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伸站在车站的门口,西爱看着他,“走吧。”
“我不想走。”
“为什么不想走?”
“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想一直在一起,也仅仅是想想。
伸伸用力的眨眨眼,“西爱我走了,你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别熬夜了。”
你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会听,因为我身边没有人,西爱突然觉得,以后的日子,会很难熬,以后身边的人,也会越来越少。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乐观的孩子,也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她其实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很多很多的陪伴,才可以觉得跟别人一样好。
所以她心里那么执着的追求爱情,追求亲情。
所以,她一瞬间就觉得很难支撑,“刘伸伸,我等你两年,两年你要是不能在我身边,我就去找别人了。”
伸伸看着她,是认真的样子,还嘴,“三年,三年的时间吧。”
“行。”
火车一路向西而去。
晚上夜阑如水,家里多了张建国吃饭,以往他都是在医院吃的,多了一个人,却好像是少了多少热闹一样的。
虎子瞧瞧这个,瞧瞧那个,说了一句,“北海公园的菊花开了,今年有一株绿牡丹,说是从哪里搬来的,人家养了二十年了,开起来几十朵,树一样的呢。”
说是哪个大学教授的,人酷爱菊花,当宝贝一样养了二十年,这不是被打成修正主义了,花儿原本要砸了的,只不过有人瞧着怪可惜,便劝着给放到北海公园里面去了。
原本是想说个话儿头,他平日里本不吭声的,哪知道张建国听了,突然摘下来眼镜,慌里慌张的去擦眼泪。
他又哭了。
梅如走了以后,家里人才知道,张建国原来是个这么爱哭的男人,爱哭到-不像是个男人的样子。
他自己觉得败兴,便不肯在屋子里面,匆匆出去,“你们吃着,我出去走走散散,一会儿就好了。”
他想找个人说说话儿,环顾四周,家家户户窗户里面白炽灯,暖黄光晕万家灯火,阖家吃饭的时候,谁人肯听这落魄事儿呢。
世上三五伤心事,总是不必对人讲。
虎子自觉做错事儿了,便满脸的红,又是愧疚又是难堪。
王红叶低声说他,“吃饭就吃饭,吃饭堵不住嘴了是不是?”
宋慧萍叹气,“说虎子做什么,不过是大人的事儿,他小孩子原本是好心,吃饭吧。”
梅如要走,早晚的事儿,说实话,家里有病人,耗着这么长时间了,大家都熬着。
晚上躺在那里,就想着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后天的事儿了,你就等着等着,等着那么一天。
西爱轻轻的放下筷子,神色如常,说了一句,“今儿饭菜不可口,说了这粉条做的时候得提前泡开,别放水里直接煮,这菜谁做的啊,我得批评下。”
一本正经的,王红叶做的菜啊,她得认错,“我做的啊,我这不是怕时间来不及饿了,又想着你爱吃这一口,就着急忙慌没来得及泡,下次,赶明儿我重新做。”
她就是恨不得现在就起来重新做一顿去,可是寻思着做了西爱也不吃,这孩子最近饭量小的很。
态度良好,西爱就收了收自己尖酸刻薄的小下巴,嗓子眼里轻轻嗯一声,“意见而已,您随意。”
“是是是,意见意见,我虚心接受。”
“那你们吃着,我休息了。”
说完,人施施然的出去了。
虎子瞧着,觉得这才是张西爱,他西爱一姐,多早晚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地
怎么形容呢,矫揉造作的可爱。
吃顿饭粗茶淡饭的,都特别有仪式感,咸了淡了的都得说说,她不管这个菜怎么做才好吃,她只管着自己喜欢吃什么样子的。
粉条水里面直接煮了有劲道,但是黏糊,她就不爱吃黏糊的,所以得按照她的口味来。
虎子寻思着,像极了他看的书,从火堆里面捡回来一本书,燕园哪个语言系教授家里的,大概是法文,一页页的带着中文翻译。
他瞧着有意思,他觉得西爱像是那一副牌里面的红桃王后,脾气真够可以的,但是拿捏的那股子劲儿,又像是白皇后。
却不知道西爱脚跨过门槛,就变脸一样的,一丝笑意也没有了。
她到外院的去,找了好一会找到张建国,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围墙,在那里哭呢。
头顶是一围墙的藤蔓绿叶,趁着他黑色的西装那么的不凑巧,爬山虎的脚开始脱落,慢慢的变得枯萎发黄。
“你妈还在的时候,我跟她说,等着八月的时候,北海的桂花儿开了,我带着她去吃桂花糕。”
日子怎么过?
数着过得。
觉得一天一个盼头儿,今天盼着赏菊花,明儿盼着吃桂花糕,那日子就不觉得难过,每天早上都觉得快活,都有个盼头儿。
可是现在桂花儿开了,菊花也开了,谁还能陪着他去北海啊?
西爱静静的坐在旁边,手圈着膝盖,听着张建国说话,他自己说着说着就笑了,喊着西爱,“哎,西爱,你知道吗,你妈其实嘴巴特别馋,她喜欢吃一个东西,就喜欢从小吃到大,多大年纪也不改口,有一年的时候,家里给我寄了一瓶桂花酱,我抹在面包片上,然后请大家来吃——”
他说很多很多,说很长很长,说上一句的时候还笑,下一句的时候却忍不住的抽噎。
都说是世事无常,却总是亲身经历的人才会珍惜,能提前珍惜的人不多。
两个人一辈子,在一起才多久啊,但是真的,记一辈子。
念一辈子的好。
“我就喜欢你妈,你妈这个人特别刚,那一年我去医院手伤到了,你妈在医院呢,就那么巧,就遇见了。”
后来他才知道,是她耳朵不好使了,难怪说话答非所问的,除了笑就是笑。
你说说,这样的感情,怎么能忘呢。
他抹一把脸,说到自己都觉得烦了,“西爱,你想着了,人这一辈子,说白了还是短,所以你妈才那么拼,那么使劲的奔,咱们人活着呢,不能就跟个花儿一样的,一茬一茬的开过就没信儿了,咱们得做点事儿,留下来点东西。”
“你妈这辈子值得,我替她高兴,我这一辈子,也值得了,只是还不够,就是那样,你总觉得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你奔着那个方向那个目标,使劲使劲的跑,然后还是跑不过时间。”
再给梅如两百年,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那时候不仅仅是争气弹,我们什么都有了。
西爱早已经是泪流满面,她第一次坐在张建国的身边,第一次没有偏见与芥蒂的跟张建国靠的这么近,心平气和的听他说那么多话。
“爸,值得吗?”
值得吗
她从小问到大,问了好多好多年。
“人的一辈子,越是短暂,不才更要为自己活吗?为了自己开心快乐,为什么那么累,要为自己加上那么多沉重的东西呢,最后自己得到了什么?”
到底得到了什么呢?
“是信念吧,得到了信念。你经历过你妈妈的一切,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你如果经历那个年代,你也会成为爸爸妈妈一样的人。”
你眼睁睁的看着国破山河柳絮飞,瞧着那人民子弟滚水里面煮着、蒸着,等着成为人家的盘中餐,你就恨不得站起来,手里拿着刀,一个一个的,把敌人都赶跑。
心里有股子信念,这就是幸福。
理想信念的幸福。
“那我有信念吗?”
西爱问他。
张建国顿了顿,看着西爱,白生生的小脸蛋,突然觉得说不出话来。
起身,“睡吧。”
迄今为止,他没看见西爱又啥信念,如果吃喝玩乐不算是一种信念的话。
后面西爱的脸色,就跟吃了屎一样的,气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理想信念是什么,我的可能就是拍电视剧,把我的价值观投影给别人带来正面的影响。感谢在2020-08-1520:48:02~2020-08-1623:4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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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家破人亡
理想信念是什么呢?
西爱坐在那里想着,看着自己的房间,很简单。
桌子上永远看不完的书,记不完的数据跟资料,然后凌乱的铅笔跟圆珠笔,还有窗台上摆着的几瓶子墨水,然后就是一柜子的书,还有就是满满的,一个衣柜的衣服,鞋子。
她想,自己最大的物质财富就是这些衣服鞋子了。
最大的精神财富,可能就是看过的这些书,做过的这些研究了。
这么一想,心里突然就平静下来了。
站起来,就着昏黄的灯光在屋子里面转着,打开自己的衣柜,心情不错,漂亮衣服鞋子,她喜欢的,每天打扮自己然后盛气凌人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是她最满意的状态。
视线转到书柜上面,不是很整齐的排列着那么多的书,然后一沓子一沓子的稿纸,上面有铅笔做好的笔记,她时常拿出来翻看。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忙完一天的事情,然后平静的坐在桌前,就那样坐着的一瞬间,会觉得空虚。
要找点事情做,但是又不想动,只能胡思乱想着,想着今天的事儿,明天的打算,然后就会茫然,会焦虑,会失眠。
她就会拿出来一本书,一定要在胳膊能够到的地方,触手可及的地方有书跟笔记本还有铅笔,然后慢慢的翻看,翻看,就这样到困的时候休息。
这样的感觉,特别的好。
也很安静,星空也很安静。
只有书摩挲手指的声音,还要铅笔放在桌上的声响,静谧的美好。
她内心总是在这样的时候平静。
拉上被子的时候,西爱想,明天写一封信,给刘伸伸,不知道要讲什么,但是想给他写信了。
闭上眼睛,翻个身,背靠着墙。
西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最后她想,也许她的理想信念就是要成功。
她现在,渴望成功了。
葬礼上来那么多人,每个人都要看一下梅如的孩子是什么样子的,是优秀的还是不优秀的。
虽然不会当面说,但是应该会想,梅如的女儿没有出息,毕业之后就在家,也不去工作,也没有什么成就,像是米虫一样,没有作出任何的贡献。
西爱现在,心里面,有一点渴望成功了。
她想自己发表的东西被人接纳,被认可,想是权威的。
她之前写很多稿子很多信件,但是因为自己学识的问题,认识有一些浅薄。
中间也有一些错误的学科认知与失误,虽然承认起来让人很难堪,但是现在西爱觉得,承认自己差劲,自己不行,没有那么难。
她确实是前面的研究有问题,她缺少的是大量的实验,而实验,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跟精力,也许要很多年,也许要很久。
那么三年的时间,她想成功。
以后就是试验田记录数据,然后给刘伸伸写信,好好照顾家里面,西爱这么想着。
哪里知道,从来都是计划没有变化快。
刘小兵的报复,会来的那么的迅速。
到底是年轻气盛,他带着一群人,大概是纠结了一个学校的造反部那么多的人,然后一把推开小秦,小秦才会走路的样子,一屁股蹲在地上。
要哭,被刘小兵一句恶狠狠的狗崽子吓得捂着嘴。
刘小兵像是推开了一个障碍一样的,雄赳赳气昂昂的进来了。
一进来院子,那一双眼睛便不像是人了,满院子的看,满院子的瞧着,像是地皮都要掀开那一般的。
“这个影壁,就是封建残留,破四旧破四旧,怎么还留着这个东西,人来人往看着,是何居心?”
得,那多少年的影壁了,大概是这院子建造的时候就有的影壁,都成了封建残留了,那玉堂春色的景儿,那其中几千年的中国审美,都要被砸了。
“还有,这全国人民吃不饱,花花草草的,还要养着了,这是资产阶级享乐主义,奢靡享乐。”
那台子上的花儿,西爱小时候就在那里种的,她打小就养的,每日里殷勤浇水灌溉,你看她怕热,但是要浇水的时候,大中午的自己浇水从来不耽误的。
“还有,这窗户上的雕花儿,这顶棚上画的什么东西,都给我砸了——”
刘小兵摘下来帽子,指指点点的一顿说,最后那两个砸了,咬牙切齿的像是真的要杀了人民的蛀虫一样的。
西爱急匆匆换好衣服出来,眼睛就立起来了,“住手——”
她暴躁,心里一股子火气,怎么也停歇不下来,街坊邻居们都在旁边窝着看着,不敢说话啊,这样的半大孩子,怎么敢去招惹呢。
王红叶极为擅长息事宁人的拉着西爱,“你别过去,没事儿,没事儿的。”
拉着西爱,人家摆明了就是来寻仇的,虎子早就去喊张平去了,张平劳模一样的,日日吃饱饭就去单位,绝对不在家多待一会儿。
真把单位当自己家,风雨无阻的。
西爱气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脑袋都恨不得拧下来给刘小兵瞧瞧,吓死他。
结果很有气势的,加上她横的不行的起床气,结果被王红叶俩手这么一拉,西爱就觉得影响自己形象,有点泄气了。
她弯弯着那一双眼睛,真跟会说话一样的,阴阳怪气的,“哟——”
那个音拉的不一定很长,但是一定要曲折动人,达到跟王熙凤当年未见人先闻声的效果。
果真大家都看过来了,西爱表示满意,掰扯开王红叶的手,自己往院子里走过去,就怼到刘小兵脸上去,“头好了没啊?”
“一大早儿的,我当是哪家疯狗叫呢,进了这人待的院儿,当心——”
她凑上去,笑的跟鬼一样的,头发又是散开的卷儿,“当心被人宰了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