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柚, 中午一起吃饭吗?”
阳光懒散的秋季上午,刚下了一节数学课,乔柚趴在桌上昏昏欲睡,被同桌兼舍友戳醒。
得益于军训的半个月相处, 她和这位同桌算比较谈得来。
乔柚应了句好啊, 瞥见窗边走过的身影, 一下就来精神了, 趴在窗台上叫他:“学长!”
那人步子停顿, 回头看过来, 微微蹙了蹙眉。
乔柚一愣。
这人和江见疏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但不是他。
“你在叫我?”复制版江见疏问她。
乔柚迟疑地:“应该……?”
谁知他打量她几秒, 说:“是江见疏吧。”
乔柚咦了一声。
她仔细端详这人的脸, 再傻也反应过来了:“啊, 你是他哥哥还是弟弟?”
“哥哥, ”复制版江见疏说话时的神态几乎没有波动,似乎对这样的问题习以为常, “要找他的话他现在在教室。”
乔柚:“噢。”
复制版江见疏没动。
乔柚和他大眼瞪小眼。
“还有事吗?”他问,“没有的话我走了。”
“没有了没有了, 江见疏的哥哥再见。”
少女模样生得文静, 这句拗口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规规矩矩的,有种不符合高中生这个年纪的乖巧。
复制版江见疏像是噎了一下,嗯了声转身走了。
同桌惊讶问她:“乔柚,你认识他啊?”
乔柚坐回位置上:“不认识。他有名吗?”
“也不是有不有名吧,学校荣誉墙上还贴着他的照片,暑假代表学校去参加贤尚杯的辩论赛,获得了全国十佳辩手呢。”
乔柚趴回桌上,兴致缺缺:“这么厉害啊。”
“是啊。”
“那他弟弟呢?”
同桌迷惘了一下,反应过来:“噢!你是说那个学生会主席?”
“嗯啊。”
“两人路子不一样吧, 学生主席没参加过辩论赛……不过我看荣誉墙上贴着他都是参加各种数学竞赛的成果,”同桌说,“你居然都不关注荣誉墙的吗?那——么大面荣誉墙呢。”
“没注意过。”
乔柚对别人的事都不怎么关心,她顾自己都应接不暇了,哪儿还有精力去关心旁人如何。
上午刚这么想完,中午,她和江见疏就在食堂不期而遇。
淮凉中学的食堂在宣江所有中学里是出了名的一绝,菜肴丰富美味不说,最主要的是食堂阿姨手不抖。
午饭高峰期,队伍排成长龙,食堂里嘈嘈杂杂,乔柚和同桌挤在队伍里夹缝求生,艰难前行。
就快到达终点,这时她看见旁边窗口前有个熟悉的身影。
熟悉的身影刷了下饭卡:“麻婆豆腐和茭笋牛肉,谢谢。”
乔柚盯着他的后脑勺,直到他打完饭端着餐盘转身,和她视线撞上。
江见疏步子微顿,对她的注目礼回以相当绅士礼貌地颔首。然后端着餐盘走了。紧随其后的是她上午刚打过照面的江见疏的孪生哥哥。他倒是没看见她,径直走掉了。
又排了两分钟,乔柚和同桌顺利打上饭,从长龙的间隙穿出来,站在原地张望。
同桌找到最近的一个空位:“我们坐那儿吧。”
乔柚说等下,终于找到人群中的江见疏。
他和他哥哥面对面坐着,两人身边都空着,正好两个座位。
“我去那儿坐,”她指了指那两个空位,对同桌说,“你跟我一起吗?”
同桌一看空位对面的两个人,疯狂摇头:“我不去,他们是高年级的哎,而且我又不认识,去了好尴尬啊,你确定要去吗?”
乔柚点头,同桌实在不好意思,她便没强求。
乔柚也还是讲究了一下礼仪的,走到桌子边问:“学长好,介意我坐这儿吗?”
两人都停下动作望过来,一个挑了挑眉,一个波澜不惊。
最后是江见疏开口:“不介意,请坐。”
乔柚左右看了看,难题又来了,她一时拿不准坐哪边。
正纠结,江见疏起身,坐到他哥旁边,然后朝两人对面的空位扬了扬下巴。
她在江见疏对面坐下。
“学妹,怎么不跟你同学一块儿吃饭?”江见疏饶有兴趣地问。
这是距离两人在电玩城遇见后第一次在学校里搭上话,虽然也才过去两天。
乔柚:“我来监督你啊,学长。”
“监督我什么?”
“当然是我俩的秘密啊。”
乔柚冲他眨巴眨巴眼,在电玩城那天晚上她通过耍赖作弊的手段让江见疏答应当没见过她,作为交换,她也一样不会告诉别人,学生主席江见疏晚上偷跑出学校去网吧上网。
江见疏拖着嗓子哦了声:“你是说你偷跑去电玩城被我抓个正着的事儿?”
乔柚嘴巴里的饭差点从鼻子里呛出去。
把这口饭咽下去,她道:“你说好不揭发我的。”
“我揭发你了吗?”他像是对她的说法感到意外,“私下说说,不算揭发吧?”
乔柚望向他身边的人。
少年安静地吃饭,一副置身事外的冷漠,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眼,冷淡道:“你们的恩怨跟我没关系。”
江见疏勾住他的肩:“一样的,都是私下。”
“你再多说两句,我酌情考虑转私为公,”他说,“你这学生会主席当得够安逸。”
“你是走得爽快,留下我干这苦差事。”
“只能说你跑得不及时。”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林那人,拒绝了他也不会放过我,”江见疏往后靠,懒洋洋的,“横竖结局都一样,我懒得多费力气跟他来回扯。”
乔柚边吃饭边听他们俩说话,竟然还挺下饭。
许是她津津有味的表情引起江见疏的注意,他的关注点又回到她身上:“你这么不放心,要不然我干脆写个保证书给你?”
他随口瞎扯的调侃意味太明显,乔柚根本不当回事,低头把剩下的饭菜迅速扒完,端起盘子起身:“保证书就不用了,但我觉得学长你长着张不会守信用的脸,我觉得时不时的监督是非常必要的。”
他笑:“你这话就属于恶意揣测了吧,学妹?”
乔柚说:“我这叫防患于未然。”
-
每周五是放羊日,顾名思义,是大家在学校待了一周后可以回家的日子。
高一新生军训结束后只休息了一天就正式开学了,因此对他们来说在学校已经待了半月有余,周五这天整个班的气氛都是躁动的,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想飞奔回家的迫切。
在这样双休日堪比节假日的气氛里,乔柚的平静显得异常不合群。
同桌表达了一下午对回家的渴望以及回家后要做什么,一放学就迫不及待地把书本作业往书包里塞,转头却见乔柚不慌不忙地坐在位子上写作业。
“乔柚,你不走吗?”
“我不急。”
“你真能忍,我都快想死家里的空气了,”同桌竖起佩服的大拇指,“我先走了,你也别太晚啊。”
教室很快就空了。
最后的值日生火急火燎打扫完卫生,转头见教室里还坐着个人:“乔柚,你还不走啊?”
“我把最后这题算完就走,”乔柚说,“垃圾你拿不完的话就带一部分吧,剩下的我一会儿走的时候带下去。”
“真的?那太谢谢了!”
值日生临走前把钥匙给了她,叮嘱她不要忘记锁门。
光渐渐下沉,校园里越来越安静。
写下最后第一个数字,乔柚慢吞吞地开始收拾东西。课本、作业、笔……每一样东西,她都往包里放得很慢。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时间就停在这儿别再往前走了。
军训的前一天,高一新生有一次入学考试,普通班和重点班的划分就以这场考试的成绩来决定。
而她没能考进重点班。
就差一名,就差一分,咫尺可得。
来学校前谭冬给了她一部她以前用过的手机,翻盖儿的,是很陈旧的品牌和机型,日常只能用来发短信和打电话,号码也是她以前的旧号码。
入学考试成绩出来的那天,谭冬发短信问她结果,乔柚如实汇报了。
没有回复。
——这本身就是最糟糕的回复了。
乔柚背上书包,包带压得她肩膀往下沉,重得她忍不住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拎起角落里的两袋垃圾,把教室门窗锁好。
刚到楼梯口,从楼上走下来两个人。
一个说:“今晚咱俩出去吃?”
另一个说:“郑阿姨呢?”
“□□说郑阿姨今天来不了,咱俩得自己解决了。”
“那随便。”
乔柚抬头,那两人也低头看见她。
江见疏抬眉:“这么巧。”
“这就是孽缘啊,学长。”乔柚甜甜地说。
江见疏笑了声,看向她手里的两袋子垃圾,颇有绅士风度地说:“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
他点头:“我也就客套一下。”
乔柚轻哼,拎着垃圾下楼。
江见疏和他哥哥——乔柚中午回寝室前去荣誉墙看了眼,是叫江临舟。他们走在她身后,脚步声不徐不疾,两人就晚上吃什么的问题聊到写完作业一块儿打个什么游戏。打游戏是江见疏提出来的。
江临舟拒绝了他的游戏邀约:“那款游戏你已经通关了,不用跟我炫耀。”
江见疏:“我目的表现得这么明显?”
江临舟:“嗯,很明显。”
走在前头的乔柚噗嗤一声笑了。
然后就听江见疏在后面慢悠悠说:“我好像听见有人在笑。”
乔柚主动承认:“我的我的,不好意思。”
“你笑得这么开心,很难让我相信你的‘不好意思’是真心的啊。”
她欢快承认:“嗯,的确不是真心的。”
脚步声逼近,江见疏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拿过了一袋垃圾。
乔柚愣了下:“?”
“你要是不笑,我都没看出来这两袋垃圾这么重,拖在地上不难受吗,”江见疏说,“学妹,你还是收敛收敛吧,别把腰笑闪了。”
乔柚眨眨眼:“我可以——”
“阿舟,你帮她拿一下那一袋。”
另一袋垃圾被江临舟拿过去。
乔柚还有点怔怔的:“……谢谢。”
江临舟:“不用。”
江见疏:“学妹,你是不是还漏了一个人没谢?”
乔柚看向江见疏,少年眉眼间挂着漫不经心,沉甸甸的垃圾在他手里就跟没重量似的。
她捏着嗓子:“谢谢学长——”
他眯了眯眼,两秒后笑了声:“不用谢,学妹。”
江见疏和江临舟替她把垃圾带去学校的垃圾站,乔柚跟在后面。
江见疏说:“扔个垃圾也监督?”
乔柚:“好歹是我们班的垃圾,我得看着它魂归故里。”
两人扔完垃圾去洗手,乔柚在一边看着,这次认认真真地说:“学长,谢谢你们。”
江见疏大概是没料到她会这么正经,沉默了两秒,说:“学妹,别这样,扔个垃圾而已。”
江临舟向来直接:“不用。”
乔柚和他们在校门口分开,看他们商量着去哪儿吃饭渐渐走远,良久。
久到最后一点红日的余晖彻底下沉,没入无边黑暗里。
乔柚到家的时候谭冬早已经回来了。
她最近似乎谈了个新男友,年纪挺小,但人有钱,乔柚没见过,只听她跟对方打过电话——比如现在。
“所以你觉得,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不必跟我汇报也行,是吗?”女人站在窗边,指间夹着根烟,嗓音平静又懒倦,因为常年吸烟,略微有些沙哑,“我可还记得,当初说不会对我隐瞒任何一件事的,是你自己。”
又来了。
乔柚安静地换鞋,头皮已成反射性地缩紧。
谭冬从来都是这样无理取闹,又或者说,并不单纯地无理取闹。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对方证明有多爱她,她只是用这种方式掌控对方。
她未必有多真心,但她要对方真心地服从她。
“你考虑清楚之前,不用联系我了。”谭冬说完,挂断电话。
然后她回身,视线找准乔柚。
乔柚不自觉地蜷起手,指尖抠了下掌心:“妈。”
谭冬走到茶几后,烟灰轻轻抖进烟灰缸里,然后坐下。
她靠在沙发里,双腿交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今天我值日,然后在学校写了会儿作业。”
“作业?”她冷笑了声,“在学校多写会儿作业,你下次就能追上那一分?”
乔柚没说话。
“哑巴了?没听见我在跟你说话?”
“……能。”
“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