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时间里, 他经历了二十多年来从未经历过的事情。不但被按着做了发型、美甲, 还被按在高级餐厅里拍照片。
甜品并不是吃的, 而是拍摄的道具。她们并不缺钱,还是只点了一份甜美,轮番摆姿势造型。纪司南被挤在中间, 不敢乱动,生怕碰到了谁的手和胳膊,那些女人谈天说地,他默默听着。
“叶小姐是第一次来泰国吗?打算去哪逛逛?”莫莫伸手拉他, 被躲开了。
“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纪司南来过泰国很多次,都是因为商务原因,并没有兴趣闲逛。但他想到叶茯苓是第一次来, 他想陪她感受一下风土人情:“嗯,有什么浪漫一点的地方?”
“可以看看泰拳呀,还可以逛夜市。纪先生如果有摩托车证,你们可以租一辆摩托车。后天不就是水灯节了嘛, 去放天灯很浪漫的。”三个女人七嘴八舌。
纪司南通通都记了下来。他傍晚五点在套房里等叶茯苓回来, 想和她说这些地方,约她一起出去,可叶茯苓一直都没回来。他等到八点钟,没忍住给叶茯苓打了个电话。叶茯苓接了,说和几个老板在外面玩,让他不用等了。
纪司南坐在外厅的沙发上,和门口的狮子雕塑对视。
他承认, 他是众人口中所说的直男。在没遇到叶茯苓前,他除了对耗尽心机向上爬的人心存厌恶,也不喜欢看中金钱的贪财者。后来身体交换,他自己成了弱者,才知道命运根本不公平,有些艰难不是通过努力就能度过的。他轻视别人是因为自以为是和骄傲,是因为他原本就在罗马,所以并不知道徒步行走的苦楚。
他从前还根本不能理解女人的感性,听旁人说起情侣之间发生的矛盾,纪司南秉持着理中客观点,从来不觉得需要陪伴是什么吵架的原因,他认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该因他人影响自己的情绪。
现在,他和黑宝石所制的狮眼对视,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当一个人不曾有过真情实感,是不该妄下结论的。这份居高临下的傲慢评判所带来的只可能是偏见。
叶茯苓回来时,纪司南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醒,纪总!怎么不去床上睡?”叶茯苓用房卡打开房门,就看到纪司南蜷成一团。她蹲在旁边,用手戳了戳他:“醒醒!”
纪司南睁开眼,见到叶茯苓脸上有红晕,脖子上还有一个红色的吻痕没有擦干净。
他瞬间清醒了一大半:“你用我身体干什么去了?我不是告诉你我不能喝酒吗?”
“我没喝酒!人妖酒吧里太热了。”叶茯苓看起来很开心:“小姐姐们真好看啊。我还感悟到了新的化妆技巧。等我们换回来,我就出一期泰国妆容小教程。”
他还在想,她没来过,要带她四处走走转转,她却已经去了人妖酒吧。
叶茯苓还带回来了香粉味,纪司南打了个喷嚏,有些生气。
“所以你就让别人乱摸我的身体?”纪司南嗓子有些干,他摸着喉咙,瞪着叶茯苓。
“是她们自己跑过来的,祝子晋那个烦人的东西给了她们好多钱,她们格外兴奋。”叶茯苓快步跑到茶几旁倒了杯水递给纪司南。
纪司南接过水没喝,又把水放到了一旁。
“是我的错,纪总别生气了嘛。”叶茯苓坐到他的身旁。
房间里只点了小廊灯,半明半暗,如果不是面对着面看不清表情的变化。叶茯苓心虚,对他说着软话:“我一生怕也只有这一次尝试的机会了。”
纪司南看着她,知道她在跟他扮可怜。这是绿茶宝典的基本招式,示弱、扮可怜、装哭。他虽然不能融会贯通,但还是了解的。
“后天我们就换回来了。说实话,成为纪总的日子真的很开心。我可以去人妖酒吧喝花酒,可以教其他主播做事,可以跑得比劫匪快当上昌州市十大杰出青年。我在陆陆学校装逼,开了一直骚扰我的李奇。”叶茯苓把鞋脱了,坐上沙发,和纪司南并肩而坐:“就好像上天也觉得亏欠我,让我做了一场梦。也让我含着金汤匙,拿着黑金卡一次,让我看看有钱人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说过的话都会被认同,做的事更容易被追捧。我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还清了债款,有了昌州市最贵的房子,装修房子的钱。阶级真的很难跨越。”
不开心的纪司南没忍住补充了一句:“这是金融学中的马太效应。”
“我不知道什么马太效应。”叶茯苓靠在沙发里,望着茶几上昂贵的茶具:“我体验到的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成不了真的,梦醒以后,我和纪总会越走越远,我真心希望希望我和纪总都能变得更好。”
她本来只是想卖个可怜,不知为何竟然真情实感起来。叶茯苓只感觉自己的鼻子发酸,她一直像是一只蚌,藏着心里很柔软的内核和光彩夺目的珍珠,将凹凸不平的硬壳示人。从前没有人了解过她,她也不想让人了解她分毫,直到纪司南代替她成了那只蚌。
他看到蚌里的一切,看到了那颗珍珠,也真心称赞那颗珍珠的美好。现在所有东西都要回归原点,她决定再次合上自己的蚌壳,顺着海水的方向离开。
“你说拿我当朋友,又一直喊我纪总。”纪司南听着她说完话,只觉得更加委屈和生气:“这明明就不是梦,哪里来的梦醒这一说,你又为什么一定就觉得我们会越走越远呢?”
“会的。”叶茯苓笃定。
“你总说我是傲慢的人,你比我傲慢一百倍。”纪司南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他看到她嘴角有淡淡的口红印,手攥得更紧了:“你亲别人了?你用我身体亲别人了?”
“我没有!”叶茯苓挣扎开:“有性感的小姐姐要亲我,我躲开了,我怎么可能用你的身体乱来!”
叶茯苓感觉手腕有些疼,她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自己的手腕有白色的划痕,又看到纪司南竟然做了指甲:“而且我去人妖酒吧也不是为了维持你的人设、跟那些老板沟通交流吗?就算那些人妖亲到了我,也不是我主动愿意的。你不是也没告诉我就做了指甲?”
两个人此时就像是幼儿园里打架的小朋友,明明是小事,此时谁也不让着谁。
照理说,按照叶茯苓的情商,是断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出现的。也许是夜晚让人情绪激动,也许是她刚从泰国最喧嚣放肆的地方回来,也许是她心里也有几分不舍,叶茯苓难得有表达的欲望。
“讲道理,我做指甲和去人妖酒吧被人妖亲是一个性质的吗?”纪司南被她气笑了:“照你这么说,我打着维持你人设的大旗,是不是也可以去亲别人了?”
“我没有亲别人。”叶茯苓破罐破摔:“而且你说的就更离谱了,你要是觉得有必要,你就自便啊。”
她话音刚落,感觉自己的领带被纪司南死死拉住。纪司南真的用了很大的力气,她头脑有些当机,一瞬间还以为纪司南要勒死她。
下一秒,她被牵着向前。二人的头碰到了一起,叶茯苓感觉到撞击脑门的疼痛,还未等疼痛缓解,一个冰冰凉凉的吻落在了她的唇角处。
那个吻如同蜻蜓点水。蜻蜓很快离开了水面,但带起了无法迅速消散的片片涟漪。
叶茯苓看着纪司南,彻底傻住了,
这个吻和二人在万都城消防通道里的吻不同。虽然这两个吻有着共同性——都伴随着疼痛而来。可上次的吻完全就是意外,即使有尴尬,二人还是能忘记插曲,正常相处;这次的吻是冲动也好、上头也好,伴随着的却是实打实的感情,无法忽略。
灯光下,纪司南凝视着叶茯苓的眼睛,出奇冷静:“我觉得有必要,别人亲了我我觉得脏,总要覆盖住。”
“你!”叶茯苓抬起手,那手停在半空中半分钟,然后落在了她自己的脸上。
她张了半天嘴,没能说出来话,脱了外衣跑到床上躺着去了。纪司南躺在床的另一端,二人中间隔着被子无话。
“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叶茯苓扶着额头,感觉到一丝烫意。
“你不是一向如此吗?”纪司南声音喑哑:“什么都可以当没发生过。”
“你倒是还学会阴阳怪气了?真就要走茶艺这条路吗?”叶茯苓翻过身,对他怒目而视。
她倒是提醒了纪司南,纪司南还真就认真想了想,然后放缓了声音:“好哥哥,我不是故意......”
“行了吧你!”叶茯苓踹了他一脚。
“没发生过你明天就跟我一起去看泰拳、去夜市。”纪司南发现讲道理是没有什么用的:“发生过你就给我一个回应。说你对我没有一分一秒的心动,说你觉得我很讨厌,说我们经历过的所有事等换回来的一瞬间你就都忘记了。我绝不会再纠缠你。”
有的人就是河里的一叶小舟,你越撩拨水,它越离你越远。你就一定要走下河里,全身都湿透,实实在在抓住小舟的一角,将它拉到身边。
“你真当我不会生气?”叶茯苓迅速坐了起来把枕头扔到纪司南那边。
纪司南一把接住乳胶枕,也坐了起来:“如果没发生过你又为什么要生气呢?”
叶茯苓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她认识的纪司南,是个不善言辞的直男。直男好骗又固执,她往往说上两句好话,就能让他陷入沉默。可他认真起来,沉默的却是她自己。
她想要像纪司南说得那样,对他说他很讨厌、她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但那些话哽在喉咙里,她吐不出来。
......
第二夜,轮到叶茯苓无法入睡。第二天的会议她几乎没有听进去一个字,主办方的人都看出他有些不适,频频来问他是否有什么需要。
好在她中午睡了一会儿,在傍晚祝子晋拉她再战人妖酒吧的时候,她才有挣扎的力气:“我不去了,太累了。”
“好哥哥,来嘛,昨晚玩得不愉快吗?”
说到昨晚,叶茯苓就打了个冷颤:“我要和叶小姐看泰拳比赛。”
“那个叶小姐凶巴巴的,有什么好的,我给你介绍个更好的怎么样?”祝子晋上下打量她,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道:“比如,我......”
“倒也不必。”叶茯苓没心情跟他绕弯弯。
“我没说完啊,我公司很多好看的小姑娘呢。”祝子晋不肯放过她:“我们昨天多开心啊,好哥哥我舍不得你。这样吧,我和莫莫跟你们一起去看泰拳怎么样?”
“不怎么样。”叶茯苓拳头硬了。
“我觉得这个主意挺好的。”祝子晋说道。
会议就在酒店内部的会议厅里召开,vip电梯也就那么一个,她躲祝子晋都躲不开。祝子晋一路都尾随着她,叶茯苓本想着钻到酒店套房里不出来了,结果纪司南已经拿好了出门的包,就站在门口等她。
前有狼后有虎,叶茯苓恨得牙根痒痒,一把抓住身后祝子晋的胳膊。
“走啊,一起去啊。”她报复性揽上了祝子晋的肩膀。
叶茯苓清楚看到,纪司南愣了一下,然后脸色变得极差。
祝子晋也愣了一下,不太明白一直对他处处躲避的纪总怎么就突然和他亲热了起来。他乐见其成,也想揽“纪总”的肩膀。
“放开!”纪司南冲到二人面前,把二人分开。
他将叶茯苓一把拉到身后,对着祝子晋露出了獠牙:“她是我的,再碰,后果自负。”
第四十章 一场僵硬的茶艺表演
酒店的走廊里, 叶茯苓看着纪司南的背影,感觉无语的同时还有那么一点窝心。她都忘记了被毫无条件维护是什么感觉,她一直以来面对万事都用利弊来衡量, 最不理解别人率性而为, 可真当有人蛮不讲理挡在她身前, 她又讨厌不起来了。
“叶小姐这是在阻碍你家纪总交朋友吗?”祝子晋歪头看着纪司南:“我突然觉得叶小姐也很有趣,是个妙人呢。”
“我不阻碍她交朋友,我就是烦你。”纪司南咄咄逼人:“总是要给她介绍别人, 拿我当什么了?我在你眼里都不配得到最基本的尊重吗?”
“我失言了,我给叶小姐道歉。”说罢,祝子晋拿起手机给莫莫打了个电话,问她看不看泰拳。可莫莫昨天受了点风寒, 身体有些不太舒服,已经歇下了。
听到莫莫不来,纪司南还觉得高兴, 但祝子晋马上说道:“那我就和纪总一起去了。”
纪司南眉毛挤在一起,用带着怨念的眼神狠狠挖了他一下。
三人叫了车,祝子晋坐在前排,纪司南和叶茯苓坐在后面。祝子晋好像非常熟悉本地, 用有些生硬的泰语和司机说了个建筑名字, 攀谈了几句。
纪司南在手机上打字,递给叶茯苓:“为什么不拒绝他?”
“昨晚他一个人花钱,花了二十多万请大家玩。伸手不打笑脸人啊纪总。”叶茯苓也打字,把手机递给纪司南。
“那有什么,以后我找个机会还给他就是了!”纪司南打字速度飞快,把手机又扔到叶茯苓怀里,那动作还带着嫌弃, 好像他扔的不是手机,而是祝子晋本人。
“纪总单独和我出去玩,不尴尬吗?”叶茯苓递还手机,瞧着他。
“我不尴尬!我有什么尴尬的!我只想和你一起去!”纪司南连打三个感叹号。
纵然是号称“没有搞不定的男人只有不会拉扯的绿茶”的叶茯苓,面对直男的直球攻击,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拉扯了。她打了几个字又删了,无奈把手机塞回给纪司南,表示聊天结束。
她擅长试探,擅长欲拒还迎,擅长任何花式套路,但并不擅长回应别人炽热又坚定的心意。
祝子晋带他们来的地方是泰国的地下拳馆。所谓地下拳馆,自然会更加混乱和激烈,没有名气的选手到这里赚钱、吸取经验,如果打出了效果被哪个老板看上了,也是个一举出头的好机会。
这个拳馆改装前似乎是个老旧的体育馆,来看拳的一半是本地人,一半是外国游客。观众席有来回卖东西、帮观众下注的泰国小哥,那些服务生和场上的拳手比起来生得又黑又矮,眼神也飘忽不定,潜藏着危险。
叶茯苓没见过这种阵势,心里有些紧张。她下意识拉住了纪司南:“你别乱走,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