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李执听到这个消息会很开心,但却见他眉头微皱, 若有所思。
“怎么了?可有不妥?”许念安忍不住问道。
“没, 没什么。”李执回道。
娘子身手不错,必是无碍。
两人又闲聊片刻,洗漱后,才朦朦胧胧睡下。等许念安再次睁开眼时,果然又不见李执的踪影。
这样断断续续过了小半月, 才终于到了祭天的日子。
皇帝出游, 讲究良多, 单是仪仗排场就有数百人,宫女侍卫更是无数。
武将骑马, 文官坐轿,沿路百姓纷纷下跪叩首, 山呼万岁,生怕触怒天颜。
但却见皇上打开銮驾的小窗,跟众人挥手示意, 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外面呼声如潮,许念安即使坐在轿内,也能感受到众人的澎湃。
有好奇, 有畏惧, 自也有爱戴。
怪不得都想当皇帝,许念安心道。
按理说,李执属于文官,应该在后面的轿撵里坐着,可皇上竟特许他骑马随行, 且将御林军的调令给了他。
这倒是奇了。
从皇城到陀普山,大约有一日的路程。临近天黑,一行人才终于到了寺庙门前。
方丈领着众弟子,早已在门外恭候多时了。一番唱和规矩下来,皇上才被迎入寺中。
陀普寺是皇家寺庙,历代帝牌都在此供奉。凡有宫中法事,皆由陀普寺全权包办。而且,方丈每年都会定时前往宫中宣扬佛法,顺便祈福祭祀。
每年的祭祀活动,都是由深受器重的皇子代为行事,但祭天大典却有所不同。
祭天大典每五年举行一次,每次都由皇帝亲力亲为,只为祈祷江山社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自然,朝廷也会给陀普寺香火钱,只是皇家气派,随意从指尖流出的银水,也足以让寺庙金玉满堂。
“皇上,今日您舟车劳顿,不如早些歇息,明早再做早课即刻。”方丈温和笑道。
“如此也好。”皇上温声回道,全无往日的冷冽。
方丈离开后,首领太监小德子手脚麻利的指挥众人,将床单被褥收拾妥当,小心翼翼的伺候皇上洗漱后,才服侍其睡下。
本应由小太监轮流守夜,但外面不比宫里,须得更谨慎些。
小德子遂亲自上阵,除了不放心他人外,也因着他有些拳脚功夫,一旦遇袭,也可稍作拖延。
夜深人静,大伙儿都倒头就睡了,可许念安偏偏睡不着,也不知为何,她本应该欢欢喜喜的出游,但奈何一路上右眼皮跳个不停,很是晦气。
眼下,她被安排在女眷住所,跟宁平郡主比邻而居,本想找宁平说会儿话,但岂料宁平心宽,一早就睡了,遂只好独自夜游。
许念安在院里抬头望去,只见黑夜深邃,一轮明月悬于头顶,月光倾泻在她身上,好似即将飞天的姮娥仙子。
李执正领着队伍巡逻,不经意间晃见了许念安,遂交代好事情后,暂时脱队,凑了上来。
徐徐微风,拂起如瀑秀发。
皎洁月光,仿佛轻盈剔透的薄纱,笼罩着许念安,将她的如玉面庞打磨得更为柔和。
“娘子。”李执轻声呼唤。
听到熟悉的声音,许念安回眸望去,见是李执,扬起温柔一笑,惹人沉醉不已。
“这么晚还没睡?”
李执轻手轻脚的走到许念安身边,生怕惊动了旁人。再怎么说,这儿也是女眷住所,不好过于造次。
见许念安穿得单薄,李执解下自己的斗篷,给许念安披上:“小心着凉。”
“谢谢。”许念安紧了紧斗篷,轻声回道:“兴许是换了地方,我有点儿睡不着。”
“可是有心事?”李执拉起许念安的手,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关切问道。
许念安皱眉:“不知为何,心情有些烦闷,眼皮也跳了一路。”
“无妨,估摸是累着了,睡一觉就好了。”李执将许念安垂下的一缕长发别到耳后,柔声说道。
臭小子,竟还瞒着我,许念安心道。
她轻轻倚靠在李执的肩头,若有所思的看向月亮。
*
翌日一早,众臣各司其职,其中要数礼部最为忙碌。
相关人员将流程祭品等,又从上到下的检查了一遍,生怕在后日的大典上出现纰漏。
诵经声格外清朗,帝后位于最前方,正虔诚的跪拜佛祖,以求诸天神佛的庇佑。
小德子见早课还需一个时辰,便悄悄溜去了膳房,想提前瞅瞅伙食。
膳房的伙夫,都从往日的和尚换成了御厨,自然做得一手好素菜。
他们正嘿咻嘿咻的忙活,就见小德子进门。
“德公公。”众人急忙停下动作,招呼道。
“嗯,膳食如何了?”
小德子刚迈进膳房,就瞧见长桌上已经摆好了点心,桌上还放了排罐子,打眼一瞧,是各色米粥,可谓香气扑鼻。
御厨总管王喜才看见小德子神色满意,就凑过身,小声说道:“德公公,咱给您专门准备了伙食,您一会儿伺候完皇上,大可来尝尝。”
“你惯会来事。”小德子笑骂道。
“哪里,都是咱应该做的。您贴身伺候皇上,自然劳苦功高。”
见状,王喜才趁热打铁,连拍了好几个马屁,将小德子哄得一愣一愣的。
“这是?”走到一青绿瓷盘旁,小德子疑惑问道。
“这叫喜果,是寺里的师傅做的。咱见样式别致,名字又好,就添到了伙食里,德公公要是不喜欢,咱这就撤下去。”王喜才急忙解释。
“色泽清透,闻着还有一股甜香,倒是有趣。”
小德子心想,若全是宫里吃惯的,倒是无趣得紧。有些新东西,说不定能让龙颜大悦。
“不必,先留着吧。”
见没什么大问题,小德子临走时又嘱咐道:“都准备着啊,皇上马上就要用膳了,都仔细着点。”
“是,您放心,必定妥当。”王喜才应下。
见小德子离开,王喜才这才松了一口气,又紧锣密鼓的忙活起来,却不见一人影偷溜了出去。
“皇上,早课结束了,还请皇上用膳。”方丈宣完最后一声佛号,恭敬说道。
“有劳方丈了。”皇上双手合十,态度虔诚。
“小德子。”方丈离开后,皇上唤道。
“奴才在。”
小德子一行礼,恭敬回道:“皇上,膳食早已准备妥当,还请皇上皇后移驾用膳。”
谁知行至半路,皇后身子不适,险些跌掉,幸好许念安陪伴身侧,一把将她扶住。
“母后。”许念安出声询问,宁平郡主也是一脸担忧。
“皇后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快?”皇上见皇后脸色苍白,遂关切道。
“皇上,臣妾没事。”皇后声音虚弱,硬撑着精神,以免皇上忧心。
“扶皇后回屋休息。”皇上冲皇后的贴身宫女吩咐道,转而又让小德子去请太医。
“是。”小德子立马安排下去。
眼瞅就要祭天了,皇后却突然身体不适,这可不是好兆头。
见皇上面露愁容,小德子眼珠一转,接着说道:“皇上,好事多磨,娘娘也算经历了一个小磨难,如此看来,您定会如愿以偿的。”
皇后自然也看出了皇上的烦忧,遂附和道:“小德子说得对,皇上不必忧心,臣妾休息会儿就没事了。”
“母后,儿臣扶您回屋。”许念安自告奋勇道。
闻言,宁平郡主也不落下:“我也去。”
皇后冲二人一笑,看向皇上:“那臣妾先行告退。”
“好,皇后好生休息。”
见皇后离开,皇上这才转身去了偏房。
“皇上,您尝尝这个,这可是刚磨的豆汁儿,跟宫里的滋味大不一样。”
为了转移皇上的注意力,小德子特意舀了碗豆浆,放在皇上面前。
因早有太监试毒,皇上遂放心的抿了一口:“嗯,果真不一样,似乎稠了许多。”
“那是何物?”
皇上放下瓷碗,一眼就瞧见了摆在中间的喜果。
“回皇上,这是陀普寺的特产,名叫喜果。”小德子回道。
“喜果”皇上正愁兆头不好,眼下有个好意头的东西,自然要尝尝。
可他刚要开口,就听李执问道:“德公公,这喜果看着精致,不知是哪位师傅做的?”
第76章 祭天(三)
“回李大人, 这是御厨总管王喜才献上的,具体是何人做的,奴家尚未来得及查证。”
小德子额尖冒汗, 好端端的, 这李执瞎问什么?
李执自然看出了小德子的尴尬,因不想跟皇上的身边人有龃龉,遂又言道:“寺里不及宫中,人手难免不足,德公公委实辛苦, 一个人什么都要照看着。既如此, 不如下官亲自问问王总管?”
一番话听得小德子舒坦, 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他望向皇上,察言观色, 静候圣令。
难道......
皇上看向李执,见他微微点头, 遂吩咐道:“叫他进来。”
“嗻。”小德子立刻派人通传王喜才。
一盘喜果被李执端在手里,上下打量。
难不成有毒?
见情况有些反常,小德子心里直打鼓, 唯恐被王喜才牵连。
“德公公,不好了!王喜才死了!”一小太监着急忙慌的跑来禀告。
“什么?!”小德子震惊,就这一眨眼的功夫, 人就死了?
“倒是挺利索的。”李执冷笑一声, 仿佛王喜才的死,尽在他意料之中。
“李大人,你跟朕过来。”皇上起身,走进一旁的屋内。
李执紧跟上去,只留小德子不明就里的站在原地。
“怎么回事?”进屋后, 四下无人,皇上直言问道。
“估摸是禄亲王。”李执小声回道。
“哦?”其实皇上心里隐有猜测,听见李执的话与自己不谋而合,便更加肯定了答案。
“皇上,您现在身处宫外,下毒是最好的机会。据微臣的暗线来报,这王喜才确有问题,死不足惜。”
闻言,皇上双眼一眯,不做言语。
另一边,许念安正为皇后揉按太阳穴。
“母后,您可好些了?”许念安轻声问道。
“嗯,好多了,只是辛苦你了。”皇后回道。
宁平郡主见皇后没怎么用膳,遂在一旁关切道:“娘娘,您多少吃点儿吧,仔细身子。”
“我实在没什么胃口,不知怎的,总是心绪不宁的。”皇后摸着心口,柳眉微蹙。
“母后放心,眼下有这么多侍卫近身保护,定是无事的。况且,寺里的高僧功夫了得,就算再不济,也还有宁平和儿臣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一句玩笑话,但只有许念安自己知道,这里面还是有几分底气的。
“你呀。”皇后一笑,倒是没那么阴郁了。
“母后,还是吃点东西吧。不然皇上又该担忧了。”见皇后舒心许多,许念安接过宁平郡主递来的粥碗。
“也好。”未免再让皇上忧心,皇后也终于在许念安的伺候下,进食少许。
膳后,皇后兀自歇下,二人也算功成身退。
“念安,你说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方才太医也没瞧出症状,只是开了张宁神的方子。”宁平郡主拉了拉许念安的衣袖,不安问道。
“或许真如太医所说,是没休息好?”
许念安安慰宁平郡主:“想来无碍。咱们离开时,娘娘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如此便好。”宁平郡主回道。
随后,许念安借口有事,与宁平郡主分开,独自向李执寻去。
李执此时正在处理公务,先是派人驻守寺门,又是增设了巡逻队。
见许念安站在角落,他匆匆嘱咐几句后,才小跑而去。
“娘子,你怎么来了?”李执疑惑,娘子以往倒是甚少探班。
见许念安欲言又止,李执心下担忧:“可是身子不舒服。”
顿了顿,许念安才说道:“有些事想问你。”
“何事?”李执将许念安拉到一旁的假山处,上下打量。
“这次祭天......是不是和张廷财有关?”许念安问道。
她其实心里早有猜测,眼下张廷财被劫,李执的重心却放在祭天大典上,这委实蹊跷。而且她过来时,听闻死了人,心里不免担忧。
“嗯......”李执顿了顿:“娘子不必担心。”
“行,我知道了。”
许念安得到了答案,心里也算是有了底。
看来她又得操心了。
“娘子,我其实是不想你跟来的,张廷财只是一个小喽啰罢了。”
李执犹豫片刻,见周围没人,贴耳继续道:“这次祭天,确实是我和皇上的计划。本想以皇上为饵,引出禄亲王,风险极大,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实在不想让你犯险。”
李执拉起许念安的手,舍不得松开。
“说什么丧气话。区区一个禄亲王,还能让咱们机智无双的李大人犯愁吗?”许念安嫣然一笑。
李执心里痒痒的,犹记得他刚成亲时,还是个整日吃喝玩乐的纨绔,谁又想到,与许念安短短相处几年,他已然脱胎换骨。
心中悸动,将许念安揽入怀中:“娘子,你要多加小心。”
“你也是。”许念安回道。
陀普寺这边悄然推进着,而张廷财那边,却已和黑衣人逃奔得没日没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