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怎么就没这种待遇啊。
曾嘉柔看了眼楼上,戳着屏幕回:还是别了吧。
【我现在有点担心咱爸。】
曾嘉煦:莫慌,咱爸被捶打了五十多年,能应对。
【……我怕了我真的怕了。】
【表哥是怎么过得这三十年啊,姑妈魔怔了吧。】
曾嘉煦:谁说不是呢?
楼下曾嘉柔跟曾嘉煦在手机上讨论的热切,而楼上书房里的氛围并不是很好。
曾雪仪一进门就扬了曾寒山的书,白纸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围着两人。
“怎么了?”曾寒山皱着眉头问。
曾雪仪单刀直入,“当初岁和撞得人是江攸宁?”
曾寒山愣怔了几秒,尔后深深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
曾雪仪顿时瞪大了眼睛,“果然是?”
“是。”曾寒山点头,“宁宁的脚,是当初车祸落下的后遗症。”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曾雪仪瞪着他。
曾寒山:“宁宁当初说,不要告诉任何人,她不希望岁和有任何负担。她是真的,很爱岁和。”
“狗屁!”曾雪仪厉声道:“她就是蓄意报复!现在沈岁和要跟她离婚了,她就拿着所有的证据来威胁我!她就是个心机深沉又恶毒的女人!”
曾寒山错愕,“离婚?为什么要离婚?”随后又明白过来,“姐!岁和都这么大了,任何事情他都有自己的主意和想法,你能不能不要去干涉他的事情了?”
“可我不允许他那样毁掉自己。他娶那个跛子就是为了反抗我!我生他养他,从那么艰苦的环境里把他带出来,他现在比那里的人都要优秀,为什么要娶一个跛脚的老婆?!江攸宁会把他毁了!”
曾寒山看着面目狰狞的曾雪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隔了很久,曾寒山才语气深沉道:“可是宁宁的一生就毁在那场车祸上了啊。”
“当初岁和说想娶宁宁时,我是庆幸的,他终于可以去还债了。”曾寒山苦口婆心劝诫她,“你就不能放过他吗?也放过你自己。姐夫都走多少年了,你都离开那个地方多久了,为什么就不能走出来?!”
“走不出来的。”曾雪仪摇着头说:“永远都走不出来。”
曾雪仪靠在书架上,像是被卸掉了浑身气力。
她看向曾寒山,“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沈岁和,永远都不要让他知道,把这个秘密给我深埋进肚子里。”
“我……”曾寒山没有答应。
这件事他还是要遵从江攸宁的意愿。
当初是江攸宁恳求他,不要让沈岁和知道了。
她不希望他心怀愧疚,也不愿意见他。
曾雪仪盯着他,“永远……别说出去。”
“沈岁和必须是完美的。”曾雪仪说:“我不允许他身上有污点。”
曾寒山跳过了这个话题,问道:“岁和跟宁宁离婚了?”
“嗯。”这算是曾雪仪为数不多一件觉得舒心的事情,“离了,证都拿到手了。”
“还人家一片清净吧。”曾寒山道:“别再去打扰她了。”
曾雪仪推门而出。
不知道听没听见。
曾寒山坐在椅子上,半闭了闭眼,不自觉叹了口气。
怀抱秘密的人最痛苦。
能被人这样爱着,沈岁和多幸福啊。
可这份幸福,也被剥夺走了。
-
江攸宁倚在门上,像是被卸掉了浑身气力。
这是她最不愿意回忆起的一件事,但总有人逼着她回忆起来。
如果没有那一场车祸,她现在应当是君诚的高级律师。
但那之后,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确实保存了行车记录仪,手头也有沈岁和违规驾驶的证据。
但她也确实知道,那场车祸的发生是偶然。
他为了避开一只流浪猫。
他也有他的温柔和善良。
只是恰好碰到了拐弯没减速还心怀侥幸的她。
那天,他们谁都不凑巧。
江攸宁靠着门,泪流满面。
有时甚至都想埋怨捉摸不定的命运。
为何所有的凑巧和不凑巧,都被她遇见。
忽然,江攸宁感觉小腹一阵坠痛。
她低头看了眼,明亮的橘黄色裙子上沾染着鲜红的血迹。
第40章 Chapter 40 我怀孕了,离……
浓郁的消毒水气味并不好闻, 一睁开眼便是满目缟素,从天花板到墙壁,都是纯白。
江攸宁躺在床上, 脑海里一直充斥着医生的话。
“你怀孕了, 有小产征兆。”
怀孕了。
怀孕。
在她跟沈岁和领了离婚证之后, 她检查出了怀孕,已经9周多了。
但因为昨晚吃了褪黑素,再加上最近情绪不稳,一时气急导致胎象不稳, 下身出了血, 如果送来的再晚一些, 胎儿就保不住了。
她在病床上躺了会儿,病房的门被推开。
江闻把缴费单放在床头,瞟了她一眼, 一时无话。
在送她来医院的路上,江闻就要给沈岁和打电话, 但被江攸宁拦下, 自然也知道了他们离婚的消息。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 江闻就没跟她说过话。
尤其当检查出她是怀孕后,江闻的脸色特臭。
江闻给江攸宁住的是私人医院VIP病房,在顶层。
风景很好。
正值傍晚,片片红霞似火烧一般,在遥远天际连成了一大片,看着惊心动魄。
江攸宁侧过脸望向外边。
风很轻, 云也很静,但她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对一个和睦的家庭来说是恩赐,但对他们这种已经破裂的家庭而言, 特别像是讽刺。
如果小孩生下来,江攸宁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我跟你爸爸离婚了。
——我是个单亲妈妈。
每一种说法都不能让小孩不去在意。
等他上了学,他会发现自己跟其他的小朋友都不一样。
虽然她有足够丰裕的物质条件,但养一个小孩还是不行。
她再努力都没办法把小孩缺失的父爱给补足。
这是先天缺憾。
可,这是一条小生命。
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生长,便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江攸宁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命运给她出的新选题,好像怎么选都是错的。
“闻哥。”江攸宁转过脸,柔声喊江闻。
“嗯?”江闻语气不善,手上正削着苹果,被她一喊,苹果皮也断掉落在地上,。
“你那边忙完了?”江攸宁问。
江闻翻了个白眼,“说正事。”
“你的事不是正事么?”江攸宁说。
江闻:“我那些都是屁大点儿事。现在我们说你,你跟沈岁和,还有你肚子里这个崽,这才是咱们家最大的事儿,懂?”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江攸宁说。
“你跟他怎么就离婚了?”江闻看她,“那家伙欺负你了?”
“没。”江攸宁深呼吸了口气,“好多事情都没有具体原因的,觉得不合适,就离了呗。”
“狗屁。”江闻语气不屑,“现在觉得不合适?早干嘛去了,我让你考虑清楚再结,你不听我的,现在结了,然后呢?离?”
“有这个念头就做好措施啊,人类文明的科技成果是给你们拿来做摆设的?现在揣个小崽,你该怎么办?”
“来说,你该怎么办?!”
江攸宁:“……”
这次是真的把江闻给气到了。
第三次,还是因为沈岁和。
江闻虽然只比她大半岁,但他自小就惯着她、护着她,从没跟她发过火。
闻哥第一次吼她,是在她车祸之后,求着他不要追究对方,更不要跟她爸妈提起对方是谁的时候。
闻哥第一次用了那么难听的字眼来形容她:蠢。
但后来,闻哥还是妥协了,还站在她这边做了江河的思想工作。
闻哥第二次生气,是因为她说想嫁给沈岁和。
她说,想要嫁给爱情,所以甘愿飞蛾扑火,义无反顾地去开始。
闻哥劝了她很久,她俩坐在江闻家的阳台上,就着满天星光聊了一晚。
她说,沈岁和于她而言就像月亮,她就是天边的那颗星星,如果没有月亮,星星也永远是黯淡失色的。
后来,还是闻哥妥协。
他帮着她瞒过了所有人,还在家里违心地说了很多沈岁和的好话。
这是第三次。
江闻气得接二连三地逼问她。
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孩子该怎么办?
江攸宁也想知道。
在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她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可是没有答案。
她心乱如麻。
“江攸宁。”江闻气得喊她的全名,“你说说,你想怎么办?!”
江攸宁盯着他看,几秒之后,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摇着头,声音哽咽,“闻哥,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为了爱情,她苦她闷她遍体鳞伤她活该。
但孩子是无辜的。
可为了孩子,再牺牲她的下半辈子,她好像真的做不到。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为自己活一次,却在途中出现了这样的变数。
这不是花钱就能解决的事情。
一句话,就能定下另外一条生命的生死。
这决定,太过重大。
她无法想象,在独自抚养孩子的过程中,她是不是会无数次觉得是孩子毁了她应当还能再次灿烂的一生?像《坡道上的家》里那个母亲一样,将孩子溺死在浴缸里?
她怕自己成为曾雪仪那样的母亲。
她也怕自己的负面情绪会带给孩子。
她更怕许多年以后,她的孩子站在她面前,跟她说:我宁愿你不要生下我!
她没有做过母亲,她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一个崭新的生命。
如果她的家庭是幸福的,是和睦的,她可以学着跟她的丈夫一起去培养这个可爱的小孩,人类幼崽必定能给这个家庭带来很多温暖。
可现在,她的家庭没有了!
她是单亲妈妈,孩子在她这里会受多少委屈?
而她,又该何去何从?
翻过了年,她已经27岁了,单身离异。
原本就不容易找到律所工作的她如今更是会被拉入HR的黑名单里。
她得安心待在家里养胎,等七个月后生下他,尔后坐月子、等他学会爬、学会翻身、学会坐、学会说话、学会走路,陪他经历生命中的很多的第一次。
等能够将他送去幼儿园时,她已经三十岁了。
哪家律所会需要一个三十岁没有诉讼经验的女性去当助理?或是直接上庭?
论学东西耐敲打不如应届生,论经验和有闲不如单身的经验丰富的律师。
什么优势都没有,在这个社会,该如何自处?
嫁给沈岁和后,她的Title是沈太太。
如今离了婚,她可以被人称为江女士/江律师/江小姐。
可一旦生下这个小孩,她的名字前面就要加上xxx的妈妈。
在很多个瞬间,江攸宁觉得自己不是自己。
她只是XX的女儿、XX的妻子、XX的母亲。
她生来,似乎就是在成为他人附属品的路上。
光是想想,江攸宁就觉得难过。
“闻哥。”江攸宁泪眼模糊地看着江闻,“我为什么就把生活过成了这样啊。”
“我后悔了。”江攸宁哽着声音说:“我真的后悔了。”
从前,无论她有多少委屈,她都没后悔过。
她选了自己想要的那条路。
哪怕遍布荆棘,她也觉得没关系。
人生分岔路那么多,无非都是选择。
她选择了这条有荆棘,谁知道另一条会有什么呢?
所以她不觉得后悔。
哪怕跟沈岁和最后离婚了,她觉得自己飞蛾扑火过,品尝到了个中滋味,苦楚和酸甜都是自己的。
如果再来一次,她想自己还是会那样选择。
因为她真的拒绝不了那样的诱惑。
可是现在,她第一次如此真切、热烈、迫切的想要回到过去。
如果回去,她会告诉过去的自己:这一路上会永远让你进退两难。
你千万别选这条路了,你会疯的。
江攸宁头发凌乱,双手捂着眼睛,眼泪顺着指缝落下来,头发也垂在她的手背上,她喃喃道:“我好后悔。”
如果她知道生活会一直将这样戏剧化的情节加诸在她身上,她一定远远避开沈岁和,连一次碰面都不要有。
江闻看着她,终是心软。
他把削到近乎完美的苹果放在柜子上,水果刀在他手中转了几个来回,而后把明亮的刀子放在苹果旁边,他低敛下眉眼,抠了抠自己的指甲,温声道:“留下吧。”
“我养。”
江攸宁顿时愣住,她看向江闻,“闻哥?”
“怎么了?”江闻在她脑袋上摸了几下,把她头发都摸乱了,但又把她凌乱的头发给慢慢梳理好,像小时候那样笑得温和,“别担心,哥养,多大点儿事啊,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