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多肉少,要想题干留下来的那么多,高长明的日子可想而知的。
高长明自己也不会说的,前后不过五分钟的时间,高长明下车,高君车子马上就走了,他要去内蒙古那边。
家里那边吴玉燕都不清楚,着急忙慌的收拾东西,“怎么这么着急呢,刚回来几天啊,家里饭都没吃两口,你得赶紧去看你爷爷去,我陪着你一起去。”
她平时不去老爷子那边,不是不想去,是不让打扰,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她跟高君一起去吃个饭,很多时候高君都是缺席的,她就自己过去。
老爷子那样的人,她去了话都是没得说的,就是说一说高长明,然后就去做一顿饭,很冷淡。
所以这一次高长明来,她就跟着一起去,知道自己是什么地位的,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她要的就是结果,我是你儿媳妇,高长明是你孙子,这就可以了。
高老先生在家,保姆在上茶,端着茶看到吴玉燕就笑了,这一位夫人,跟前面的比起来讲,有点差劲,最起码老爷子这边跟她不亲近。
“您喝茶,中午的菜单您看下,还有没有要改动的。”保姆拿着菜单给吴玉燕。
吴玉燕摆摆手,“都可以,今天人多,我帮你一起做,也加两个菜,咱们今天好好吃一顿。”
又笑着对高长明说,“好好陪一陪爷爷,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爷爷也想你了,你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妈妈也听不明白,可以跟爷爷说一下。”
起身就去厨房了,她怕苦吗?
不怕,她能跟保姆在一起做菜,什么时候来这边,都对着保姆和颜悦色的,都要亲自下厨房,很勤快。
保姆这边的话,心里面无论是怎么想的,但是吴玉燕不难伺候,也不难为自己,有个人说说话也不错,夸高长明的,“知道回来了,就打电话问了,一早儿知道来吃饭,就要后勤那边去要了新疆那边新鲜的羊羔肉。”
“平日里吃素,但是今天吃的都是硬菜呢,第一次这么主动要菜吃,后勤那边怕吃多了不好,要给配着青菜吃,老首长还生气了,说是给孙子吃的,部队里面吃菜也就罢了,回来没有再吃的道理。”
说的吴玉燕眉开眼笑的,她打心底里,盼着老爷子能多活几年,真心实意那种。
高长明当初的事情,高老先生是知道的,那个女孩子他也知道一些,端着茶,“你变化很多。”
“嗯。”
话比较少,高老先生就笑了笑,那就说个话题多一点的,他主动开口提了,“当初的事情,你爸爸处理方式不是很恰当。”
高长明抬眸,看着他,唇微微的抿着。
当初
当初啊
他觉得自己这一年,有什么变化呢?
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依旧觉得很空荡,就是那种白天已经疲倦的闭上眼睛那种,可是到了晚上,沾到枕头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来一个女孩子。
想着她在做什么,想着她有没有休息,想着她那里有没有下雨。
所想的,从来都没有结果。
做梦的时候,总是会梦到她,梦见以前的事情,还有未来想象过的事情以及没有想象过的事情。
我喜欢一个人,与全世界无关,也与自己没有关系,高长明想。
但是有人提起来她的时候,会突然心跳加快,会觉得整个人慢慢的在苏醒,像是活着的样子。
微微红了眼眶,里面有一丝水光一闪而逝,高长明放缓呼吸,连茶水的热气都变得悠长起来了,“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过去的就过去了,我给你讲一下你爸爸的事情吧。”
高老先生身体微微前倾,他年纪已经很大很大了,一举一动都像是慢半拍,只是一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格外的认真。
高君跟高老先生的关系呢,很一般,就跟现在高长明跟高君的关系差不多,高君从来没有讲过自己以前的事情,高长明也从来没有兴趣听。
当年高君妈妈这边,是做妇女运动的,很早之前就在广东那边相当活跃,1919年开始就组织了广东的女权运动会,先后各地组建70多个具有社会政治功能的妇女团体。
所以说思想是相当开明解放的,那时候还是民国呢,真的特别的精干。
高老先生那时候在广西做农运,专门搞农□□动的,发动无产阶级的力量,到处演讲宣传,也特别活跃。
两个人在一次开会的时候就认识了,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的结合,没有那么多的话要说,也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那时候我们结婚的时候,形势已经很严峻了,我跟她一直是地下工作的,城头上贴着大字报要拿我们悬赏,我们就转移到地下工作了,都是抛家舍业做革命的,我们一见如故,我说的她都知道,她说的我也支持,我们是互相理解支持的。”
“要去拍一张合照,因为我要去陕北了,那边的农运做得好,我去学习,一去也不知道多凶险,她也欣然同意,我们打算去的时候,城门戒严了,就没有去成。”
没有去成,就是一辈子的遗憾了,约定好,等胜利了,解放全中国了,那时候再去拍一张合照。
可是之后,他着急去陕北那边去,竟然就是永别了。
之后不久,高君妈妈那边继续留在广东地区,妇女运动的最前沿,被抓了。
那时候她已经怀孕了,自己都没有发现。
高老先生想起来那个女孩子,就觉得一辈子的遗憾,到老了到老了,连一张照片都没有,最后之后一张她行刑前的照片,脚上是脚链子,手上是手链子,她那么瘦弱的人,脚上都是一圈一圈的血,站在那里笑。
再也没有以后了,那时候她已经被关了七年了,高长明已经七岁了,七年的时间,从出生到行刑前,一直关在里面,那是什么样的环境啊。
每天都是拷问,都是逼问审问,人抓起来了,但是高君妈妈社会声望高,敌人只能关着。
直到最后撤退的时候,这些人带不走,全部毒杀了。
高君是被监狱长偷偷放出来的。
“我们那时候,只要主义真,就什么也不怕,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人,比什么都重要,两个人劲儿往一处使,心都是齐的。”
“即使在一起的日子那么短,但是丝毫不影响感情,我们的爱情,是不一定要在一起的。”
“现在讲自由恋爱,自由婚姻,你们主意都大的很,但是我寻思着,年轻人,到底是要多做事的,多做事多用功才好,往回看看,感情的事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有了当然锦上添花很好,但是没有的话也很好,因为还有很多更好的事情等着你去尝试一下,人的一生,不是局限在这一个事情上的。”
所以你觉得你现在依然很不甘心,那是你不对,一个执拗于过去跟感情生活的男孩子,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高老先生在点高长明。
年轻人,还是因为经历的太少了,“那个女孩子胆子很大,我对她感官很好,当初她大雨天气来威胁我的时候,我顺势就答应帮忙了。”
“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因为我觉得她能知道你的事情,不简单,你应该对她不太一样。”
“但是有时候喜欢的不一定是最合适的,要找一个最合适的人,而不是一个最有冲动感觉的人,热血总会有冷下来的时候,不如细水长流的日子踏实。”
看着高长明,他真的是掏心掏肺的,凭着激情感觉去爱,很浪漫也很热烈,也很美好,符合爱情的一起的想象,美好的不现实。
现实之所以现实,就是因为你要找合适的鞋子,合适的走路,这样才能走一辈子。
高长明跟张西爱不一定不合适,也不一定合适,但是没有缘分,事已至此便罢了。
看得开的,以后康庄大道的走,这就是小风波。
看不开的,那对孙子可能有些失望。
男孩子,不要沉浸在这些事情里面。
吴玉燕静静的站在门后听着,抿着唇,她就服气老爷子,别人说话高长明听不进去,但是爷爷说话,高长明最起码可以坐下来听。
高长明晚上躺着的时候,他走进卧室一步的时候,他的思绪全部都没了,安安静静的房间里面,窗外有虫儿在叫,月色从窗户里面投射进来。
每当这样的时刻,他总是想见她。
看一眼,看看她在做什么,就可以了。
他坐起身,空气带着闷热。
曾经很怕热,大冬天都要开着窗户,风呼呼的刮着自己,衣服都要鼓起来。
现在再也没有那时候觉得热了,或者说可以忍受热了,换好衣服,白色的衬衫,军绿色的裤子,他打开门。
吴玉燕坐在客厅里面,在黑暗里面看着他,“去哪里?”
“走一走。”
“走一走,你是要去城区吧?”
心知肚明。
明天就要走了,所以她特意今晚在这边留宿,为了就是不要高长明回城区,去了城区,他控制不住自己,去看那个女孩子怎么办?
断都断不掉。
多留了个心眼,在客厅等高长明关灯了再睡,结果就等到高长明要走。
吴玉燕压低了声音,“你不许再去,你去有什么意思呢?去看一眼然后再看一眼,你爷爷说的话你都忘记了?”
她不知道有多大的魅力,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感情,回来之后不着急回家,反而在医院看人家死了妈,临走前这么晚了还要跑回城区去。
高长明拉着门把手,看着吴玉燕,“妈,明天我就要走了。”
一旦走了,或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要往上走,就必须要有艰苦地区服役资历,十年八年的都是少的。
高君给他选的路,从来不是捷径,很苦,很漫长。
语气里面带着一点哀求,他要走了,他只是想去看一眼,跟以前很多时候一样。
谁知道吴玉燕直接去厨房,拿着刀就出来了,“长明,你信不信,妈妈能对自己下手。”
她伸着手,放在桌子上。
她不能要张西爱毁了高长明一辈子。
断就断掉了,不要再联系来往了,终究会过去的。
她心里面发了狠,今天就是拼上半条命,也要断了高长明所有的念想。
第128章 与自己无关的事
走之前,没有别的心思,就是想去看一眼。
可是吴玉燕是不会答应的,她自己拿着菜刀,心里打算好了,如果高长明一定要走,那么她就对着自己的小手指头下手,断了就断了,当妈的一个手指头,换儿子一个未来的好婚姻,值得。
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后她就看着高长明,他自己从包里拿出来一把刀,那是一把什么刀呢,她不认识,后来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那种军刀,专门近身搏斗用的。
高长明五官棱角分明,他拿着那一把刀,刀尖儿对着自己,手朝内,“妈,你信不信我可以给自己一刀。”
声音很低,低到吴玉燕觉得她听不清楚。
然后浑身颤抖,战栗。
就是这样的表情,就是这样的眼神,然后高长明从楼上跳下去了。
浑身一个激灵,吴玉燕手里的刀碰的一声扔在了地上,她双手举在耳朵边,疯了。
“你走,你走——”
高长明走了,吴玉燕蹲在那里,自己抱着头,声音不敢大声哭出来。
她有时候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儿子怎么会成为这个样子呢?
她养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儿子呢。
高长明去了,他自己骑着自行车去的,骑到那边去,不长不短一个小时。
夜风吹着人心醉,无人的小路上只有漫天的星星。
星河欲坠,牧野苍凉。
像是三月的冰河开流,五月的槐花摇落,七月的麦浪翻滚,还有现在他鼓起来的衬衫。
风吹满了整个胸膛,每一个毛孔都觉得快活,高长明踩着脚蹬,觉得像是踩过了一个一个的浪花,他是弄潮儿。
他妈可能会切自己一根小指头,但是他会真的对自己下手,就对着胸膛那里,一刀下去,死了还是活着,他手底下没有分寸。
很疯狂,所以吴玉燕输了,输给了自己的儿子。
到的时候是十二点,他看了下时间,院子里面还有灯亮着,还有人热闹着,像是繁华落幕后的灰烬,空余一两声漫不经心的回响。
“您慢走,路上慢着点儿。”
“行,您明儿辛苦了。”
高长明转身,到阴影处的转角,可以清楚的看到门缓缓的打开,西爱先出来,她穿着一身的白色,袖子上带着反光的孝牌。
曾经不可一世总是抬着下巴的张西爱,微微颔首的站在那里,瘦的像是漠北的白杨树,雨后垂青。
下巴更尖了,头发大概是乱了一点儿,有蜷曲的碎发在耳边,她便垂着首,送着人离开。
等着人走了,才抬起头来,自己深呼吸一口气,微微仰着脖子,看一眼漆黑深夜。
那样皎洁的脸,那样美好的样子,高长明的唇角微微的勾起来,像是被风吹皱的春天,短暂的转眼即逝。
还是那个样子。
然后,还是那么喜欢她。
高长明在心里想。
看着她迈步进去,一手扶着门,两扇门便缓缓的阖上。
她披着月色,他站在阴暗处。
门缓缓地阖上,西爱也慢慢的被阴影覆盖。
高长明想站出来,他想站在月色下,在那一扇门要阖上之前,他想站在那里,被看到。
然后呢?
然后什么话也不说,他想听她说话。
再然后呢?
再然后,他依旧还是要走,去东北。
所以,不要动,他这么命令自己。
眼睛不会闭上,然后看一眼,再看一眼,就那样看着,够回忆一辈子了。
然后门关上。
木头转轴缓缓转动,发出时光流转的声音。
高长明便垂眸,微微靠着墙支撑着自己,视线随意的看着地面。
西爱靠着门,她看到了,关门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么大的人,怎么能看不到呢,即使是一个影子,也能认得出来。
她捂着嘴,微微的靠着门,然后睁大了眼睛。
“今天的星星真多,真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