫上,她只淡淡瞟了眼,尔后拿下杯子。
玻璃器皿和光滑的大理石碰撞,发出砰的一声响。
在寂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嘲哳,突兀。
就像曾雪仪出现在这幢房子里一样,突兀、令人不舒服。
江攸宁撑着料理台,笔直纤长的手指紧绷着,连指甲盖都泛了白,淡淡道:“还行。”
“还行?”曾雪仪皱眉轻嗤,“呵。”
“您有事吗?”江攸宁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身看向她,“如果没事的话,请离开我家。”
“你家?”曾雪仪斜睨了她一眼,“你不要忘了,这也是我儿子的家。”
“哦。”江攸宁越过她往厨房外走,“现在不是了。”
曾雪仪皱眉,“什么意思?”
江攸宁淡淡道:“没什么。您到底有事吗?没事的话请您离开。”
她坐在沙发上,姿态摆得很正。
甚至对曾雪仪用的还是敬语,只不过不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
她从来不知道,有人会将她的好脾气当作是唯唯诺诺。
把她的尊重看作是小家子气。
江攸宁觉得,曾雪仪大抵是不识好歹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曾雪仪冷哼一声,“不过一月不见,江攸宁你胆子倒是愈发大了。你家就是这么教你的么?对待长辈用这种态度?!一点家教都没有!”
曾雪仪说着坐在了另一侧的沙发上,斜睨着江攸宁。
那目光犹如淬了毒一般,锋利、狠厉。
江攸宁皱起了眉。
她平常温婉惯了,皱眉这个动作都不常做,如今皱起来显得特无辜。
她勾起唇角笑了下,这笑里带着几分嘲讽,“我爸妈确实学历平平,不过一个是华师大历史系的教授,另一个是国家一级话剧演员罢了。只是,跟您家比起来,好像也是略胜一筹。”
慕曦是八十年代末的大学生,之后一路攻读历史学博士,博士期间就在德国高校担任过讲师,之后回国内高校任教,正儿八经的高素质人才,96年参加工作,教书育人近三十载。
江洋年轻时专攻话剧,三十六岁就被授予“国家一级话剧演员”的称号。只是慢慢年纪大了,适合他的角色变少,他的精力也有些跟不上了,但在江攸宁大上学的时候,他已经被传媒大学特聘为客座讲师。
他俩带出来的学生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
若是这样的家庭带出来的孩子没有家教,怕是谁听了都要嗤之以鼻。
曾雪仪眉头皱的愈发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江攸宁温声道:“我好像还得提醒您一下,柔柔现在好像还是我妈的学生。”
沈岁和的表妹曾嘉柔如今在华师大历史系读大三,世界史老师是慕曦。
“如果我没家教。”江攸宁声音不高,却足以让人听得清楚,“那柔柔呢?”
“她必是比你要好千倍万倍。”曾雪仪毫不犹豫地说。
江攸宁淡淡地瞟她一眼,没有辩驳,只风轻云淡地应了一个字,“哦。”
曾雪仪憋着的满腔怒火,顿时没有发泄之地。
江攸宁却岿然不动。
她的手搭在身侧,手指在不停敲打沙发,一秒又一秒,她在等。
果不其然,不到一分钟,曾雪仪便嗤道:“这些都不重要。今天我来,只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江攸宁眼皮微掀看向她。
曾雪仪清了下嗓子,“想必岁和也跟你说离婚的事了吧。我希望你俩离婚以后,你不要把这件事当做筹码去威胁他,要钱要物在离婚时就协商好,可不要等到离婚后再狮子大开口,他心软,但你别不讲廉耻。”
“离婚也是件大事,你最好把你家里那边打点好,不要影响了岁和的事业,我们沈家可丢不起这个人。还有,离婚以后,你们就别再见面了吧,有你这样的前妻,岁和找下一任的时候,说不准都会降低标准。再说了,正好你们没孩子,根本没必要有过多联系。”
江攸宁就那样平淡地、安静地盯着她看。
曾雪仪也瞟向她,声音愈发尖锐,“如果岁和还没跟你提离婚的事,那便由我来说。反正我们已经商量好了,通知你也是迟早的事。”
“你跟岁和真的不合适,他需要一个能帮助他事业的妻子,或者再不济也是能拿得出手的妻子,但你……”她说着瞟了眼江攸宁的脚,“你自己什么情况我也就不说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配不上沈岁和。”
“哦。”江攸宁面无表情地说。
曾雪仪站起来,淡淡地掸了下身上莫须有的尘灰,敛起凌厉的眉眼,佯装温道:“离婚对你来说也不是件坏事,能平白分得不少钱,往后的日子也好过许多。”
“我稀罕?”江攸宁尾音上扬,语气满是不屑。
曾雪仪惊了两秒,尔后又淡然下来,“岁和不会亏了你,不管你稀不稀罕,这婚,你也是非离不可。”
“那你让沈岁和来啊。”江攸宁盯着她,眼里充满了戏谑。
曾雪仪顿时无话。
她跟江攸宁的眼神相撞,空气里似乎都有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响声。
曾雪仪忽然怒极,“江攸宁,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攸宁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反倒是放缓了语气,漫不经心道:“让我猜猜,沈岁和最近都没跟你联系吧?”
“那我再和你说件事,沈岁和也一个月没回家了呢。你猜猜,他去哪了?”
“我猜,他一个人去躲清净了。”江攸宁不疾不徐,像是拿了一把钝刀子悬在曾雪仪心上,一点点、一点点地磨她的心尖肉,“为什么呢?因为他不想见你。”
“胡说八道!”曾雪仪厉声喝道。
江攸宁却没被她的怒火波及,仍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看到曾雪仪越生气,就证明江攸宁的猜想愈发正确。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说着对曾雪仪最残忍的事实,“他不想见你,是因为他讨厌你。他讨厌你的控制,讨厌你的胡搅蛮缠,讨厌你的蛮不讲理,讨厌你一次又一次插手他的生活。”
江攸宁的声线非常温和,她以前打辩论的时候做四辩,总结陈词时总容易让人走神,但她的感情酝酿极佳,人们会跟着她的语气和语境进入她所说的情境之中,跟她的话产生共情。
跟陈奕铭打辩论时如出一辙。
或者说,她比陈奕铭用这种方式还要炉火纯青。
因为她的样貌,更不具备杀伤力。
但正因如此,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才更痛。
说到最后,江攸宁声音慢慢降下来,像是在跟她耳语一般。
她说:“他其实很恨你。”
“你胡说。”曾雪仪怒喝一声,“江攸宁,你便是这样挑拨我们母子关系的?怪不得自从你们结婚以后,他跟我愈发疏远了。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如此狠毒!”
“我狠毒吗?”江攸宁平静地反问,“你不是觉得我唯唯诺诺,小家子气吗?这样的人又怎么狠毒呢?你说话是不是太自相违背了。”
曾雪仪一时语塞。
江攸宁瞟了她一眼,懒得再说。
其实不想把局面闹得这么难堪的,不管怎么说,曾雪仪毕竟是沈岁和的母亲,是一手把他抚养大的人。
哪怕是离婚了,她也想给沈岁和留几分面子。
但曾雪仪登堂入室,贬低她,甚至贬低她的父母。
她不想忍了。
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做错,还要一次次忍受这种谩骂和侮辱?
以往她是儿媳妇,想跟沈岁和好好过。
所以她放下尊严,去讨好曾雪仪。
但现在她什么都不是了,凭什么还要对她唯唯诺诺?
江攸宁深呼吸了一口气,“你出去吧,离开我家。”
“江攸宁!”曾雪仪厉声喊她的名字,“你是不是太过分了?!这里也是我儿子的家,我为什么不能在?!”
“已经不是了。”江攸宁平静地说:“我们离婚了。”
“拜你所赐,离婚了。”她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从包里拿出离婚证,暗红色的本上,烫金的三个大字[离婚证]印在上面,格外讽刺,“这下你满意了吧?”
曾雪仪站在原地,满眼狐疑。
她对这个结果还有些不敢相信。
“离婚了?”她讷讷地重复道。
江攸宁点头,“是,离婚了。”
“是你逼得吧?”江攸宁笑着反问她,“用一些极端的方式。”
曾雪仪盯着离婚证看了半晌,尔后笑了。
她笑得风情万种,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几个,她将头发往后撩拨了几下,没有正面回答江攸宁的话,反而笑着说:“离婚了便好,岁和还是听我的话。”
声音顿时温和了下来,但听在江攸宁耳朵里却格外讽刺。
“所以,你现在可以走了吗?”江攸宁说。
曾雪仪笑着,“可以。”
她看向江攸宁的目光都变得温和,拎起自己的包往外走,却在走到玄关处停下,佯装惋惜地对江攸宁说:“其实我最初挺喜欢你的,脾气好,性格也不错,长相还算过得去,只不过啊,你这个跛脚实在太影响美观了。我家岁和相貌堂堂,事业有成,你这样的,实在是不适合做我沈家的儿媳妇,不过往后呐,咱们也桥归桥、路归路,你离婚以后也别再来找沈岁和了,他啊,不会回头的。”
“好巧。”江攸宁说:“我也不会。”
曾雪仪的话听得她直犯恶心。
她听见跛脚两个字还是很难过,但又不想就这件事跟曾雪仪发生冲突,便忍着,等她走。
江攸宁的指甲狠狠掐着手心,目光灼灼地盯着曾雪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