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仪这几日和往常一样,还是去黄家读书。苏婉仪也没瞒着,将沈济先的诗是写给别人的,两家即将退婚的事,与黄家姐妹说了。
黄家姐妹几个倒比苏婉仪看着还要气愤,黄三姑娘更是直言让苏婉仪家给自家二哥。
孟先生也劝慰了苏婉仪一番。
苏婉仪将每个人的劝都听进去了,她们都劝她不要伤心,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十分伤心,她只是茫然。从小她便知道自己长大是要嫁给沈济先的,沈济先样貌好,学问好,将来不愁金榜题名,周姨对她也是百般好,她从懂事起,爹娘便跟她说这是再好不过的婚事,她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眼下这婚事要作罢,苏婉仪头一次思量起自己的人生来。
苏婉仪这一思量,别人越发当她是为着沈济先伤心了,就连她爹娘和哥哥也是这么认为*的。苏婉仪却不知道该怎么和爹娘说,只好先找了孟先生说了。
这日下了课,苏婉仪跟在孟先生后头,孟先生便知道她有话要说,将苏婉仪带进了自己的屋子。
孟先生的屋子颇为雅致,她引着苏婉仪在靠窗的塌边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一个棋案,棋案上还摆着一副残棋。
孟先生身边没有婢女,她亲自给苏婉仪倒了茶。
苏婉仪双手恭敬地接下茶盏,递到唇边抿了一口。
“多谢先生赐好茶。”苏婉仪道。
孟先生笑笑:“这是从我父亲那求来的,费了好些气力,确实是难得的好茶。”
苏婉仪也笑了:“难怪。”
两人品完一盏茶,苏婉仪道:“先生,我其实并不那么伤心。”
孟先生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苏婉仪会说这样的话。斟酌片刻后孟先生道:“你原先并不想嫁给沈济先?”
苏婉仪摇头:“也不是的。”
孟先生看着苏婉仪,平日里这女学生眼角眉梢总是带着笑,嘴角也总是上扬,说话总带着三分娇气,一团孩子气。这会儿遇了事,倒也没哭闹,只是从前眼神里的一派纯真多了些懵懂与茫然。孟先生似乎有些明白了。
“既不是为他伤心,这几日,你都想些什么呢?”孟先生问道。
苏婉仪摇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什么事。”
“你开始为你自己担忧了,这是好事,经一事,你长大了。”孟先生笑道。
苏婉仪略垂着头,声音很轻:“长大了吗?”
“嗯,长大了,孩子才无忧无虑,有了忧虑便长大了。”孟先生道。
“我原以为及笄便是长大了呢。”苏婉仪道。
孟先生笑了:“你家家世清白,家风好,后院简单,你爹娘素来又娇惯你,从未受过委屈吃过苦,所以比旁的姑娘晚长大了些。”
苏婉仪脸有些微红。
孟先生见她恢复了一些从前模样,又笑道:“既然不是为沈济先伤心,便更好了,你还小,焉知日后不得佳婿?而且,想必你父母是不会让你委屈的,你大可放心。”
苏婉仪脸越发红得发烫,小声嗫嚅:“也不是为了想要佳婿。”
孟先生摇头,心道,到底还是孩子气。
苏婉仪找过孟先生说话之后,人确实开朗了些,眼神复又清亮起来。
回到苏府后,苏婉仪便去找她娘亲,苏婉仪前脚进了沈夫人的屋子,后脚便有仆妇进来,急匆匆地道:“夫人,不好了,沈家来报丧了!”
苏夫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险些没站稳,苏婉仪忙扶了她娘一把。苏夫人直觉便不好,声音又急又颤:“是谁来报的丧!”
仆妇道:“是沈公子,说是沈夫人前几日突然恶疾……”
苏婉仪愣住了,她看向她娘,只见苏夫人眼里已经滚下一行泪来。
“娘……周姨……周姨……”苏婉仪呢喃两句便往外跑。
苏夫人忙也跑出去,追了几步将人抱住:“婉仪你*做什么?”
“我要去看周姨。”苏婉仪说着抱着她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苏夫人将闺女抱住问仆妇:“沈公子人呢?为何不亲来见我?”
“沈公子说急着去下一家,已经走了。”仆妇道。
苏夫人觉得遍体身寒,这些日子她没来由的觉得周素要出事,没想到,竟会……她绝不相信什么突发恶疾,定是那被那想攀龙附凤的贼父子给害死的!
苏婉仪还伏在她娘怀中呜呜地哭,她无法接受一个从小对她百般疼爱的亲人,就这么没了。
“婉仪乖,先跟娘回屋。”苏夫人轻拍了两下苏婉仪的背,哄着她与自己往回走。
苏婉仪已经哭得止不住声,苏夫人心中却是怒恨交加,她也想即刻便去沈家问个究竟。沈家这些日子闭门谢客,只怕做的尽是见不得人的事!
苏夫人安抚着苏婉仪,苏婉仪哭了好久才略将息,抬头看她娘:“娘,周姨……周姨怎么会得恶疾呢?她……她最是爱惜自己身子的。”
苏夫人看着女儿哭得红肿的眼睛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
苏婉仪抽抽搭搭地继续说:“是不是……是不是……周姨,非要我做他们家媳妇,沈伯……他们不愿意,周姨想不开……想不开……”
苏夫人心里直摇头,她打小认识的周素,她可不是想不开的人。她绝对不会自戕,定是被那狠心的父子害死的。
苏婉仪到底年纪小,不知道人心险恶,更不知道权势动人心,男人在权势面前,哪有什么夫妻、母子的情分可言。
第3章 “我们快些给婉仪物色一个……
苏婉仪哭了半日,饭也不肯吃,也不肯歇息,人呆呆的,时不时地抽泣一声。苏夫人一直在旁陪着,倒没像从前一味地说好话哄她。苏夫人明白,从前的总总打算如今看来全白费了,日后婉仪会如何还要好一番计较。只是不管怎样,都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一味娇惯了。
申时三刻左右,苏婉仪的父亲苏常毅和哥哥苏赟一起回来了,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想来也已经知道沈夫人的事了。
苏赟见妹妹眼哭得肿了,人也呆呆地坐着好不可怜,心里越发恨起沈家人来。想要上前哄,却不知道说什么。
苏夫人要和苏常毅商量事,便道:“子润,你送你妹妹回屋去歇着,让人给她送些吃食。”
苏赟嗯了一声,走到苏婉仪身边,柔声细语地道:“妹妹,哥哥送你回去好不好?”
苏婉仪心里不大情愿,可想着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便乖乖地给爹娘行了礼,跟着哥哥走了。
兄妹俩一离开,苏常毅便长叹了一口气,跌坐在苏夫人身边。两人坐在床边,脸色都很难看。
“我不信她会得什么恶疾。”女儿不在,苏夫人也没那么端着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头歪在苏常毅肩上。
苏常毅哼了一声:“秦大人要外放,空出一个侍郎的位置来了*。”
苏夫人坐直了身子:“沈全是想走寿亲王的门路,拿下这个侍郎?”
“朝上多少人盯着呢,倒也不容易,只是他若得罪了寿亲王这个位置肯定没他份儿了。”苏常毅道。
“就为这要害人么,好好的一个人,就这几日就没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婉仪哭了一天,觉得她周姨是为她死的。”苏夫人哭道。
提到苏婉仪,苏常毅又长叹了一口气:“谁能想到会这样呢,我们打算的倒好,将她交给最放心的人家,谁知道……”
苏夫人抽抽搭搭地道:“晚上我想去周家看看。”
苏常毅知道苏夫人的意思,摇头道:“别去了,周家几个儿郎还指望沈全提携呢。去了又能如何,人死灯灭,周家不会为了周素闹的。”
听了这话,苏夫人终于忍不住伏到枕上嚎啕大哭起来。苏常毅忙哄爱妻:“哭哭就好了,咱们还得为闺女的事操心呢。”
苏夫人哭了一会儿,被苏常毅扶着坐了起来。苏常毅吩咐婢女去打水,又亲自绞了帕子给苏夫人擦脸。
“早知如此,周素来的那日我便该退了婚!那样好歹周素不会死,婚事不成便不成,怎么还害人性命!难道我们家婉仪非得嫁他们家不成!”苏夫人又恨又悔。
“眼下说这个也没用了。若我所料不错,沈全未必是想害周素性命,多半是失手。要知道周素现在死了,对他们父子来说,可不是好事。”苏常毅道。
苏夫人愣了一下,也回过味来了,周素死了,沈济先是要守孝的。“这会儿退婚,对婉仪名声……”
苏常毅打断苏夫人的话:“便是舍了名声也要退婚的,如今没了周素,沈家应该很快会主动来退的。”
沈家的丧失办得体面而庄重,沈全和沈济先皆是一脸的痛不欲生,只是不知道这痛到底是不是为了沈夫人。周家也果然如苏常毅所料,并没有追究沈夫人的死因。
苏婉仪跟着家人去沈家吊唁,这会儿一屋子哭的女眷,苏婉仪反而哭不出来了。只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句周姨,我来送你了。
苏婉仪远远地看着灵前的沈济先,她觉得自己和沈济先似乎也没那么熟悉,对他更是不了解,他们竟然差点就成亲了呢。将来自己嫁的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呢,不会比她了解沈济先更多的。
苏家人没有在沈家多留,这会儿也不是谈事的时候,上了香,苏常毅便带着家小回去了。
偌大的京城,每日总要有几起红白喜事,沈家的丧事并没有起什么波澜,不过听说景阳郡主似乎也派人去沈府吊唁了。
苏婉仪在家歇了几日没有去黄家上课,黄家的三姑娘和四姑娘便结伴来看她。
苏婉仪在自己的小院子招待两位姐妹。院子虽小,却也小巧别致,尤其是院中一株海棠长得有一人多高,这会儿开得正热闹。苏婉仪令人搬了桌椅在廊下,三人吃着点心、果*子,赏着花。
黄三姑娘是个心直口快的,说了几句宽慰苏婉仪的话,便道:“沈济先那诗,果真是写给景阳郡主的吧,你知道了吧?”
苏婉仪一手托着腮,一手捏着一快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咬着,幽幽地道:“或许吧,我没问过,你们怎么知道的?”
黄三姑娘道:“这几日你不是没去家里么,我听我二哥他们说的,他们原来早就知道了!”黄三姑娘说着颇为气愤地拿起一块桂花糕狠狠地咬了一口,继续道,“你不知道景阳郡主竟然女扮男装和沈济先还有我哥哥他们一起结社呢!那诗就是从那诗社里流传出来的!”
“你小点声。”黄四姑娘拍了黄三姑娘的手臂一下,“叫人听到你编排郡主,没好果子吃。”
“咦,什么时候说实话也叫编排人了?”黄三姑娘朝天翻了个白眼。
“原来他们是这么认识的啊。”苏婉仪恍然大悟,颔首说着,将桂花糕全放进嘴里,继而又捏了一颗樱桃放进嘴里。她想起来,最后一次见周姨的时候,她还给自己带了樱桃呢。
黄三姑娘见苏婉仪似乎不太在意,凑近了道:“你们俩的婚事这会儿到底怎么说?退了吗?”
苏婉仪摇头:“这会儿还没退,应该快退了。”
黄三姑娘看着苏婉仪,叹口气道:“唉,日后你的婚事怕要难了。”
黄四姑娘踢了黄三姑娘一脚。
苏婉仪点点头,反而问黄三姑娘:“你对陈二公子了解吗?”
“怎么问他啊……”黄三姑娘竟有些扭捏起来。陈二公子是黄三姑娘的未婚夫。
苏婉仪一口一个吃着樱桃,缓缓地道:“我去沈家吊唁看到沈济先了,我觉得他很陌生,我对他也一点都不了解。”
“陈二公子才不是他那样的人!”黄三姑娘声音拔老高。
苏婉仪点头嗯了一声道:“看样子你比较了解他,那挺好的。”
黄四姑娘见两人说得没谱便道:“看样子先生讲的礼你们都还给她了,回头我要找先生告状了。”
苏婉仪笑了笑,黄三姑娘难得脸也红了,继而道:“姐妹聊天,怎么能告状呢。”
黄家两姐妹陪了苏婉仪半日才离开,果然有姐妹陪着,心情也好了许多。
晚膳时,苏赟见苏婉仪今日脸色好转,酸溜溜地说:“哥哥每日哄你不管用,哥哥果然比不过黄家的丫头。”
苏婉仪忙给苏赟夹了他喜欢的菜:“哥哥当然是最好的哥哥啦。”
“这还差不多。”苏赟又得意起来。
苏常毅夫妇见苏婉仪不像前几日那么死气沉沉的,心里也松了口气。他们就怕苏婉仪钻牛角尖觉得周素是为她死的。
“哥哥平日里与同窗结社吗?”苏婉仪问道。
苏赟顿时觉得妹妹夹的菜不香了,他平日里并不爱读书,也不爱写诗,倒是喜欢舞枪弄棒,他才不喜欢结社呢。
“没有。”苏赟说着瞄了他爹一眼,埋头吃饭。
难怪哥哥不知道*啊……苏婉仪心道。
沈夫人的头七一过,沈济先就过来退亲了,趁夜自己一个人来的。自然是没提景阳郡主的事,只说自己要守孝,不想耽误了婉仪。
苏常毅和苏夫人也是看着沈济先长大的,这会儿倒也没为难他,也是不想再起风波,交换了庚帖婚事便作罢了。
“你怎么自己来了,这事原该由你爹来的。”苏夫人收起苏婉仪的庚帖问沈济先。
沈济先看着苏夫人,见苏夫人一如往常和蔼可亲,又想到婉仪娇俏可爱,心中还是有些不舍的,眼眶竟红了,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梅姨,我没娘了。”
苏常毅和苏夫人都愣住了,没想到沈济先竟会这般。
苏夫人叹了口气问道:“你娘到底生了什么病?”
沈济先咬了咬唇,没有作答,倒是眼泪先流了一脸。
“罢了,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别叫你爹担心了。”苏夫人见沈济先不肯说,叹道,“日后,你……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