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了京城,走过林荫隐道,最后在一处农家前停了下来。
“大人可在此歇息片刻。”一黑衣人跟张廷财说道。
张廷财在牢里吃不好睡不好,又没练过功夫,已然身处虚脱的边缘。
他没力气说话,只得点头示意。
眨眼间,几个黑衣人一打手势,四散离去,独留两人保护张廷财。
三人推门而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三具尸体赫然躺在眼前,差点儿没让张廷财吐出胃酸。
一黑衣人面不改色,径自走到尸体前,从怀里取出一白瓷瓶,将液体倾倒在尸体上,又扔出个火折子,顿时烈火燃天,一晃眼的功夫,尸体就变成了一堆黑炭。
第77章 祭天(四)
二人扶张廷财坐下, 又从屋里找了些窝头给他,随后将门带上,守在屋外。
许久未进水米, 张廷财顾不得吃相, 径自狼吞虎咽起来。
待填饱肚子,有了力气,他独自躺在硌人的木板床上,本想小憩片刻,却不料睡到不省人事。
后来, 他是被一个黑衣人推醒的, 朦朦胧胧间, 听见王爷来了,遂急忙问道:“王爷在哪儿?”
“随我来。”
黑衣人拉着张廷财, 几个跃身,入了林子。
约摸走了半盏茶的时间, 就见一男子身着纹龙黑袍,负手而立。
“参见王爷。”黑衣人和张廷财一道下跪行礼。
男子转身,一张和皇上相似的脸庞映入眼帘, 在清冷月光的映衬下,更显威严。
“张大人,辛苦了。”禄亲王声音沙哑, 略显苍老。
“是属下无能。”张廷财小心翼翼的观察禄亲王的表情。
面对眼前之人, 他害怕远胜于敬重。
“无妨,你上回进献的丹药很管用,此次就算功过相抵了。”声音悠悠传来,听得人脊背发凉。
禄亲王虽没有直接责备张廷财,但他还是急忙认错:“此番确是属下疏忽, 识人不明。”
他心里委实恨死那姓吴的了,只可惜没能将其挫骨扬灰。
“算了,过去的就不要再提了。”
禄亲王的声音如鬼魅萦绕:“对了,你先前准备的军械和银两都到了,可为何少了一笔?”
张廷财不自觉哽动喉结。
这是他的保命钱,禄亲王阴鸷,他不得不留条后路。
“既如此,倒不必张大人为难。”
禄亲王示意侍从,将一锦盒呈到张廷财跟前。
“这是?”张廷财疑惑。
说着,侍从打开锦盒,张廷财顿时头晕目眩。
只见盒中放着一只断手,玉指纤纤,戴着一枚绿宝石戒指。
恐惧慌张,夹杂着惊心忧虑,张廷财一把掀翻了锦盒,断手也随之翻滚在地。
怎么可能?这戒指是他送给张茵茵的及笄礼物。
“哦?看来张大人不太喜欢啊。”禄亲王笑道。
“女儿......我女儿......”
张廷财浑身发抖,满是泪痕,反应过来后,急忙磕头求饶:“王爷......求王爷绕我女儿一命,属下愿以死谢罪。”
“你女儿娇美,本王自会好好疼惜。”禄亲王似笑非笑的看向张廷财。
“属下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求王爷饶我女儿一命......”
张廷财如此境地,除了磕头求饶,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那本王问你,钱在哪儿?”
张廷财犹豫不决,一头磕下后,再未抬起。
这笔钱,是他最后的砝码。
“看来,你女儿的命,也不过如此。”禄亲王一挥手,身边的黑衣人就要离去。
“不要啊!”
张廷财急忙爬到黑衣人身边,死命抱住他的小腿,任其如何踢踹都不松手。
“我说......我说......”他终于放弃了抵抗。
禄亲王默不作声,示意黑衣人停下,一双狭长眼眸紧盯着张廷财。
“那笔钱,在我家老宅的地窖里。”
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光了,张廷财无力的坐在地上。
禄亲王使了个眼色,只见银光过眼,血红三尺。
“茵……”
“你见到她了。”
禄亲王发现张廷财不老实后,早就用张茵茵泄了愤,因果寻常,报应不爽。
吩咐黑衣人去取银子后,禄亲王也消失在夜色迷离中,静待时机。
陀普寺里,礼部尚书求见皇上,李执在一旁随侍。
“启禀皇上,祭天大典已然准备妥当。”礼部尚书将大典流程一一阐述,生怕有所错漏。
李执则在心里暗自盘算。
按照礼部尚书所说,山顶祭殿只能由皇上皇后进出,其余人皆需守在殿外,这倒是禄亲王动手的好机会。
待尚书禀告完毕,皇上又跟李执交代了几句,才放他离开。
好似心有灵犀一般,许念安在之前的石桌旁坐着,兀自望着圆月。
李执偷摸上前,从身后抱住许念安,温声唤道:“娘子。”
许念安扭头看了眼李执,会心一笑。
“娘子,明日就是祭天大典了,你定要小心。”李执关切道。
“你也是。”许念安拍了拍李执的手,柔声回道。
在发顶落下一吻,李执方才绕到许念安面前坐下,片刻后,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许念安。
“这个给你,防身用。”
李执叮嘱道:“娘子,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全自己。”
“那你呢?”
许念安接过匕首,藏入袖中,大小刚好,一看就是李执特意准备的。
“放心,我还等着与娘子白头到老,儿孙满堂。”李执打趣道。
却见许念安扬起手掌,神情严肃:“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李执击掌应道。
第78章 祭天(五)
翌日, 祭天大典如期举行。
帝后一早便在僧侣的念诵声中,缓缓登山。
李执和许念安跟在二人身后,警惕周围的动静。
宁平郡主本也是要随行的, 可却突然身子不适, 耽误了时辰,遂只好留于房中。
其实这样也好,眼下对于许念安来说,少一个人,便少一分风险。
一路无事, 周围安静得出奇, 宛若一潭死水。约摸过了一个时辰, 众人终于来到祭殿门前。
皇上目光冷冽,不发一语。
眼见吉时已到, 方丈和礼部尚书逐一在殿前颂告祷文。
片刻后,皇上看了眼李执, 得到回应后,便携手皇后,一同进入殿中。
殿门一关, 二人各自燃香,随即跪拜祷告。
可就在他们跪下的一瞬间,一黑袍男子从神像后面走出来:“皇弟, 好久不见。”
眼神居高临下, 声音低沉愉悦。
诸多黑衣人从暗影里缓缓走出,分守于四角,眼神尽露杀机。
“果真是你!”皇上抬头,正好瞧见禄亲王的笑脸。
禄亲王挑眉:“你知道是我?或是不知道?不过,都不重要了。”
“禄亲王, 皇上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忤逆不尊!”皇后斥责。
当年连她都知道要斩草除根,可皇上还是以皇家血脉为由,保全了犯上作乱的禄亲王。
哎,当真糊涂。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奔向皇后,将其击晕。
“你!”皇上怒喝:“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皇嫂!”
皇上双目通红,犹如多年前的禄亲王。
“你只是个从外面抱回来的野种,她也不过是个野种婆子!”
禄亲王也喝道:“当年若不是你突然进宫,我怎会骤然失宠,凭空没了太子之位?”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捧出一个夜光杯:“你可知这是何物?”
皇上瞟了眼,似是宫中旧物。
“它盛了我母妃的最后一口酒。”
禄亲王缓缓道:“若非你告发,我母妃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荒谬,你母妃乃畏罪自裁。”
皇上继续道:“我当年十一岁初入皇宫,方知人心叵测。我不得不活下去,不得不争宠,但我从未害过人。”
“我苦学诗词,勤修骑射,为着就是父皇高兴。只要有他护着,我便不会被欺负,不会被骂野种。”
皇上越说越激动:“是,这样一来,日子看上去好过多了。”
他从袖里掏出一个纸包,仿佛是事先准备好的:“你母妃见我可怜,向父皇自荐,认我为子,我当时真是喜出望外,可渐渐的,我就不那么高兴了。”
将纸包打开,褐色粉末撒了满地:“这就是你母妃的好东西,让我木讷,让我痴呆。怎么,我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还不能自保了吗?”
“哈哈哈......”禄亲王仰天长笑:“既生瑜,何生亮?无所谓了,你我冤冤相报,解不开了。”
却听皇上冷言道:“朕,是真心想放你一马的,至少当年是的。”
“哦?怎么着,还指望人救你吗?”
禄亲王笑道:“你曾绕我一命,今日我也不为难你。即刻禅位,本王留你个全尸。”
“痴心妄想!”皇上怒喝。
“那可由不得你。”
禄亲王冷笑,周围的黑衣人立即抽出刀剑,杀意凛冽。
“血脉凋零啊,皇弟。你细想想,如今你禅不禅位,又有何关系?”
禄亲王继续道:“禅位,也不过是本王给你的施舍。眼下你无子无嗣,除了本王,你无兄无弟,若你骤然暴毙......”
“这自不必你多虑,朕早有谋划。”
“哦?那本王倒想看看是何谋划。”禄亲王哂笑,直觉他嘴硬。
只见皇上从怀里掏出一个陶哨,兀自吹响。
这是李执与他的约定,时机一到,便吹响此哨。
黑衣人见状,就要伸手去夺,却被禄亲王制止:“皇弟啊皇弟,你当真糊涂啊,本王怎会不料理殿外之人?”
皇上猛然惊醒,殿外的颂文祷告声早已戛然而止。
一时愣怔,就听禄亲王说道:“眼下也该送皇弟上路了。皇弟放心,本王一定照顾好江山社稷。”
向一旁的黑衣人微微颔首,一道刀光闪过,皇上紧闭双眸,霎时间万念俱灰。
咻——
飞箭过肩,正中黑衣人手腕,长刀“哐当”落地。
“属下救驾来迟!”
甄小四一把将殿门踹开,就见殿外死伤无数,鲜血淌地。
李执和许念安背对而立,杀掉了最后一个黑衣人。
“哦?这三位倒是好身手。”
见甄小四领着李执和许念安进门,禄亲王不以为意的笑道:“不过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你还没有下地狱?”
李执嘴上功夫依旧不饶人,说着,就护到皇上身边。
“你!”
禄亲王勃然大怒:“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咒骂本王?”
说完,便向周围的黑衣人下令:“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黑衣人得令,向李执等人群起而攻。
“呵,小菜一碟。”李执轻蔑道。
他挥手挡下一击,却直觉身体瘫软,使不上劲,差点被削了脑袋。
怎么回事?
许念安想去帮忙,却迈不开步子,直觉无力。
“你们也太小瞧本王了,没有万全之策,本王岂会动手?”
禄亲王笑道:“记住,你们的命,是他断的。”
说着,禄亲王指向皇上。
见皇上疑惑,禄亲王只觉他蠢钝如猪:“不知道?那本王就让你们死得明白。”
他走至佛像前,将立香拔了出来,闻了闻:“这可是好东西,专挑练家子对付,不过可惜了,本王的随侍吃了解药,怕是享用不到了。”
“卑鄙!”甄小四啐了口痰。
“成王败寇,兵不厌诈,哪儿有卑鄙可言?”
禄亲王将夜光杯放在佛像前,冲停下的黑衣人吩咐道:“动手吧,用他们的血,祭奠我母妃亡魂。”
刹那间,黑衣人蜂拥上前。
李执三人将皇上紧紧护住,奋力抵抗。
但奈何身中奇毒,实在力不从心,三人皆被砍得遍体鳞伤。
“小心!”甄小四疾呼,将李执推至一边。
“甄兄!”赤红入眼,李执大喊,却再没有回应。
尸体躺在地上,从喉头涌出滚滚鲜血。一席佳酿,终是添了血腥。
来不及悲伤,刀光剑影再次袭来。
李执一边护着皇上,一边护着许念安。
他知道许念安功夫好,但那又如何,丈夫不就该护着妻子吗?
许念安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早晚会身首异处。
“李执,你信我吗?”她唤了他的名字。
“自然。”李执脸上满是血污,眼神却清澈如昔
话音落下,就见许念安拼尽全力,向夜光杯冲去。
她见禄亲王如此宝贝,定然是个极其重要的物件。
李执来不及反应,与其此时争辩,倒不如竭力掩护许念安。
果然,禄亲王本能护住杯子,一切正如许念安所料。
只要劫持禄亲王,便尚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