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见子差点将手中的人偶扔了出去。
那个有着雪华绮晶声音的人偶却自然地从息见子的手中脱离了出来, 她稳稳地站在地上, 并朝着息见子做出一个文雅的行礼姿势来。
说实话, 这个模样看起来实在有些可笑。毕竟一个个头才七八十厘米样子的人偶做出公主一样的举动来。
真是既可爱又让人感到惊悚。
息见子试探着出声,“雪华绮晶?”
金色的长卷发、蓝色的眼睛, 模样几乎与森鸥外的那位爱丽丝有些许相似的美丽人偶唇角边溢出快乐的笑容来。
“正是, 我。”
息见子能从对方身上感到一种真实的快乐,人偶的快乐已经凌驾于她(息见子)这个主人之上。
雪华绮晶像是变轻了,又或许是她身上的这份快乐让她变得比以往更加轻盈了。这个小女孩说:“边走边说吧。”
如果纵容一点的话,那么息见子会答应。但是息见子并不想纵容这个老是做出超出她想法举动来的过分脆弱、过分傲慢的人偶来了。
(我才是主人。)
雪华绮晶愕然地看着买下她的那个人类的脚步停在原地,他甚至坐在那里, 没有动弹。
“我想和你说些事。”她用无比轻柔的嗓音说道。
“你在这里也可以说。”息见子坚决不会移动自己的脚步。
雪华绮晶楚楚可怜地望向息见子,息见子只觉得古怪。最终她还是放弃了自己的主张, 用那双小巧的连女孩子都可以一把握住的脚踩在了长凳上。
在微笑了许久之后,雪华绮晶说:“我想改个名字。”
她不想要叫雪华绮晶。
“那你想叫什么?”息见子问。她撑着下巴,其实也有了考量。雪华绮晶所期待的名字是……
爱丽丝。
“我想改名叫爱丽丝。”她有一双温柔的蓝色眼睛, 但那其中对“爱丽丝”的渴慕之情明显得旁人都看得出来。
想要“爱丽丝”这个名字。
想要成为真正的爱丽丝。
息见子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并不知道有关“爱丽丝”的故事,所以她并不知道爱丽丝对于这些人偶们的重要性。
便是如此。
但是……
“不可以。”
这个男人抬高了一些下巴,他的紫色双眼冷得像是冰块。冰块,这个词再一次出现了。上一次出现的时候,正是出现于描述绫辻行人的双眼的时候。
这个人生气的时候,就会变成冰块。
雪华绮晶又问:“为什么呢?”
“因为雪华绮晶是我取的名字。”
罗真在创造出这个人偶的时候,只创造出了这样的一个概念。概念没有名字,只有一团灵魂。就连“雪华绮晶”这个姓名,都是息见子在灵光之间取出来送给她的。
“名是世界上最短的咒”——阴阳师们把这句话当作是至高的言语,这句话对于神子们说也同理。
一旦掌握了名字,就不能让这个名字发生改变。否则,当时签订的那份“契约”就会失效部分。
息见子拒绝为雪华绮晶改名。
这个被连续拒绝两次的人偶一下子变了脸色,她那张温柔的脸瞬间就变了,一下子就变成了凶猛的老虎的脸。人偶本身没有灵魂的光滑的脸面上居然出现了人类生气时才会出现的皱纹,这个少女人偶被一种极端的、否定的愤怒点燃了。
“为什么!”她开始尖叫。
息见子才不去管她。她一把扯过雪华绮晶,将这个叛逆的少女人偶塞进了箱子里去。她的行为有一些粗暴,但这一定是基于她努力克制自己情绪的前提之下了。
雪华绮晶总是做出过分的事情来。
这个人偶首先是尖叫,挣扎,随后就被紧紧的关在那镶嵌有金色蔷薇花的手提箱之中。息见子。能够感受到手提箱中人偶的打斗声,但是她是绝对不会打开所让对方出来的。除非那家伙能好好的整理一下自己糟糕的脾气。
雪华绮晶是个无比坏的女孩。
息见子喜欢乖孩子。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家里的那两位可正好是长在了他的欢喜点上。
敦和,电次。
但是他们两个……
都死了吧。
他们身上都没有活人的温度,他们根本就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息见子提着手提箱,决定打车回去。
敦不在家。
敦在家里留下便条后,来到了一个息见子十分熟悉的地方来。曾经。
他所来到的地方,正是他那天突然出现而砸坏了房屋的房东太太的家里。而敦。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想要从对方手中赎回自己的项链。
那一天,砸坏了对方出租的房屋而无力偿还的敦只好将自己身上最贵重的东西——那条项链当做抵押品放在了房东太太那里。在赚到了足够的工资之后,犹豫了好久,敦才终于有勇气迈出这一步来赎回自己的东西了。
那条项链。
不知道是谁递给他的项链。
对于敦来说,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即使现在的他已经完全忘记了。
房东太太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么久了,之前那个砸坏了她家屋子的小鬼真就乖乖地回来交钱了。其实她当时还觉得对方会放了项链在这里后就逃跑呢?
好说歹说那也是一大笔钱,学生的话打零工也要做很久的吧。
在接到从对方手里递过来的信封的时候,房东太太还为那个信封的厚度震惊了一把。
在这样子的时间里……该不会是去做什么违法行为了吧?
其实某种角度也猜对了。
在得到了大笔钱之后,房东太太自然是要将之前扣押的那条项链还给对方。
“等我一下。”
于是敦就站在偏门那边等她。
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房东太太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盒子。
“这是我用来装嫁妆的……送你了。”她看起来有些计较,但最终也没有收回那个有些年头的盒子。
“谢谢您。”
房东太太有些哭笑不得。
她是觉得这个来赔钱的男孩实在是有些太笨了些,简直就像是乡下来的。乡下来的孩子在城里可是有点难过的啊,毕竟这里的大人尔虞我诈,而小孩子们则有着各种各样的心机。
轻松的活着可真是难啊。
不过别人的生活她也没什么差插嘴的权利。
敦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打开了那个老旧的首饰盒,盒子里面规规矩矩地摆着那条项链。
那是一条一点也不出彩的,无比简单的项链。除了它是银子做的这点外,其余地方都没有什么好夸的。
银色的细链子的中央,有一条弯弯的小月亮。
弯月的形状。
月亮也是银子做的。
敦想不起来这条项链究竟是谁送的。就算是到了记忆恢复了一些的现在,他也想不起那个人的脸。
那么[泉镜花]会知道这条项链的原主人吗?
因为敦的记忆里出现了泉镜花这个人,所以他想,也许对方是认识项链的主人的。
他迷路似的回到了港口黑手党,遇上了他曾经的上司。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理,很可能就想搭句话什么的,敦问:“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呢?”
“来了一个,新人。”出人意料的是,芥川回答了。
“是什么样的人呢?”敦又问。
如果芥川不回答他就好了。
“一个叫泉镜花的小孩。”
敦睁大了眼睛。
****
太宰治,国木田,找寻“小杏”无果。童磨所给予他们的信息实在是过于模糊,怎么能够找得到呢?他们知晓小杏年纪不大,绿眼睛,黑头发,可能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估计是乡下的孩子。可能在横滨。这是他们已知的全部消息。
而且委托人还是个失踪人口。
简直是让他们过于难办。
而与这项委托同时进行的,则是另外一项由政-府颁行的“消灭灾害级别的猛兽”。
有一只老虎毁坏了大量的房屋与庄家,遭到了许多人家的投诉。
政-府将这份委托交予武装侦探社。
“要好好干啊。”那位官员是微笑着说的。
大人物们总是用微笑来敷衍他们。
就在国木田吐槽这回事的时候,他的同事太宰治消失了。
他想,大概能在哪条河里找到对方吧。
河水缓缓流淌。
黄昏,破魔的时刻——
一个被孤儿院赶出来的少年饿昏在河边的草地上。
他决定,抢劫下一个路过的人的钱包。
……
“新人?”息见子听见了敦说的话。彼时的她正在网络上查询“自己的人偶变坏心了该怎么办”。而她之所以会浏览这些内容,是因为在她睡觉的时候,雪华绮晶做了很坏的事情。
这个被她的主人拒绝了她更换姓名的这一要求的人偶,大发脾气。在被她的主人强行塞入行李箱之中后(息见子并不明白这个行李箱的威力究竟在哪里,把这个无法无天的人偶少女逼死在里面),雪华绮晶的脾气便变得如同随时都会爆炸的火山一样了。
但是,不对不听话的孩子进行某些教训的话,他们永远都不会懂得听话。而且息见子觉得自己对这个人偶的耐心全部被雪华绮晶自己耗尽了。无论是之前的梦中茶话会、攻击爱丽丝,还是如今想要更换名字的这个要求……
息见子感到很苦恼。
她之所以会买下这个人偶,是因为在罗真介绍完那六个“完美”的人偶少女之后,她对被罗真认作是废弃品的独眼人偶产生了一些同情心。这份同情心正是让息见子买下雪华绮晶的主要原因。
雪华绮晶是很纯洁的名字。在息见子那样看来。
但在一个夜里,息见子再度遇上了让她感到恼火的人偶少女。息见子在一片长满了莲花和莲叶的海洋里面醒来,这里面的风景几乎是重现了那一日她推开童磨的寺庙大门时的场景。息见子拨开那些莲叶和莲花,但是这些粉色和绿色看起来却像是没有尽头,无论她拨动多少片,都无法看见下一个炉头。息见子站起身来,可是这里的莲花全都长得太高太大,像是巨人所饲养的莲花。凭借她接近一米七的个头都无法呼吸到上方的空气。
但是这是她的梦境,她的世界。
息见子大约猜测到雪华绮晶的能力与侵-犯他人的心灵梦境有关,于是她跺了跺脚。
“滚开。”不像男人的也不像是女人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面放出,石头落入水中震荡出一圈一圈的波纹,息见子的声音就像那块投入水中激起了巨大水花的石头一样。莲花长了脚似地步步撤退,这个充满了粉色与绿色的世界荡然无存。
本以为能够将自己的主人击打到烦恼而自乱步伐的人偶少女瞬间转换了这个世界的面貌。雪华绮晶的能力是吞噬人的心灵,这是她作为罗真所制造出的意识人偶所固有的技能。她能偷窥到一些属于人类的记忆,然后凭借这些记忆打败他们。
于是息见子周围的环境从天顶开始转变。莲花变成了白砖,莲叶变成了漆红色的柱子。
息见子听到一声叫唤,于是她转头往后面看。
穿着白衣绯袴,也即是巫女服的黑发少女手里拿着一把扫帚,她鼓着一张脸,看起来在生气。
“息见子,你怎么还在这里发呆?后院的打扫到现在为止一点动静都没有。”
息见子低下头,发现自己身上的白大褂已经换了。她看见一束又黑又直的长发垂在胸前,上半身穿着的是白色的上衣,下面则是红色的和服裙子。
息见子再一次抬起头,巫女的脸上带着些许困惑。
“息见子。息见子。你在想什么。”
黑发绿眼的春雪巫女从那名正在询问的巫女手里接过扫帚,“我的扫把丢了。”
“清子,你再去找一把来。”
名为清子的巫女哦了一声,但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怎么不自己去拿呢?不行,你跟我一起去拿。”
接下来的行程就这么决定了。
在拿到新的扫帚之后,春雪巫女草草地在后院打扫了两下。她顺着她记得的那条小路偷偷溜了出去,走出了神社。她一直往下走,走到了半山腰的阶级上。站在那台阶上,春雪巫女看见暗色的鸟居悬挂在山上,穿过参道,手水舍,拜殿,神乐殿,授予所……
她再往外面去,几乎要走到马路上了。这条参道的路口树立着一块又细又长的石碑,上面书写着“神社东照宫”这样几个大字。
有一个戴着编织帽的国中生匆匆走过,在看见春雪巫女的时候还朝她挥舞着手臂。
“早啊春雪巫女!”他是个很有活力的男学生,所以喊声也很大。
春雪巫女朝着对方微微颔首。
对方的名字,错不了的,是叫深山恭义。
是附近学校的学生。
春雪巫女重新穿过了参道。她走入茂密的丛林之中,重新来到了那座古老的神社之中。她的好友,天上院清子正在抱怨今年秋天的落叶为什么这么多,永远都扫不完。
“不清扫的话是不行的。”
“很容易会引起火灾。”
天上院清子巫女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对了,神无月要到了,你家里人怎么说?”
“我家里人没什么说的。”春雪巫女回答道。
清子说:“我这次可能不会在神社里啦,至于原因——保密。”
春雪巫女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神无月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神无月是旧十月的称呼,而神道人员则认为在这个日子里神明们基本都离开自己的栖息地,前往神之出云与天照大神商讨一年的事情了。
春雪巫女在后院里看书。书,是调剂时间的用物。父母说,等到年纪到了就送她去读书。虽然那样子会很丢脸(一个大人在一群孩子中央),但是比不能读书要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