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一个在生活界限上来回挣扎的可怜人罢了,说起来还贫苦。”她手上所拿着的属于森鸥外的卡虽然没有被停止使用,但怎么想也不能再用那个危险物品了。
息见子听见了来自女医生不信任的哼声。
“所以说,六年前那只吸血鬼来的很可疑,消失的也很可疑。”
“然后,我家的孩子——请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身后的少年,我所说的孩子他并不在这里,如果你们想见他的话我自然会让他来的。”当“我家的孩子”被说出口时,在场的所有人的眼神都几乎落到了阴影中那某白色身上,然而息见子却否认了。
“那个孩子说……”息见子拖长了语调,故意要看别人等待他说话的样子。在那种异样感登临顶点之时,她继续说:“四天前的夜晚,他被吸血鬼围攻了。那都是一群具有简单的语言功能、没有理智的生物。”
“证据。”
“抱歉——吸血鬼这种生物,杀了就会消失。”
“没有证据的话我们可以当你在虚构故事。”国木田独步推了推眼镜,他十分严厉地说。一直以来他都是个认真的人,无论是面对谁,他的那种态度都挑不出什么错误来。
“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嘛,所以说信与不信,都是你们的事情。”
被庄重(已经算是庄重了)请到这间会议室里,却说着让人无法判断真假的话语,再加上他那张脸和令人不敢相信的“世界上有两个我”这样模糊不清的说辞,实在是很难让人取信。
“那么就请大家以[这是真的]作为前提来想想吧,之前横渡大洋来到横滨并在后来逃脱了的那只北欧吸血种,突然出现的大批的吸血种,仿佛被某物吸引于此逃脱监管的吸血鬼……”
“横滨之中究竟藏着什么令他们着迷的存在呢?”
“比如……”
属于男人的那抹微笑越拉越大。
“——吸血鬼种的纯血种,吸血鬼类的王。”
“有没有一种可能,布拉姆·斯托克根本就没有死去呢?”
“你是在怀疑福地?”福泽谕吉钢铁一样的声音沉在地上,“他不是这样的人。”
“与我一样,他曾经为了征服效忠,如今依旧在为了国家做贡献。无论是北欧那次——”
福泽谕吉被打断了。
“师兄比起相信我更相信你那位战友嘛……”息见子状似感伤地说:“原来我们之间的情谊什么都不算。”
她猛地站了起来,一片阴影遮挡住了脸。在与谢野晶子看来,这个男人完全就没有想要做交易的想法,他先是说了一通乱七八糟的话,然后一言不合就要离开。
藏身于黑暗之中的白色的孩子跟上了息见子的脚步。
泉镜花也一样。她隐藏气息的能力与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强。
此时的谷崎润一郎多么希望乱步先生在这里啊,可惜那位名侦探被几袋限量糖果拐去了京都解决委托。
太宰治的声音轻飘飘地响了起来,国木田以为他是要说些什么话来恶心“森先生”,但是这一次太宰治的目标并不在息见子身上。
“敦君,你知道你已经死了吗?”
现场陷入了一阵死寂。
中岛敦先是被吓了一跳,刚想解释自己还活的好好的怎么能算作是死了呢?他还想说太宰先生你如果不相信就给我的脸来一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可就在他即将执行这些行为的时候,一种恐慌的情绪让他发觉自己究竟是多么的愚蠢。转过头的男人与转过了头的白色少年,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的感觉。
“死人”的感觉。
“饭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乱讲。”息见子看着太宰治,看着那张漂亮的男人的脸。国木田觉得太宰这话说得实在是太过分了,他连忙呵斥道,可是他的呵斥起不了什么作用,太宰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想把之前的话语收回来的意思。国木田独步求助似地看向福泽谕吉,可是这位社长只是站了起来。
福泽谕吉看着他的“师弟”,看着“森鸥外”。
敦的上下嘴唇磕绊了一下。
“嗯,我知道。”
[你会保护我吗]的下一句可以是“恩,我知道”。
[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的下一句可以是“恩,我知道”。
[敦君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的下一句的回答也可以是“嗯,我知道”。
死人早已应该从生者的世界里退场,而不是占着他人的名头继续活下去。
会被人讨厌的。
会给人带来麻烦的。
……根本没有人会记得他们。
息见子的手按在敦的后脑勺上,他让对方强制转过了脑袋。
她也一样。
虽然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但是她还是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这件事情。死亡,是多么可怕的存在。医师先生曾经说息见子十分幸运,在所有的神子之中她是最幸运的一个人。其他人都死去了,都因为化身玉藻前的攻击而死去了,只有息见子活了下来,仅仅付出了一条腿的代价。而且后来,腿还被治好了。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息见子才无比清晰地明白“死”的意义,才无比惧怕有关自己的死亡。每每想到有许多人因自己而死,她就会害怕得吃不进反睡不着觉。但是在外人眼中,她无所畏惧。
“……”
敦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他听见了来自成年人的一句话。
事实上,中岛敦也听见了。
息见子说:“活下去。”
就像利贺田对阿格尼说“活下去”一样,息见子对敦说“活下去”。
不要想着自己已经死掉了这件事情,像我(森林太郎)一样,认为自己还活着,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种残酷的情绪飘散在空气之中,无论是谁都无法发声。沉甸甸的感觉,有人将腌菜的石头盖在他们的脑门之上。
寄宿着黄色光芒的那双眼睛,藏匿着悲伤情绪的那双眼睛之中,落入了属于成年人的“不理性”与“慈悲”。
无数个诺言。
无数个约定。
保护我。
我很弱小。
这是约定。
约定好了。
活下去。
“小敦,活下去。”
息见子突然想起来,到现在为止,她一次都没有叫过敦的名字,从来都没有在对方的面前叫过他的名字。
一次都没有。
一次都没。
这是头一次。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回答是……
回答是什么呢?
中岛敦只听到了“嗯,我知道。”,和回答太宰先生的是同一句话。
于是这黑暗的三人便离开了。
宫泽贤治问:“敦,他们在说什么?”
此时的中岛敦被一种残酷的情感所掌握,他几乎无法用正常的语速和语调说话。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那些话来的,他简直不记得自己在说话。
“小敦,活下去”和“嗯,我知道了”。
这是多么让人感到恐怖的话语。
太宰治重新坐回了椅子上,鸢色的眼睛里面没有什么光亮。
死而复生,这本不是应该存在的事情。
魔法的期限,就算是在小孩子们手中,也只有短暂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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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辻行人在路上遇到了松田橘和他死而复生的母亲。松田美纪子像个没事人一样带着孩子打算去超市买些东西,但是松田橘的眼神却告诉绫辻:他已经没办法阻止妈妈上街来了。
绫辻行人会碰到松田美纪子,完全就是巧合。此时的他正巧完成一次委托——可喜可贺,这次解决过程之中并没有任何犯罪人员死亡,这多亏了辻村深月提前阻止了对方的“审判”。
绫辻行人和往日一样讽刺了两下这位女特工之后,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往事务所走了。
绫辻行人就是在半路上遇到松田美纪子的,对方一眼就认出了他,还朝着他十分热情地打招呼。这让他有些吃不消的样子。
辻村都觉得这实在是令人震惊,平时孤傲不可一世的绫辻侦探居然会有这种表情,实在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她本来想偷偷地笑一下,但是身为女特工的意志力以及属于侦探的那冷蛮的眼神让辻村深月收回了那副表情。
哎呀……差点就要被抓起来冷嘲热讽一般了。
松田美纪子脸上挂着笑容,“这位也是平等小学的老师吗?”松田橘是在平等小学读书的,而绫辻行人之前则自称松田橘的老师。
“诶——哦哦,是呢,松田女士。我是辻村。”
绫辻行人收回了目光。
松田美纪子笑得很开朗,“实在是很高兴能在路上遇到小橘的两位老师,”松田橘看起来很想要把他妈妈拉走,但是美纪子却抓着他的手,嘴里还笑着说“这孩子怎么这么怕生”这样的话来。
辻村深月有些戒备地看着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女人。她之前听说的时候还不相信呢,哪想到对方真的回来了。可是她也去联系过殡仪馆,松田美纪子的尸体的确已经火化,只剩下那捧小小的灰烬。
但是“松田美纪子”的的确确站在了他们面前,与活人无异。起初辻村还认为眼前这个松田美纪子是别人假扮的,可是伪装者真的能够做到一丝一毫都不出现错误吗?就连松田橘也无比肯定“这是妈妈”。
孩子会认错自己的妈妈吗?
辻村深月依旧记得对方那哭泣着的表情,简直就像是被全世界的人遗留在了原地一样。
因为路上实在是太让人为难了,还想聊得更多些的松田美纪子便提议去咖啡店坐一下。
“我知道一家很偏僻但是评价很好的咖啡店哦。”对方推荐道。
那是一间坐落在街道尽头转角的咖啡厅,刚好远离一排电线杆。店铺的场面很小,里面只摆得下三张桌子,然后就是一条宛如酒吧吧台一样的长板。
价目表非常亲民。
松田美纪子看了一眼,发现两张桌子都空着。
他们选择了靠着窗户的那一张,松田美纪子很热情地请客了。
“听我说……”
在她唠唠叨叨地讲着有关孩子的事情的时候,另外一组客人也来到了这里。在他们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松田美纪子下意识地转过了脑袋。
那是一种微弱的联系,就好像他们身上连着一根细细的丝线。
生命的长度与厚度,在一瞬间就崩毁了。
“听我说。”那张美丽的年轻的活泼的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她的话题往往从“你从我说”开始的,可是这一次,已经没有什么下文了。
一种恐怖的惨白慢慢爬上她的面孔,那是状若死亡的颜色。
听我说。
……听我说。
属于松田美纪子的双眼一点也不明亮,黯淡的,宛如一片失去了太阳光照亮的月球表面。
“听我说——”她的喉咙里面发出了粗糙而压抑的声音,那不像是人类的声音,反而像是野兽的声音。
何等痛苦的发言。
听我讲。
“我已经死了。”
松田橘猛地抬起头去,属于孩童的那双眼睛里恐惧与不可思议如泉水般喷涌而出。
“妈、妈妈!”属于小孩子的尖锐的声音,以及椅子脚划拉在地面上所发出来的刺耳的声响。
那组刚刚来到这里的客人转过了脑袋。那是宛如父亲和子女一样的组合,一个中年男人,一个男孩,一个比男孩年纪要小的女孩。
他们的脸上都有同样苍白的表情。
松田美纪子,在监控之下,变成了一堆光亮的粉末。
身为死人的她,从世界上完全消失了。
息见子的眼睛睁得很大,紫色的眼珠里映入了那个女人消失的全过程。
那个女人是和敦、电次一样的人。
死去的人将再一次死去。
以这种方法。
息见子在桌子旁坐了下来,她的余光看见那位与她关系匪浅的助手小姐立刻开始安抚现场的人士。
敦问:“怎么会这样?”
泉镜花从刚才开始就是一言不发的,好似一根木桩。但是她与木桩所不同的是,木桩不会动,而她会。她早这个组合之中是最为格格不入的额,因为她不知道眼前这两个人的命令。但是,她觉得他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
……他们都是被大家抛弃的人。
息见子重新看向菜单。不过此时已经没有人愿意来为他们点单了。
#家庭主妇在大庭广众下离奇消失#
#消失的妇人竟然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因病去世#
#我们的城市是否在遭遇不明力量的侵袭#
以松田美纪子的消失为中心,整个横滨开始流出一股恐慌来。
死人会复活。
复活的死人将如烟尘般消散。
在这样的报告流传起来的第三天,息见子再一次得到了来自武装侦探社的邀约。
她带着与之前相同的人物,第二次踏入了侦探社的会议室之中。
太宰治被按着头道歉了。
虽然他看起来并没有多少诚意。
憎恨是不会因此而消失的。
他憎恨着森鸥外,无论哪一个。
息见子想,她如今很可能被眼前这群人定义成为了像松田美纪子一样的死而复生的人,他们也许担心她会在起到作用之前死掉。
“真是令人悲伤的,属于不信任的故事啊。”
还是依照之前所说的吸血鬼制定了方案,息见子只充当情报人。这一点让她十分满意。说实话,真让她去做些什么的话,怕是没有办法的。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没有聪慧的大脑,只有这份被医师先生告知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