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芒沙砾——肆十
时间:2021-03-15 09:04:05

  乔柚难以形容那一刻她的感受。
  心脏一下又一下,剧烈而沉闷地跳动。她愣愣地从班主任手里再次接过装着录取通知书的快递袋——
  临城大学录取通知书
  乔柚收
  眼前的一切在飞速流转倒退,只剩下一片空白。
  班主任无奈地说着“这孩子”,传进她耳朵里是一阵阵的嗡鸣。
  乔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告别班主任,又是怎么回到家的。
  直到走到楼底下,看见楼前那个陈旧脏乱的大垃圾桶,她疯了似的撕开快递袋,拿出里面的录取通知书,急切地想要确认是不是搞错了,帝都医科大错用了临大的袋子。
  这样的想法荒谬到令人发笑。
  可她笑不出来。
  她看着快递袋里真真实实的录取通知书,上面“临城大学”四个字,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乔柚呆呆站立许久,眼泪终于决堤。
  她没报过临城大学,所有的志愿都没填临大,怎么会这样?帝都医科大呢?她填的第一志愿不是帝都医科大吗?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谭冬啊。
  除了谭冬,谁还会修改她的志愿呢?
  不会了。
  不会再有谁,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崩溃了。
  她几乎是跑回家,把录取通知书摔在谭冬面前:“你是不是改了我的志愿?”
  这是她第一次对谭冬甩横,但她不管了,什么都不想管了。
  谭冬原本在打电话,顿了顿,掐掉电话,仍是那副掌控者的姿态坐在沙发里,抬起她傲慢的头颅,微哑的嗓音结了冰:“乔柚,谁教的你对我甩脸子?”
  “是不是你改了我的志愿?”乔柚恍若未闻,一字一顿地质问。
  “是。”
  “凭什么?”
  “凭什么?”谭冬站起身,视线睥睨地望着她,“凭我是你妈,我有权决定你该往哪条路走。”
  乔柚大口地呼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感觉自己在发抖,却不是害怕,而是愤怒、是恨。
  “你没有权力,”她说,“你没有权力决定我的人生!”
  啪——
  清脆的余音在室内层层回响。
  乔柚往后踉跄了半步,脑内嗡嗡地响,疼痛从脸颊一直遍布到脖子。
  “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叫板?”她的母亲冰冷地说,“你是我生的,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这么多年享受着我给你带来的一切,现在跟我要权力?乔柚,你又凭什么?”
  “凭你高考考的这几分,还是凭你身上另一半的混账血?”
  乔柚偏着脑袋,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然后她抓起茶几上的录取通知书,冲了出去。
  她跑到楼下,哭着,狠狠地扬起胳膊,想要把录取通知书扔进垃圾桶里。
  最终还是没有松手。
  她蹲在垃圾桶边不停地哭,好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到最后眼泪流不出来了,只剩下快要掐断呼吸般的抽噎。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会生在这种家庭呢?
  她曾经觉得,没有爸爸,但是她还有妈妈,也挺好的。虽然她的妈妈很严厉,对她要求很高,也不怎么笑,还经常因为学习成绩责怪她,但偶尔她对她也很好,会做她喜欢的菜、会带她出去逛街买新衣服,尽管那是对她考得一个漂亮分数的奖励。
  但至少,她还有妈妈。
  可是现在,乔柚真希望自己是个孤儿。
  她不想要爸爸,也不想要妈妈。
  她谁都不想要了。
  -
  那天之后,乔柚再也没和谭冬说过话。
  她找了份暑假工,自己赚钱自己花。
  她没有联系江见疏。她不敢联系他。
  她食言了。
  但是江见疏还记得约定,他发短信问她:【小学妹,录取通知书应该到手了吧?说说看,除了烤鸭还有什么想吃的?】
  乔柚看着这条短信,在被子里哭了小半宿。
  她编辑回信,说对不起,说她不能去帝都了,说谭冬所做的一切……到最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没有回复。
  几条短息得不到回复后,江见疏打来了电话。
  乔柚没有接,她害怕一听到他的声音又会哭,害怕听到他对她食言的失望。
  江见疏连着好几天,打了无数个电话。
  突然某一天,他不再打电话过来,也不再给她发短信。
  乔柚松了口气,随之便哭了。
  她的七八月份是眼泪堆砌而成的,九月开学,她带上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宣江。
  离开了这座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
  这一走,便再没回来过。
  -
  谭冬给她报的是新闻系,乔柚不喜欢这所学校,更不喜欢新闻系,她翘课、睡觉、打游戏,作业糊弄过去,就想着混完这四年算了。
  四年之后是死是活都无所谓。
  这里她有一个唯一认识的人,就是江临舟。
  乔柚经常去找他,每当想念江见疏的时候。
  尽管她无法将他们混淆起来,但只要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能透过江临舟看到江见疏,就够了。
  乔柚知道她这么做很卑劣。
  谁也不是谁的替代品,江临舟和她的少年长得再像,都只是江临舟,是他自己,不是任何人。
  她清楚地知道这个道理,可就是越清楚,越难以自拔。
  她像个吸食鸦.片上瘾的瘾君子,从江临舟身上近乎执念地寻找江见疏的影子。
  在这样的浑浑噩噩中,乔柚遇见了裴锐年。
  裴锐年是当时系学生会的主席。她出勤率太低,辅导员叫她过去喝茶,中途有事不得不离开,便喊旁边的裴锐年给她做思想工作。
  乔柚坐在椅子上,无论辅导员说什么,都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棺材脸。
  裴锐年接替辅导员的工作在她面前坐下时,一下就笑了:“年纪轻轻的,怎么苦大仇深成这样?”
  乔柚没说话。
  “我还真没见过开学就敢这么翘课大一新生,你是怎么回事儿啊?”
  “……”
  “唉,我是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故事,但是咱好歹保证保证出勤率,哪怕你就是去课上睡一觉都好呢?”
  “……”
  裴锐年苦口婆心地一顿输出,到最后讲到嘴巴干了,喝了口水,也有点放弃的意思了:“唉,这位同学,咱俩年纪相差也不大,你有什么话跟辅导员不好说的,可以跟我说说啊,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或者说我给你去找个学姐来聊聊?”
  “……不用。”
  “哟,终于肯说话了?”
  “……”
  “那你说说看,怎么这么不愿去上课啊?”裴锐年随口瞎猜,“是不是不喜欢咱们系啊?”
  “……嗯。”
  “啊?还真是啊?”
  知道了症结所在,裴锐年重振旗鼓,开始给她说新闻系有多好,乔柚根本听不进去,甚至抗拒地别开脸。
  三番两次,饶是裴锐年随和的性格都没辙了,他挫败地长叹口气,说:“这样下去,真的会被退学的你知道吗?你高考成绩应该很好吧?拼死累活学了这么多年,就为了蹉跎在这儿啊?那多不值。
  “这样吧,我最近跟着导师在做一个社会新闻实验,你要是想呢,我跟导师说说,让你来观摩观摩,这个实验还挺有意思的,说不定能让你燃起学习的热情呢?”
  乔柚本来想拒绝,但对上裴锐年真诚包容的神情,她犹豫了。
  片刻后,点了点头。
  -
  大学四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
  乔柚发现真正去了解一样讨厌的东西,也不赖。她从出勤率飘红到顺利毕业,毕业论文还被导师交上去评选优秀论文。
  毕业后,她进入新知报社工作。
  大二的时候她重新联系上了江见疏,但她已经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无数次点开和他的对话框,又无数次地退出。只有每次节假日的时候才找到理由发一句节日祝福。
  江见疏也会回她一句节日快乐,顺便问一下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乔柚说挺好的,然后把这个问题又抛给他,你呢?
  他回,我也一样。
  他们之间只剩下这样的客套。
  后来,江临舟和宋酒结婚了。
  江见疏从帝都来到临城,江临舟说,他是因为工作问题调过来的,大概会在临城定居吧。
  乔柚感觉自己在听别人的故事。
  遥远,不真切。
  直到她在婚礼上见到了江见疏。
  过去多少年了呢?她不想去数。
  时间冲刷着当初的撕心裂肺,这些年来,无数的温暖和新生的希望填补了那些空洞,可始终也填不上他占据的那一块。
  他褪去了少年的稚气,身姿挺拔,成熟而从容。
  他依然会照顾她,替她挡酒,哪怕他们之间一句话都不说。或者说,他一如从前温柔。
  可他又变得那样疏离,和她拉开的距离像是又要撕开一条裂隙。
  乔柚的心脏重新鲜活跳动起来。在看见他的那一刻。
  她气他的疏离,气他的冷淡,气他不再笑着逗她,叫她“小学妹”。
  于是她上前,不顾一切地投入他怀里。
  乔柚清楚地知道那一晚她和江见疏都做了什么,她引诱他,挑逗他,迫使他和自己坠入欲河。
  然后在第二天醒来时,清醒的头脑为她做出了奢望多年的选择。
  “江见疏,你要对我负责。”
  她对他说。
 
 
第32章 瑰芒沙砾   ”你记忆恢复了,对不对?“……
  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乔柚抬起沉重的眼皮, 头顶灯光刺目,她眯了眯眼,思绪从遥远漫长的时光里抽离,回到现在。
  消毒药水味儿钻进鼻腔, 她现在正在医院。
  后脑勺发疼, 乔柚捂着脑袋艰难地撑起身子。
  窗外天色大亮, 暖光温柔地照进病房。
  她记得她是准备和江见疏去吃东西的, 然后被一个突然跳出来的女人袭击了……对了, 袭击她的人呢?江见疏又怎么样了?
  乔柚迅速厘清了现状, 匆匆掀开被子, 结果刚下床就是一阵头晕目眩, 险些栽到地上。
  有人推开门快步走过来扶住了她。
  睁开眼看过去, 江见疏皱着眉头, 一手虚托着她的后脑,低声问:“怎么不在床上多休息会儿?”
  乔柚看着他发了片刻的呆。
  梦里的那些记忆齐齐涌来, 失忆前的、失忆后的,所有的画面按照时间轴串成一部漫长的电影, 如黄粱一梦, 却又是真实的。
  她久久缄默,江见疏语气里的担忧更明显:“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乔柚眨了眨眼,抱住他的腰。
  她的举动有点突然,江见疏顿了一顿,双臂轻轻环住她,像是松了口气,轻笑道:“刚醒来就撒娇,这么热情啊?”
  乔柚把脸埋进他怀里,贪恋地深嗅他身上的咖啡香。
  她叫他:“学长。”
  她感受到男人的身躯僵了一下。
  “怎么好好的又用上这个称呼了?不是很久没这么叫过我了么?”他轻声问, 嗓音里还带着笑意,并没有察觉出什么。
  乔柚说:“因为真的很久没这样叫过你了啊。”
  他捏了捏她的后颈,像是抱怨:“比起这个称呼,你没叫过我‘老公’倒是真的。”
  其实她叫过的。
  和江见疏领证的那天她特别高兴,一出民政局就抱着他的手臂叫了声“老公”,虽然叫完自己都觉得有点肉麻。
  当时和现在一样,她也感受到他短暂地僵硬了一下。
  于是乔柚放开他的胳膊,笑着说:“算了,感觉怪肉麻的,还不如叫名字呢。”
  江见疏神色未变,只说:“随你喜欢。”
  他的语气是温和的,乔柚也笑着应了,心脏却一点点地往下坠,撕扯般疼。
  彼时她想,果然啊,温柔的人也最绝情。
  他的温柔是因为他根本不在意。
  ……
  想到这里,乔柚在他怀里安静了一下,忽然抬头:“老公。”
  她的嗓音是清澈的,此时带了点黏糊糊的撒娇,像一块酥糖。
  又甜有脆。
  江见疏呼吸微缓,喉结滚了滚,垂眸看向她。
  乔柚表情纯真,故意地问:“干嘛这样看我,你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吗?”
  江见疏轻轻眯眼。
  她的表情、语气,都和曾经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重叠在了一起。
  是错觉么?还是——
  “没有不喜欢,就是有点意外,”他手掌轻轻地揉她的后脑勺,“毕竟我当初为了让你叫一声‘老公’,用了不少办法,可你就是死活不肯松口。”
  乔柚:?
  什么时候的事?根本没有过这回事好吧?
  骗子!
  她腹诽着,面上摆出迷茫的神色:“真的吗?”
  “是啊。”
  “……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
  乔柚委屈地嘟囔:“我这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一声‘老公’都不愿意叫。”
  江见疏说:“可能因为你害羞吧。”
  他一副善解人意的温柔表情,乔柚心里却已经把“骗子”两个字来回骂了八百遍。
  乔柚除了脑袋磕得有点肿,别的地方都没事,护士来帮她上过药就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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