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伸手点了一下她的脑袋：“傻闺女，吃不完倒掉不叫浪费，吃不下硬塞才糟践食物，你吃不了硬吃，把肚子吃坏了是不是自己难受？”
这么新鲜的理论，她还是第一次听到，眉头稍稍拧了拧思索片刻，觉得妈妈说得很有道理啊。
之前在福利院，有一次晚饭没胃口，为了不浪费就硬吃，生生把自己吃积食了，在床上躺了两天才好。
原来在家里，如果吃不下了，是可以“浪费”食物的？
只是和强迫症一样的习惯没办法一天就改掉，她两只小肉手抓着桌面，把下巴抵在手上，有些为难地说：“妈妈，那你可以给我留到晚上吗？晚饭的时候，我一定把汤喝完。”
乔琴女士对上闺女湿漉漉的大眼睛，震惊地合不拢嘴。
她家曦曦，自从昨天回来之后就不大对劲，变得格外懂事听话，简直像换了一个娃一样。
难道，是自己坚持了一年的“爱的教育”管用了？
刚生曦曦的时候，乔琴和孩她爸都处于事业上升期，天天忙得连轴转，根本没时间管孩子。俩人一合计，就把曦曦送回了自己爸妈家，假期的时候再接回省城。
当时乔琴想得可好了，她爸妈都是知识分子，退休老教师，还教育不好小孙女吗？
谁曾想一辈子严格要求儿女的老两口，把孙女宠成了无法无天的“小魔头”。从姥儿家回来后，别看闺女人小，脾气可不小，成天满嘴儿童社会用语，每个假期都把大院折腾得鸡飞狗跳。
去年，她和丈夫觉得还有一年就上小学了，把曦曦从老人那里接回来自己带。可姥姥姥爷想孙女，三天两头来家里干涉她管孩子，一放假就非让曦曦回泰城。
那结果可想而知，往往刚立下的规矩，转眼就被打破，教育成果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可就算闺女再“熊”，乔琴和宋建国也坚持了不打不骂的教育方式，总想着有一天能用爱感化这个“小魔头”。
此时此刻，乔琴情绪有些激动，觉得这一年多的努力总算没白费。
望着自家闺女额头卷曲的呆毛，小苹果似的肉脸蛋，水汪汪大眼睛眨巴眨巴，一脸认真的软萌模样。
心里暗暗感叹，曦曦不“熊”了，真是可爱得像个小天使。
想起大院经常有人说曦曦胖，她这当妈的就不乐意，6岁的小娃胖点多可爱，乔琴小时候也胖，到少女时期就抽条了，连怀孕都只胖肚子。
所以她才不担心，亲妈滤镜觉得女儿现在像极了外国童星秀兰.邓波尔，长大后肯定也是小美人一个。
“行，妈妈给你留着，快去洗手漱口，睡午觉去。”
美滋滋亲了闺女一大口。
乔琴哪儿会让曦曦吃剩饭，就先答应着怕她闹。
得到妈妈肯定的答复，宋乔曦也放心了，麻溜去洗手漱口，乖乖躺回主卧旁的小床午睡。
望着叠得像豆腐块的毛巾被，小心地抬起来，原封不动地放到枕边，这是楚尽叠起来的，她想多留一会。
枕巾和床单妈妈没来得及换。
糯团子舒服地在小床上伸了个懒腰，想到楚尽昨晚也躺在这张床上，不好意思地把小脸蛋埋进枕头里。
一股陌生的味道涌进鼻腔，是闻起来很舒服的淡淡清香。
这是楚尽身上的味道？
这味道让她特别有安全感，甚至和楚尽分别这件事，都变得不那么难接受了。
因为她知道，离别只是暂时的，楚尽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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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年的暑假，对于报社大院的适龄学童来说，因为学前班而过得格外漫长。
无忧无虑的童年如白驹过隙，只知道傻玩傻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师范附小第一届学前班，于8月16号正式结课。
崽们闲下来了，家长倒是来活了。
要抽时间去学校领校服书本，采买开学用品，还要把刻意买大几号的校服改小一点，裁挂历纸包书皮等等杂事。
一个多月来，糯团子已经完全适应了90年代的大院生活，“小三人帮”在她的带领下也安分不少，虽然王君洋、丁一的结课成绩“惨目忍睹”，但是好歹不再天天对着自行车使劲了。
宋乔曦的结课成绩非常优秀，语文拿了99分，数学100分，爸妈都高兴坏了。
这段时间，她给楚尽的小舅家打了好几次电话，可每次不是没人接，就是他小舅说楚尽不愿意和她讲话。
唉，团子每次都是失望地挂掉电话。
这让她变得格外向往9月的开学，一开学，就能见到楚尽，可以亲口问他过得好不好。
一个大活人杵在他面前，总不会不搭理自己吧？
甚至暗戳戳期待，期待楚尽如果和自己分到一个班，那就太好了！
8月19号是个周一，距离一年级开学日，还有两周的时间。
爸爸编辑部有急事，早早骑着野马摩托车去了单位。
宋乔曦坐在小板凳上，一手糖炸糕一手甜豆浆，慢悠悠地吃一口喝一口，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上穿得像个灯笼似的卡通小人。
最近迷上了一部动画片，叫《阿尔卑斯山的少女》，儿童台连续播一上午。
里面有会跳的山羊，懒洋洋的大狗，美得想让人奔跑的山谷，海蒂和爷爷还有彼得快乐的生活在阿尔卑斯山上。
对羊奶、烤干酪加面包的味道她充满好奇，阿尔卑斯雪山真美，好希望有一天能亲自去看看。
“吃完了吗曦曦？”
妈妈的声音从卧室传出，她马上吞掉炸糕，把豆浆一口闷了。
看动画片太入迷，忘了要和妈妈出门这件事了，赶快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好啦。”
听到卧室门开了，宋乔曦瞪圆了眼睛。
妈妈今天，也太美了吧！
她穿了条薄荷绿的收腰连衣裙，脖子上挂着润润的珍珠项链，长发用发夹夹起来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仙气十足。
见妈妈手里拿了一叠红色纸券，好奇地探过头去拿手指指：“这是什么？”
“爸爸单位发的购物券，今天妈妈带你去银座百货买文具，中午吃肯德基，下午我们去师范附小领校服。”
乔琴把购物券在闺女面前晃晃，看糯团子眼睛都亮了，忍不住笑了。
果然，没有小娃能抵抗住肯德基的诱惑。
第8章 肯德基儿童套餐贵吗？
“肯德基！”宋乔曦双手合十，欣喜的小声欢呼。
她从未吃过薯条汉堡这类洋快餐，依稀记得肯德基已经在齐州开了两三年了。
大院的小伙伴里，只有王君洋吃过，他好几次绘声绘色地给伙伴们描述肯德基有多好吃，儿童套餐送的玩具多好玩。
小馋猫宋乔曦，是做梦都想尝尝汉堡什么滋味。
但是王君洋还说过，肯德基一份儿童套餐要14元。
其实她对钱并不太有概念，14元是贵还是便宜？
一只炸火腿肠五毛钱，14元可以买28只炸火腿肠！
这么一比较，她断定肯德基好贵啊，况且自己又很能吃，真怕把爸爸妈妈吃穷了。
想着汉堡的味道，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抬头问妈妈：“肯德基很贵吗？”
“不贵，我们曦曦结课考试考得好，妈妈奖励你。”
妈妈回答她，随手把购物券放进皮包里，扣上搭扣。
仔细品了品妈妈的语气，“不贵”两个字说起来轻描淡写，让宋乔曦心理负担小了很多。
不过还是默默提醒自己，今天中午要控制一下食欲，少吃一点。
之后在妈妈的催促声中，乖乖蹲在门口换上凉鞋，准备上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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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州作为省会，96年开了省内第一家综合百货大楼，叫银座商城。
宋乔曦还是听王君洋说的，因为他妈妈已经带他去过了。
王妈妈是大院公认最洋气的女人，绝对是走在时尚尖端的弄潮儿，哪儿有好吃好玩的洋火玩意，她都是第一个带王君洋去。
王君洋说银座商城可大了，六楼一整层都是儿童专柜，还有“打大牙”的游戏机。
牵着妈妈的手进了银座商城，宋乔曦望着商场中空垂下来的水晶吊灯发出惊叹：“哇，好漂亮！”
“曦曦，商场人多，千万不能乱跑，要一直跟着妈妈。”
小手被捏了两下，听到妈妈严肃的声音。
仰头看着妈妈，她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保证一定不乱跑，估计一个多月前那次“火车站逃跑”事件给妈妈造成心理阴影了。
和妈妈一起坐电梯直达六楼儿童专柜。
在文具柜台，妈妈给她买了像个小手提箱的72色西瓜太郎水彩笔，半自动花仙子铅笔盒，一整套香香的蓝精灵橡皮，小老虎造型的手摇转笔刀......
宋乔曦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堆成小山一样的高级文具.
当妈妈手里拿着一只粉色美妮硬壳书包，要给她试背的时候，她做出了一个“我们不约”的手势。
一本正经地说：“妈妈，幼儿园的书包没坏还可以用，就不买新书包了吧......”
售货员大婶赶忙凑上来，脸上乐开了花似的对妈妈说：“哟，大妹子，你这孩子教育得可真好，这么懂事。不过这一款书包啊不是普通的书包，符合那个啥，对，人体工学原理，能帮咱孩子减轻肩膀的压力，孩子一上小学可辛苦啦，书可沉咧！”
“行，就这个了，都包起来。”
乔琴拿出购物券，新书包和文具总共花了240多块，券只剩下一张50块的。
但是她一点都不心疼，因为乔琴一直坚持，在家里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给曦曦最好的，这样女儿长大后，才不会轻易被男人的“小恩小惠”诱惑。
而且乔琴小时候家里条件虽然不差，但是爸妈非常偶尔才会满足她和姐姐一下，在此之前还要长篇大论一番“家里条件多艰苦”，“爸妈省吃俭用才能给你买”，“你必须好好学习，要不然对不起爸妈”等等言论。
那种压力就像是一块无形的枷锁，牢牢压在乔琴的胸口，直到现在想起来还会难受，她是绝对不舍得让自己的女儿也承受那种压力。
见糯团子还是嘟着小嘴，不大高兴的样子，乔琴觉得好笑，啥时候闺女变得这么抠了？
蹲下身，捏捏闺女的肉脸蛋：“走，妈妈带你吃汉堡包去。”
听到汉堡，宋乔曦的小肚子倒是很配合的叫了一声，她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到胸口。
哎，每次都这样，肚子总是这么诚实的在关键时刻出卖自己。
在银座商城对面，就有一家肯德基。
宋乔曦和妈妈面对面，坐在肯德基的塑料椅子上，两只肉手抓着汉堡纸，樱桃小嘴费劲张到最大，啃汉堡啃得极其不淡定。
汉堡包实在太好吃了！
脆脆的鸡肉，香甜可口的沙拉酱，松软的面包，不光是汉堡，薯条、土豆泥、吮指原味鸡都好吃！
她嗓子眼细，吃得急差点噎住，猛吸了一口冰可乐才顺下去，还被妈妈笑话了。
吃土豆泥的时候，连盖子上沾的鸡汁都没放过，小舌头添了个干净。
吃饱了，妈妈骑自行车，带她去师范附小领校服、书本。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夏天的风暖暖抚过脸颊，手里攥着吃儿童套餐送的奇奇望远镜，宋乔曦觉得今天这一天过得太幸福了。
妈妈这么爱她，对她这么好，一定要守护住全天下最好的妈妈。
正想着，已经到了师范附小校门口，快下午两点了，门口站着不少家长。
看样子，大部分都是等着两点开门领校服拿书本的新生家长，里面也有不少熟悉的大院面孔。
一个穿着蓝色印花连衣裙的阿姨，热情的朝她娘俩挥手，穿过人群挤过来，揉揉宋乔曦小脑瓜：“小乔，你带着曦曦来啦，我听说今天一年级的分班结果也公布了。”
“唉，嫂子来啦，一一和淼淼在家呢？”
妈妈笑得眼睛弯弯的，从自行车上下来，扶着车把站定。
过来的阿姨是丁一和丁淼的妈妈，宋乔曦认识她。
丁妈妈在纺织厂工作，丁爸爸是报社印刷厂的车间副主任，他周末经常和王爸爸一起来家里找爸爸喝酒，被几个妈妈笑骂他们是“三个臭皮匠”。
宋乔曦坐在小竹椅上对丁妈妈甜甜一笑：“阿姨好。”
“曦曦好，真乖。害，带着姐弟俩过来还不够折腾，才不带他俩。小乔你听说了吗，这次附小把咱们报社大院的子弟拆分到两个班了。”
“我听王哥说了，这次一个班和师范的子弟混班，一个班和跨区择校生混，也理解，子弟班太难带了，你看看咱大院的小毛头有几个省心的？”妈妈亲昵地剜了她一眼，笑着刮刮她的小鼻子，“还是你家淼淼好，小姑娘文文静静的，我家曦曦有时候皮得不像个女孩子。”
“哎呀，曦曦多活泼啊，天天带着我家丁一在大院疯跑。我还希望淼淼多出去跑跑，可孩子就愿意在家看书，赶都赶不出去。这次结课考试淼淼考了双百，丁一快把我给气死了，就差考个零蛋回来了，我听老师说曦曦也考得不错。”
丁妈妈说起丁淼的时候，脸上的骄傲那是抑制不住的，提起丁一，那就是一脸恨铁不成钢。
听着两个妈妈开始了日常互相吹捧，宋乔曦握着手里的玩具望远镜，随意望望周边，用来掩盖自己的紧张。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分班的事，刚知道要拆开分班，那不就意味着，和楚尽分到一个班的概率一下子变小了？
“哗啦啦”，附小的大铁门拉开了，两点了，人群鱼贯而入。
忽然间，宋乔曦在望远镜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孩被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拽着胳膊，踉跄走在人群中。
他穿着海蓝色条纹短袖，松垮的领口都快要露出肩膀了，瘦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架。
头发剪短了，薄薄的寸头让立体的五官暴露无遗，下巴更尖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嵌在苍白的小脸上，显得又大又空洞。
是楚尽。
“楚尽！楚尽哥哥......”
她慌慌张张放下望远镜，不管不顾地大声喊他的名字，抓着小竹椅的扶手想要从自行车上跳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