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夏看他流那么多血,可能真的要死了的份上,捏着一张方帕准备让他走得有尊严点。
手刚抬起,突然一阵汹涌的威压铺天盖地地袭向大殿内。
巫夏识海狂暴地涌动,伸出去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膝盖不由自主下沉,几乎半跪在床边。
“放弃抵抗,饶你一命!”乐安真人的声音四面八方地传来,明显气急败坏。
陶子赫猛地睁眼,手一挥逼退他的威压,把巫夏捞起来丢在一边,收掉屋内所有设施后,一个人出去迎敌。
乐安见他满身是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冷笑:“我这就替陶弘声那小子清理门户!”说罢祭出一柄卷刃的银剑,剑气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虚痕,剑芒大盛。
“住手!住手!”陶弘声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一字刚落下,人就风尘仆仆地追来了。
乐安凶光毕露,脸皮抖动。
他们刚刚进入地底和那歹徒厮杀,却连他的面都没见到就让他跑了。趁着其余人在修复阵法,他心中想到此人就赶紧过来,就是想趁着陶弘声不在,将其拿下。
“宗主!此子狼心狗肺,又兼获得‘遮天蔽日’,当然可以进入地底!宗主你现在还要偏袒他吗!”他连声质问,“我们六峰的血不曾为外人所得 ,启动阵法的只有陶家人的血!现在少宗主昏迷不醒,宗内能打开阵法的不过寥寥数人!而符合隐匿气息,且在被我们察觉端倪将他打成重伤的,只有陶子赫!”
陶弘声:“胡说!他又不是陶家人,如何能开启大阵!”
“你!”乐安愤怒地抓着自己的胡须,“他的身份人人皆知!”
陶弘声难得强势一回,怒骂道:“你说他毁了护山大阵,谁告诉你的!子赫连护山大阵是什么都不知道,又能如何如入无人之境,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
乐安恨不得呸他一口!
他一直以来都很不满问心剑宗传承的制度。
修□□更重师门传承,是因为无论男女,一旦踏入仙途,就将子嗣艰难。何况女修产子还有修为倒退的风险,所以绝大多数女修都选择不育,这样一来修真界的新生代就越来越少。
这是一道攻破不了的难题,所以一些宗派在创立之初还能维持“世袭制”,可越往后,子嗣越少甚至灭绝。渐渐的,这掌门之位就变成“禅让制”,任人唯贤。
可是创立了问心剑宗的陶家人却一直是好运气,几乎代代都有新生儿,而且才能俱佳,从不将宗主之位让与旁人。第十五代永泰道君一生中甚至拥有七个子嗣——三男四女。
本来他都觉得没希望了,可随着陶弘声的哥哥姐姐们担任宗主不过几年就相继死去,他觉得自己的机会又来了。
他的七个哥哥姐姐相继死去,肯定是先天不足,估计是第十五代永泰道君有什么隐疾。乐安等啊等,本来以为最多不过十年陶弘声就能死,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还生了陶逸春和陶子赫这两个小畜生!
一旦放纵心里的邪念,任由它生根发芽,不日就将长成茁壮大树。
这次陶逸春重伤,陶子赫毁掉护山大阵,正是二人消亡的好时机!
只有这样,他才能在问心剑宗“后继无人”的情况下跳出来,“勉强”担任宗主。
不论怎样,他不能让陶弘声护下陶子赫!
巫夏作为一个吃瓜群众,小心翼翼地挪到陶子赫身边,觑着对峙的乐安和宗主。他们二人脸色一个宛若猪肝色,一个青白,看起来都无比愤怒。
乐安心念电转:“宗主仁慈之心,爱徒如子,然而面对意图毁灭护山大阵的贼人,我却不能坐视不理——”
最后一字还含在口中,他面容一转,嘴巴大张,口中居然吐出一口飞剑。
陶子赫几乎就要重伤不治,此刻还吊着最后一口气。眼见那飞剑在空中越飞越快,他伸出五指,隔着虚空一抓,似乎想捏碎剑刃。然而凌人的剑气却瞬间刺穿了他的五指。
乐安丢了手里卷刃的剑,不知何时换成一把大刀。
大刀一挥,强劲的刀气在白玉铺成的大理石上划出一条深深的刻痕,“待我清理门户,自去请罪!”
陶弘声连忙后退,退到那条线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衣服下摆都被割出一条条口子。
“乐安,看样子你是要反了!”他气急败坏地退出作战圈,捏碎手里玉牌,“我让你住手,否则这清意峰峰主,你也不用当了!”
乐安只装作听不到,什么峰主?他要当的可是宗主!
陶子赫吐出一口血,连擦都来不及擦,就被接踵而来、源源不断的剑招逼得节节败退,浑身全是血窟窿。乐安大刀一挥,直直割开陶子赫的腹部,一蓬蓬血雾溅在了乐安的衣裳上,他眼都没眨一下。
眼看陶子赫脸色苍白如鬼,乐安大喜,眼里流露出贪婪。他当即又是一掌接着一掌,掌风劲道十足,在空中幻化成一坐坐大山的虚影,沉沉朝陶子赫压去,这是打算要他的命了。
巫夏一瞬间都惊呆了。
自从拜入问心剑宗,她遇到的最狠的也不过是穆若师姐,其余峰主长老要么清高,不理俗事;要么温和尔雅,与弟子相交甚好,从来没见过这般记恨弟子,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峰主。
千钧一发之际,陶子赫气势陡然一变,拍地而起,砸出一个深坑。他像是被逼急了的困兽,竟然不管不顾当面而来的大山虚影,直接忍着千刀万剐之痛穿过。
他眼里燃着的汹涌杀意让乐安一惊,他接连不断地放出幻影,被逼得步步后退,步子逐渐慌乱,气息不稳。
陶子赫赤手空拳,招招狠厉,浑身鲜血淋漓。刹那间他躲开乐安挥出的致命一刀,穿过重重包围圈,捏住了他的脖子。
乐安从未被人逼得如此狼狈,一股屈辱感油然而生。但他也笃定对方不敢杀他,他可是一峰之主。
突然对面浴血的男人一手按在了他的脑袋上,冰冷,苦痛。
看到他晦暗的死寂眼神,乐安突然浑身颤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扭向宗主。
噼里啪啦的爆破声跟爆豆子般响起。
淋漓的鲜血从乐安头上流下,遮住他眼里极度的惊恐绝望与不敢置信。
陶子赫像扔垃圾一样把他的的尸身丢在一边。空中突然窜过几道流光,几股不同的威压纷纷逼向他,他被逼得连连后退,堪堪稳定身形后,猩红的眼里再次浮现杀意。
“欺师灭祖之人,杀!”几位长老峰主赶过来就看到乐安被杀的一幕,怎能不怒?
巫夏的目光若有所思地从陶弘声脸上收回,按住了想要动手的陶子赫。
他本就强弩之末,此刻被一拦,居然一口血吐出来倒在了她怀里。
陶弘声肥胖的身子摇摇晃晃地从众人身后走出,他看了眼地上的乐安,又看了眼气若游丝的陶子赫,好脾气地拦住他们。
“事出有因,事出有因!”他嚷道,“乐安刚刚疯了,连我的命令都不听!陶子赫这小子是为了我才跟他对上的!”
“那也不可!”拨云峰峰主怒目金刚,声若洪雷:“敢杀师长,此子断不可留!”
巫夏摸着他跟死人一样的温度,悄悄给他渡点灵气。
泥牛入海。
他伤得太重了,再不救治,真的会死的。
那边忙活半天,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最终陶弘声拍案决定:“先关入地牢,稍后由各峰主投票决定他的去留。现在先布阵,把本心峰的灵气逼回地下。”
大家一致同意,一同被押入地牢的,还有巫夏。
理由是她擅自逃离思过崖……
地牢里阴森幽冷,陶子赫躺在地上,不知死活。巫夏无奈地站在结界口,望着巡逻的人弟子,望着房梁,就是不望后边的人。
她表面平静,心里却翻腾着怒火。
她无比唾弃自己的不忍之心,书里他可是杀了她,杀了全宗的!
即便陶弘声真的做过那么过分的事,那也是陶家人的恩怨,和问心剑宗几万弟子无关。
死了好,死了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而且她也不是医修,又没有丹药在手,压根就救不了他。
这是天意要他亡啊。
宛若万蚁噬心,又麻又痒,还隐隐滚烫,她来回踱步,安静的地牢里回荡着她的脚步声。
救,不救。
救,不救。
就,不救……
她猛地回头,见他肌肤苍白如雪、见他五指粉碎,又见他腹部长长的一道几乎将他腰斩的刀伤,血红的肠子都快流了出来。
他的生机逐渐上移,血流多了,心脏处的精血不得不运转,以此来护住心脉。
可是没用,少了一滴。
整个地牢设有两大阵法,一是隔绝外面的天地灵气,二是抑制体内灵力的运转。再等一会儿,巫夏就会跟普通人无异,说不定连自己的心房都打不开。
她亦步亦趋,手缓缓覆在自己心口。
这个人有值得她帮他的地方吗?
好像没有。
如果这次真的帮了,那她决定最起码要收获点什么。
不论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最起码,让她在他心里占据一份位置,愿意在某些时刻听听她的话。
她垂眸,食指抠入心间,将他的心头血取了出来。
在烛光的照耀下,它显得愈发圣洁饱满。
巫夏都不用动作,那血自发地回到他体内,疯狂运转。
她花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回忆起医修谷上善道人曾经教过她两个医诀。
一清心活血,曰渡心诀。
二运灵护神,曰玉轴诀。
她biu biu biu 施诀扔向陶子赫——毫无反应。
伤得太重了,她的修为也低,两个医诀好像还是低阶的,她用得也不熟练,合该如此。
她盘腿坐下,左手掐渡心诀,右手掐玉轴诀,手法逐渐熟练,几乎掐出虚影,掐出响声来。
路过的弟子眯眼,拔刀在外面驻足好一会儿,疑惑地离开了。
体内灵气越来越少,巫夏的速度却不见慢,手指头都掐红了。
幽幽的烛火光影在陶子赫脸上游弋,他静静地躺在那儿,身体里暴虐外泄的灵气被安抚,悄悄回到识海。
……
陶子赫是被打响指的声音吵醒的。
身下是冰冷的玉石地砖,身侧是手臂粗的木质栏杆,周遭有气流浮动,莫不是压制修为的。
“啪。”
响了几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医诀几乎不含灵力,打在他身上时却柔和清凉,缓解疼痛。
他偏了偏头,巫夏离他大概一丈远,无精打采地侧靠着栏杆。
她看也不看掐诀丢到他身上,宛若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巫夏。”几日不曾说话,他声音喑哑干裂,似乎出口的每一个字都会随时“龟裂”。
响指声止住。
巫夏眼睛红通通的,手指尖也是红的。
陶子赫一时之间有些迷茫,他手撑地慢慢坐起来,环视周围。
“我又救了你。”她慢吞吞爬过来,语气幽怨,“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陶子赫的视线落到她脸上,沉吟道:“迟早有一天我会把陶弘声的脑袋砍下来给你赔罪。不仅是他,还有赖云眉、各堂主、峰主还有整个剑宗…我全都要让他们给你赔罪。”
巫夏扑过去捂他的嘴。
她算是知道什么叫养痈成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你听着,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光耀剑宗,希望弟子们和和美美,同手携心共渡难关!你也要这么想,知道没?”
陶子赫显然不这么想。
“仇人呢,你可以杀。”巫夏觉得也不能太难为别人,“你自己的家事,不要牵扯无辜之人好不好?”
在她期待又小心的目光下,陶子赫迟疑地点头。他把她的手拿开,问:“我们被关进来几日了?”
“不知道。”
这地牢里也没有日出日落,她也不知道究竟被关了多久。
“我感觉宗里有大事要发生。”她是根据最近巡逻的弟子骤然减少推断出的,“本来他们应该忙完就来审你的,可是不知怎的,好像被别的事缠住了。”
像是印证她的话,哒哒的脚步声遥遥传来。一身白衣,样貌平平无奇的贺清师兄出现在视野。
“他们让我来看看你醒了没。”最近几年他一直在外历练,对于这个新起之秀也有所耳闻,“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任务,接不接?”他笑嘻嘻地抱着剑,仿佛才注意到巫夏,夸张地捂着胸口道:“小师妹让我好找,原来蹲在大牢里呢。”
巫夏直觉不妙,将功补过?什么任务需要一个半死不活且欺师灭祖的人来领?
贺清贼头贼脑地蹲下来,动作小心可嗓门却颇为洪亮:“你们可要保密。”
“喜别离出问题了。无数弟子长老赶去时,只见到一个男人高高站立在喜别离上,指挥着蛛魔闯进来。”
巫夏倒吸一口气,“指挥蛛魔?”
贺清的脸色这才严肃起来,“蛛魔们生性残忍,凶狠暴虐,毫无人性、毫无秩序可言。除了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到现在为止,没有听说过哪个人还可以操控它们。”
“传说中的人”是因为那人不知物种,不知相貌、不知年岁,几乎成了一个“概念”,就连长老们也不是很清楚“他”。据说他的出现生生扭转了魔族日益衰微的局面,因为他,魔族的种类从单一的蛛魔,增加到数百种魔。
不过那都是四千多年前的事了,大家听到都一笑了之。为什么……他没死还是魔族后继有人了?
“什么任务?”被忽视的陶子赫开口问。
“知道他们为的什么闯进来的吗?”贺清拉长尾音,铿锵有力道:“上古第一仙器——日月伞!”
巫夏心里的骇浪不止,这都什么跟什么?这么魔幻的嘛!
“北荒上古遗迹打开了。”贺清又丢出一个爆炸性消息。
巫夏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