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要悲哀,也不要消极,你要继续走,一个人也要缓慢的走过这以后将会是漫长的一生,即使你找不到现在人生的意义。
他找不到张西爱,他想,以后自己应该也会活的很好,像是其他人一样好,只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张西爱了。
就像是,你抬头看星空的时候,再看不见漫天的星光。
黑夜里面,一人独行,踽踽行路,一切静默。
凌晨两点,越军突袭。
老连长手里的烟头吸了一晚上,一堆的纸头儿,“第一纵队,上——”
“第二队……”
歇斯底里的喊。
旁边的人落雨一般的过,伸伸一下子就站在了最后面,他拿着相机,想拍,可是又放下来。
他才突然觉得,也许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刻,手里面拿着的应该是一把枪,一颗手榴弹,而不是相机,不是手里的钢笔。
终究是,所有人没有等到凌晨进攻的消息,越军夜袭,所有人已经是七零八落,谁也记不得要拍的那一张合影。
终归是,再也没有一张合影了。
又抵抗住了越军的一波进攻,这是疯狂的反扑。
消灭一二七,活捉张万年。
这是越军的口号,越战总指挥张万年将军,早年曾经到越南学习抗美战争经验,累积经验深厚,127师长,战术非凡。
老连长笑的鬼一样的,自己撕扯了纱布把腿给包扎,“还想活捉张万年,美的他们,有老子在这里顶着,谁也不能反攻回去,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对儿。”
伤口刺刺的冒血,他咬着牙,活像是敌人在面前,那股子劲儿啊,真的是劲儿。
“各队报数——”
自己还能撑着棍子站起来,各队报数。
当将军的,从来不怕伤亡。
但是当将军的,每每总是无端落泪。
“今天要是拿不下来,老子头扭下来给这帮孙子当板凳。”
老连长咬着牙,今天必须拿下来。
“伤亡惨重,要怎么拿下来。”
“拼命。”看了伸伸一眼,毛头小子,“你记得机灵点躲着远一点,别给越军倒贴人,到时候谁都顾不上你。”
看着伸伸,就跟看学生伢子一样,往后站,站的远远儿的,等打赢了,回去好好过日子去。
“能不能休息一下,能不能好好休息一下,太累了,战士们都太累了。”
结果老连长一挥手,拍着桌子指着伸伸的鼻子就骂,“你懂什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天打不下来,今晚我们就得给这帮狗日的端了。”
他伸着手指点着伸伸,一字一顿的,“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想着休息,等着当俘虏。”
今天他不打下来,今晚越军就还会偷袭,就还会干。
敌军人多我们少,耗不起。
所以得打。
不仅打,还得赢。
前线要是输了,你要后方怎么办?
打这么久了,才打到这里,付出了多少?
你说退就能退的?
你退了,你怎么对得起攻占每一厘米付出生命的战士们呢?
拖着身体地上的血痕都几米长啊,都要往前爬进攻啊,你怎么有资格说退,说不要了呢?
伸伸眼眶涩的发疼,脸紧绷绷的,他在纸上缓缓的写下来,“我们的疆土,每一厘米,每一公分,只有战士才有资格分割。”
分疆裂土的事情,侵犯我国土的事情,谁说了都不算,战士才有资格。
他们在这里要进攻,要抢占高地,然后切断四号公路,阻击敌人三三八师西援,给后方创造最好的时机。
西爱走很久,很久,但是她回头,才发现走一点,脚步很沉重。
虎子看着那两个箱子,“姐,我们还带着吗?”
“你说呢?”
“带着,我活着就带着。”
“对,一定要带回去。”
西爱说话都费劲,没有东西吃,没有水,这边的生水不能喝,因为多沼泽瘴气,会死人。
她看了看太阳,刚刚升起的样子,逐渐灿烂,多日难得的晴天。
“你听到了,炮火刚刚很密集,证明进攻很激烈,这就说明战事胶着持久。”
“所以,对决的时候到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西爱脸色很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她身体根本就不行,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就算是那股子劲儿还在,但是体力也是上限了。
“虎子。”
“唉,姐——”虎子小声应着,他看出来了,西爱不太好了。
西爱把自己手上的钻石摘下来,自己喜欢买的,很大一颗,七十五分钻,“就这个值钱了,你给姓刘的,他说以后有钱了,日子好过了,给买个一克拉的。”
“姐——”
“我喜欢群镶钻,很闪很亮,这一款就是,要他记得买群镶钻。”
太阳出来了,很亮,亮的人无处遁藏,“还有,告诉他,以后不能给别人买了。”
老婆死了,即使情深也会有再婚,她理解,但是她没戴上的钻石,别人也还是不要戴了吧。
虎子提着一个箱子走了。
他口袋里面装着那个戒指,很闪,很亮,群镶钻。
他向炮火前行,西爱教他了,在中午的时候,顺着太阳的方向爬过眼前的山,然后一直向北走,向北走。
“你记住了,今天一定会有进攻的,他们都耗不住的,你要在进攻结束前到,不然越军撤退,我们会死,我们的人撤退,我们还是死。”
虎子慢慢的跑起来,跑起来,跑很远,然后看那颗大树下面,西爱靠着树干,躺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去考试,考了个寂寞,五四精神是什么我都没背出来,还有很多文件精神仔仔细细的抠,我觉得现在的考试花里胡哨的抠字眼,那么多会议精神,层出不穷的。感谢在2020-12-1718:41:13~2020-12-1816:2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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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虎子走了很久很久,然后等到午后,他听到了开会的声音。
一阵一一阵猛烈。
甚至已经看到了硝烟在山间弥散。
他多幸运,遇到了自己人的哨兵。
“我是中国难民。”
他自己举着手。
然后被带到了后方。
“还有一个人,请你们去救救她,她离着这里不远,求你们。”
很乱,很嘈杂,他站在简易的木板房外面,这里是指挥部,离着前线最近,只有五百米的指挥部。
“你觉得谁可以去?”
这里所有人都在忙,都在跑,门口进进出出的。
他知道,他明白。
“她不是一般人,我们是做玉米研究的,我姐是科学家,她父母曾经从事过核武器研究,她妈妈是黄梅如女士,曾经参与过596核试验爆破,我们来这边是为了这些种子——”
所以真的请求,真的求求你们,能不能,真的能不能去救一下她,等天黑了,西爱一个人在野外,真的就没有着落了。
“啪——”
电话被挂断,扣在桌子上,老连长喊了一声,“去,喊小刘来,要他去。”
这才打量着虎子一眼。
“我能做什么?”
虎子自己擦干净眼泪,真的,就是他死了,这会儿前面人顶不住了,他扛着枪到前面去,他也愿意,西爱能回来就行。
伸伸扛着相机,他还在后方,采访伤员帮着处理伤员。
“前线有人求助,连长吩咐你带人过去救援。”
只有他一个非必需人员。
他的心,扑通扑通的。
就突然加速跳动了,其实人生所有遇到的事情,都是冥冥之中都有所预想到的,你曾经想过的事情,无数次想过的奇迹,原来在某一刻,真的会发生。
他们有车。
虎子在旁边指路,伸伸开着车。
从后方侧面穿越火线。
流弹在飞,又打在车子上的,玻璃震碎了一片,伸伸手抓着方向盘。
眼睛就看着前边,流弹对他来说,不是很重要,真的。
西爱不在那里。
他下车,虎子绕了一圈,一下子跪在地上,“我姐不在,她去哪里了?”
西爱躲着走了,她自己也不甘放弃啊。
她也想活着啊。
正午的太阳打在脸上,蒙天宠爱,她在昏睡的时候没有被东西咬死,也没有被毒蛇缠绕。
皮火辣辣的疼,她自己趴在地上,眩晕。
那种感觉,很多年没有过了。
就跟当年在罗布泊一样,她多绝望啊。
就一个人坐在那里,坐在那一片的荒漠里面,看着永远漫无边际的黄沙,然后等着人来,等着人来,最后可能,一个人也等不到。
但是她现在想想,觉得特别幸福,那时候她等到了。
她拄着树枝,一点一点走,能走多远走多远,她留下来口红在树上画了地图,北方。
她自己清醒过来,就拄着树枝走了。
她耳朵也好像听不到了,然后嘴巴也不能动了,一动就全是血,她自己伸手摸一摸嘴唇,结果裂开的口子更大了。
血嘀嗒嘀嗒的,她想,会有野兽的。
所以她想蹲下来,抓一把土,抓一把细土盖在嘴巴上,止血还能掩盖味道。
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抓着土,自己抹。
手把土上面的去掉,她心想,她张西爱就是吃土,也要用最细的土是不是?
一般的土配不上自己。
伸伸自己看见了,他不是特别仔细的人,但是他觉得西爱就不能这么走了,她要么是被人带走的,要么是自己走了,无论是那一种,她都不能什么都不留下。
车开不上去,他自己顺着山爬。
“我知道路,我姐看着我走的,她肯定跟我走的同一个方向。”
西爱就低着头,胳膊撑着自己,那土,她看了很久,直到看到有蚂蚁,有蚂蚁那么大的,在地上的血迹里面爬行。
她自己笑了笑,眼睛一下子就给迷住了,大概是有风,她想。
她就这样躺着吗?
不行,她想,她得再往前爬爬,以防万一,不然有野兽来了怎么办?
谁知道他们鼻子多么灵敏呢。
“你怎么了?”
西爱猝然侧目抬眼,就看见伸伸站在那里,鞋子上全是土,他跑来的,跑着过来,鞋尖踢起来一阵尘土。
他蹲下来,“你怎么了啊,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声音那么低,那么低,比西爱捧在手里的土还要低,比这一片土壤还要低,还要轻,轻微到一阵雨,都能听到钝痛的回音。
我其实不是想问你怎么了,我知道你很不好,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说,要说什么,要怎么讲我真的很难过。
“刘伸伸啊,你怎么在这里。”
她觉得他应该是那一种人,那种稳妥的可靠的人,这种时候应该在家里啊,然后自己死了,过两年他也许就再婚了,然后继续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她相信爱情,但是她知道,每一个感情都是有保质期的。
她没有本事,也没有信心,要一个人记着一辈子。
所以,你为什么在这里啊。
她觉得自己很欢喜,很欢喜。
“我来找你。”
找你的。
西爱眼睛瞪大了,难以置信。
即使这是最满意的答案,但是她从没想过。
“你知道吗,我从没想过,你会来找我。”
“我以为你会在家里,然后就这样安稳的等着,或许你很着急,但是你不能为我做什么了。”
“你不要说话,流血了。”
西爱就跟没听见一样的,“但是你为什么能来呢?”
“我不得找你嘛。”
伸伸车开的很快很快,然后一直看着路况,西爱说什么他不太注意,他觉得现在应该赶紧把人带回去,然后给她看看哪里不舒服,给她吃饭喝水好好休息。
但是西爱不这么觉得,她获救了,死里逃生了,她觉得自己有很多很多话,有很多很多心思要讲一下,所有的一切都没有表达自己更重要。
听着伸伸敷衍这么一句,是的,称得上是敷衍。
但是西爱却很高兴,很高兴,两个人恋爱结婚,生孩子,然后相处时间久了,你会觉得平淡,会觉得厌烦,会觉得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流水一样的。
感情太有温度了,热量就会慢慢的散去,寻常日子寻常过。
但是就在这一种时刻,她躺在车上,姿势蜷缩着扭曲,然后晃晃荡荡的,脑袋时刻撞击在车厢里面,但是她手给伸伸拉着,一只手就这样拉着,她眼睛看着头顶的顶棚,上面很脏,气味也很浓重。
就那样看着顶棚的布,突然就侧脸去,真的,她跟自己说,这一辈子,一定要好好对他,好好对他,对他很好很好。
爱不会消失,也不会平淡,在某一个瞬间,某一个细节,或者某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你会发现,更爱。
是深爱,是更爱。
是你都不能想到的爱。
她凉薄,她又敏感多疑,聪明绝顶,世间万物她觉得没有什么是自己看不清楚的,对于人心的把握,已经成了白骨精了,看什么八九不离十。
刘伸伸此人,她喜欢,跟他在一起舒服又开心,对她说得上百依百顺,所以结婚最好,安稳靠谱,一辈子值得托付。
结婚的时候她就是这么想的,感情一点事,总要糊涂一点过,哪里能去找个十全十美,全合着自己心意的,能满足你七七八八,已经是良配了,自古以来都是这么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