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破除一切的封建迷信,从物质上的一切先开始。
彭先生的大盖碗茶杯,他的精致的烟杆儿,都成了罪证了。
高长明个子真高,他比西爱还要高一个头要多,大概是湿衣服不舒服,他拉了下领口,一些冷酷的面色也浮上来一点暖意,“进屋子去吧。”
西爱看他一眼,“要姜茶吗?”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表情微微错愕,顿了一下,脚尖碾过三十度,留下来扇形的水痕,“不用了,忙着。”
扭头便走了。
眼前是雨幕垂垂,高长明抹了脸上的雨水,浑身冷冰冰的,却觉得耳朵热得很。
眼前一晃而过的,是踩着墨绿色拖鞋的脚,不小。
但是秀气,白皙,白的透明。
他印象中,她小时候上学那会儿,似乎就是白的透明,脾气古怪的不跟其他人说话,她那时候只跟两个人讲话,一个是刘伸伸,一个是小孙。
别人对她讲话,向来是爱答不理,有人看不惯,可是不敢去收拾她,因为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
宁宇森是高年级的,人高马大的,西爱上学第一天就放话了,要欺负人,当心挨拳头。
田叶叶又是女孩子里人缘顶好的,人漂亮又温和,多少男孩子在等着追,为了讨好人表现,个个见了张西爱跟亲妹妹一样的。
高长明一脚踩在水坑里,鞋里面是一汪水,自己跺跺脚,想着刚才的人影,天天色乌沉,屋檐的边角还带着瓦当,上面的屋脊上坐着一座小神兽,他不认识,再往下,就是一身白色睡衣的人,长长的微卷的头发,站在那里靠着大红色斑驳掉漆的柱子。
高长明的心跳的越发的快。
等着他走远了,彭大奶奶一下子扑过来,“西爱,你认识那个□□是不是啊?他是带头的,你帮帮奶奶,帮帮奶奶啊。”
西爱面无表情的,“不认识。”
扭身就走了,看的人一愣。
院子里的人都心冷,一个院儿里的,他们不上去帮忙,是为着不认识,不敢去惹这么一帮人。
可是人家特意走到你跟前跟你说话,你一定是认识的啊。
扭过头去,都觉得西爱这孩子冷血。
西爱觉得难受,转身进了屋子,“晚饭不要喊我,我什么时候睡起来什么时候吃。”
进屋子,盖着被子,昏昏沉沉,听着王红叶在外面苦口婆心的跟人家解释,“西爱说不认识,一定是不认识的,她能帮忙就帮忙了,这么大的孩子,以前就是同学,我们西爱上学的时候也不爱搭理人的,所以同学她都不记得不认识。”
宋慧萍拉着彭大奶奶安慰,“不要急,急也没有办法,越是着急越是找人越没有,就等等看,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的。”
婆媳俩这会儿可一个心眼儿了,王红叶就跟失忆了一样,说的自己都相信了,真的觉得高长明跟西爱不认识。
西爱实在是累极了,她很多天很多天没有休息了。
她晚上失眠,大家都不会想到她会失眠。
她得盘算啊,得动脑子啊,事情得一件一件弄清楚,今儿干什么了,明儿要去干什么,事儿得怎么弄,怎么想法子。
再聪明的人,她遇上难事儿了,她也得绞尽脑汁。
今天又出去一天,淋了一天的雨,洗澡了才有点儿热气,像是个活着的人。
高长明说话那会儿,她人都撑不住了,只能靠着柱子。
她只想休息。
有时候,活着的一瞬间,比死人累多了。
但是值得。
心里面踏实了。
她要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后面的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刘凤分宋振华,明天就会走。
到张家口那边去,那边有林场。
宋振华老领导去说话了,到底是管用的,老领导的儿子现在正当权呢,一句话的事儿。
她能做的不多,但是最好的办法就是拉着宋振华赶紧走。
去林场那边最好了,明升暗降是最好的结局了,那边是非少,又是口外的地儿近,再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
刘江是跑不掉的。
西爱摘不出来了。
但是宋振华这回,是真的大运。
他自己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去见老领导,“谢谢您了,谢谢您。”
老领导看着他,觉得真有意思啊,你谢我干什么?
“你以为是我愿意去的?”
宋振华一愣,很想说一句我寻思着你也不是这么有人情味的人,他这领导他熟悉啊,人家明哲保身的,老狐狸一个,不是那么轻易开口的人。
他这不是抱着一点希望,觉得自己人品好,老领导给自己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西爱:我恋爱,从来都是无缝衔接的。感谢在2020-06-1419:30:39~2020-06-1517:5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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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你怎么那么拽
“行了,你走吧,去了那边好好干,未必就没有机会了。”
觉得这事儿真有意思啊?
什么关系啊?
宋振华出来,保姆送到门口,他拉着保姆问。
保姆一肚子的火气呢,“小丫头片子一个,凶得很。”
凶得很,宋振华咂摸了一下,上车就笑了。
回去就跟刘凤说了,刘凤在家里收拾东西呢,家里的东西都没了,乱七八糟的,心疼的不行。
“回来了?”
“嗯。”
“谁递话儿了,这次多亏了人家。”心有余悸。
宋振华自己就笑了,“我也纳闷呢,说是个小丫头,凶巴巴的。”
刘凤眼皮子就一跳,她今儿早上看见了,西爱那死丫头给张平背着走的呢,高烧不退了去医院,好容易等雨停了。
“昨天出去了,下午才回来,淋了一身的雨,镇日里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王红叶气的指头疼,这孩子,就不让人省心。
一家子都跟着忙,这不这会儿宋慧萍在家里做饭呢,捉了一只鸡来,炖鸡汤呢。
她就老想着这个事儿,但是觉得这丫头有这么大的能耐?
有这么好的心眼儿?
不能够啊。
指不定是伸伸的朋友伍的,打电话给伸伸去了,伸伸这才知道。
自己挂了电话就笑了,格桑花在一边着急,因为时间差的原因,这边的调查才刚刚开始,伸伸这边要等着接受调查呢。
还是为着宛如的事情,“怎么样了,家里是什么情况啊?这边调查我们都给你作证的,没有问题,你要不要赶紧回家看看去啊。”
伸伸摆摆手,“没事儿,试验田这边走不开,我得留在这里。”
他得留在这里,凶巴巴的小丫头片子一个,除了西爱,还能是谁啊?
他就站在那里笑,自己忍不住笑。
笑了下,看着格桑花看着他一眼一眼的,觉得不太好,自己想着要嘴角下来,往下面来一点,不然人家以为家里出事了还能多高兴呢。
结果使使劲,就是下不来,自己用手拉下来的。
西爱这人,就爱给人家惊喜。
她做事儿,从来不跟任何人商量,不参考任何人的意见,不听取任何人的风言风语。
我就做我的,这些事情我能做,我会做,我做了我心情好,我就不在乎其他任何事情,我乐意就好了。
其余的事情,她特别蔑视。
刘凤自己坐在那里半天,她这人呢,心软。
不心软不能养伸伸这么多年。
这会儿宋振华只要没被打倒了,她就无所谓了,她儿子在部队里面都好好儿的,什么也不影响,而且宋振华说的话她都听,也觉得现在避开挺好的了,去张家口那边蛮好。
马上就跟宋振华走了,走回前刘江来送,刘江现在不容易,他天天写汇报材料,要去哪里都得跟人家汇报,不然的话不行。
折腾人的法子,简直是太多了,半夜三更要你做检讨,你说话是错的,不说话也是错的。
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只要宛如还在,那就是错的,一辈子摘不清楚的。
里面的人很多,宛如待遇还可以,她属于高级别特务,手法还没有那么的残忍,外面什么情况她不清楚。
刘江这边还写信,刘凤就撂脸子,“我说过了,你断绝关系最好,不然的话,刘江——”
她压低了声音,“你会被她拖死的,你信不信?”
上车就走了。
刘江她护不住了。
伸伸那边打电话给刘江,家里的事情知道了不能不问一句,“爸爸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是我还是想说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在最合适的时候做最合适的事情,才是最有未来的,我希望你能积极应对。”
就这样的话。
刘江自己沉默了很久,结果那边宛如就自杀了。
里面也不知道是谁来闹腾的,家属有人在外面闹的,据说是人没了,说是带走去审查的,结果摁着头在水沟里面,一下一下的逼着人喝水。
暴雨之后的水沟,里面藏污纳垢的。
人家喝了回家就不行了,吐血了,人转眼就没了。
现在人抬到门口了,整日的哭,宛如听了,当天晚上,照旧吃饭,送饭的人来了,她还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可以探监呢?”
“不清楚,事情还没有审查清楚。”
“好,谢谢。”
她肚子,已经很大了,自己摸着肚子,很圆润。
她轻轻的用手摸过,房间里面很安静,很安静,她竖着耳朵听,听很久也听不到别的声音,闭着眼睛,多想听一听四合院儿的声音啊。
赶着晚饭点儿的时候,那么多的人,来来回回的,有的用煤炉烧水的,一阵一阵的烟火气儿,小孩子拿着棍子在院子里闹龙一样的跑,外面骑着自行车下班的回来,还有坐在树底下等着吃晚饭的。
整个院子的人都忙,忙着自己的事儿。
她生在南边,但是她最深刻的记忆,却总是在北方的院子里。
笑了笑,拿出来纸笔,一笔一划的写:余生闽南,幼富庶,出余姚大户……
三五之年北上,又十年国军溃败,南下避难……论罪当诛,叛国判党,今日认罪伏诛,不敢有一丝一毫怨言,种种之事,与他人无关。
一行一行,字字入心,她本是余姚大户,闺秀儿女,无意中到了今日地步,步步为谋,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良久,自己缓缓的站起来,把床单折叠起来,一折一折,最后成巴掌大的一条。
轻轻的拿着凳子,先放到窗户旁边去。
有一个小小的窗户,足够放得下一根绳子。
她慢悠悠的做着这些事情,一件一件的,那么的谨慎,那么的有条理。
最后自己把鞋子脱下来,踩在凳子上,然后把床单绑在了上面。
有人说,死亡是一个凉爽的夜晚。
宛如大着肚子没的,她孩子没有生下来。
大家都说是畏罪自杀,只有刘江心里面想,“她其实早就存了死心的,只不过就是为了孩子,她想着把孩子生下来的。”
宛如会写信,写的最多的就是有关于孩子,她给孩子想好了名字,谈很多未来孩子的事情。
可是宛如后来想想,孩子生下来,能过什么日子啊?
当初小孙妹妹生下来,西爱是怎么对着她的?
不如干干净净的,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再也不要在这个世上走一遭了。
所以,她最后一丝希望打破了,她的孩子,以后生下来了,会跟外面的人一样的,不拿着当人来对待,最后受尽折磨。
屈辱的死去。
宛如死了,这个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刘江的日子也好过了很多。
西爱病了半个多月,自己早上起来拎着行李就走了,来的时候没说一声,走的时候也不要人送,自己坐上了一辆人力车,去了火车站。
高长明在火车站呢,一群人站在那里,手里夹着一支烟。
看西爱过来了,人也不动,依旧是站在那里,旁边的人胳膊肘打他,“快看,那小丫头不是你那同学吗?西爱是不是,这名儿我记得,这丫头上学那会儿,出了名的不搭理人。”
高长明嗓子眼里面抠出来一个字儿,“嗯。”
“散了吧。”
一群人就散了,在火车站这边送人上火车来着。
他眯着眼睛,看着西爱拎着箱子,头也不抬的准备走,走过去,“哪儿去?”
“走了。”
白说一样。
高长明烟头子就扔在地上了,皮鞋碾着青烟,“老同学,你这态度不对吧,求我帮忙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
西爱眯着眼睛,逆着光看着他,抱着胳膊,“我如果晚点了,你负责吗?”
高长明看了下手表,笑了,这丫头卡的时间点可真的准,还有五分钟,去西北的车一天一班次。
“负责,那你能对你的态度负责一下不?”讲话带着一点儿痞气,混蛋惯了。
西爱就笑了,随便。
就为着彭先生的事儿,她街上遇到了高长明,套了下同学情,彭先生现在负责街道上扫大街呢,不然何止是扫大街呢,他大概早就去劳改了。
高长明骑着自行车,西爱看着那自行车,崭新的,高长明示意她上去,西爱看了一眼,没动。
“我觉得会硌得慌。”
高长明楞了下,满大街的坐在后座的人也没说硌得慌,第一次听人说硌得慌的。
想了想,想找个东西垫一下,结果没找到,最后把外套脱下来,里面是军绿色的背心,放在上面点了点,西爱坐在上面。
“你就这么草率的跟我走?”
高长明戴着她,西爱也没问去哪里,只是懒洋洋的坐在那里,“高长明,你做人不要太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