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慢慢凝聚到一起,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化为一股蓝色的洪流涌向巫夏和陶子赫。
翅膀轻轻扇动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明明几不可闻,却像古朴苍凉的钟声,悠长地回荡在这整个室内。
乱蝶迷人眼,她像是被蛊惑,看到了许许多多的故事片段。
尤音……
她默默念出这个名字,心里泛起奇异的难受。
画面中是一个美丽柔和的女孩,她不过二八年华,就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给了剑宗之主陶弘声。
她们没有结契,因为陶弘声很忙,忙到腾不出一天时间去进行那些仪式。
饶是如此,她依旧怀着少女春心,在新婚夜等待自己的丈夫。
可是等来的却是一个恶魔。
匆匆见过一面的陶弘声年轻温和,可闯入她新房的却是一个鸡皮鹤发,指节粗大可怖的老人。
他撕裂她的衣裳,五指插入她的发丝间,形容癫狂。
她乌黑的秀发逐渐失去光泽,白皙的肌肤一点点干裂脱皮,饱满的脸颊逐渐干瘪。
与她截然不同,对面的男子却逐渐变得年轻,脸上皱纹一点点减少抚平,斑白的两鬓逐渐乌黑,苍老浑浊的双眼也逐渐有神……
他的容貌变成了印象里的陶弘声,年轻却残暴。
她被当成了炉鼎,生命力正一点一点地从她体内消失。
但她终究是没死,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第二日醒来时,陶弘声站在墙角,想要靠近又不敢。在尤音扬言要离开时,他“扑通”跪下哀求说是他不小心走火入魔,想要隐瞒下去就必须采补别人好让自己白天时恢复容貌。
这是最快最便捷的方法。
他痛哭流涕,保证自己不会再犯。
尤音傻傻地相信了。
然而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她的生命力之顽强,让陶弘声惊讶不已。
尤音下定决心要逃跑那天,天上下着瓢盆大雨。她联系了自己的父母,让他们在剑宗门口等着自己。可是当她冲破重重阻碍赶过去时,看到的只有满地血水和两具尸体。
几位长老用秘法削去她的四肢,挖去她的眼鼻,把她丢回了明目峰。
她被折磨得疯疯癫癫,最终决定趁着二人交合时自爆。
陶弘声又惊又怒之际,不小心释放阳气,将之灌入。
尤音被采补许久,如今被反哺,几乎是毫无意识地吸取他的精气,将被夺走的生机与生命力重新夺了回来。且她的实力更为强横,一息之间,陶弘声往日努力付诸东流,再度变成新婚夜当日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气急攻心,把她举起来要将她的脊椎折断。
后来画面黑暗模糊,等巫夏再次看到尤音时,她肚子鼓鼓囊囊,身边血水肆流。
无人替她接生。
她痛苦的呻.吟声飘出去很远很远。
她四肢尽断,微弱的力气也不知道该往哪使……
婴儿呱呱坠地,她几乎把自己弯成两段,摩挲着凑到嚎啕大哭的小家伙边,一点一点把脐带咬断。
她像是一只动物,一条狗、一只猫,小心翼翼地舔舐孩子身上的血水,喂他喝下第一口乳汁。
在疯癫的日子里,他是她唯一的陪伴。
她的孩子和陶弘声不同,即便什么都不懂,他下意识里也十分疼爱依赖他的母亲。
他身处襁褓,一次次用小手抚摸母亲被砍断的四肢与眼鼻。
他小小的的掌心释放出糯糯的爱意和力量,解开了束缚她的秘法。
尤音的四肢、眼睛、鼻子重新长了出来。还不等她计划下一次逃跑,陶弘声发现了她的异常。
婴儿被抱走了。
她一遍遍痛恨自己的无能,只能对着那张恶心的嘴脸,屈辱地跪下,求他把孩子还给她。
代价便是心甘情愿的“双修”。
她苍老得更快,脸上的皱纹宛若田野里的沟壑,深且黑暗,满脸纵横。
她的眉毛、头发、牙齿脱落。
她终于见到了她的儿子,小小的一团。
她想,他跟他们都不一样,虽然他流着恶魔的血液,但他的心却是世界上最柔和的。
她不打算再逃跑了。
接下来画面转得飞快,他们母子两被关在了思过崖。
小小的陶子赫躲在隧道的黑暗处,怯怯地盯着远处的尤音和陶弘声。
他不能理解他们在做什么,但他感觉到母亲十分痛苦。
他扣着墙壁,拿出准备许久的石刀,朝他们走去。
尤音疯癫大叫,让他滚。陶弘声却哈哈大笑,招呼他来面前,指着地上的女子,引诱道:“你去,去帮帮她,像我刚刚一样。这样她就不会痛——”
他余音还回荡在隧道里,陶子赫已经把刀送进了他的大椎穴。
凄厉的叫喊响彻崖底,尤音抱着陶子赫,疯狂地逃。
跑……跑……跑……
然而能跑到哪里呢?他们连崖底都出不去。
被抓住的那一刻,尤音心都死了。
接下来是最血腥的一幕,陶弘声在他们母子两身上吃了两回亏,下定决心要报复回来。
而报复他们母子两的最好办法就是看着他们被互相折磨。
尤音的恢复力格外强,所以他们就开始测试陶子赫的能力……
一开始是一根小手指,一只手……后来就是一条胳膊。
事实证明,陶子赫没有他娘那般可怕的恢复力。
“娘,我不疼。”小小的陶子赫反而安慰起尤音,给她的伤口呼呼。
画面的最后尤音身上插满了刀和剑,目光却无比柔和,瞳孔中倒映着满脸泪水的陶子赫。
共情的画面逐渐消失。
巫夏如坠冰窖,她仿佛是那画中人,一个孤苦无依的母亲,死前迸发出强烈的怨恨、不舍以及愧疚。纵然跟尤音不相识,可此刻却能感同身受。
这是怨念的影响。
她刚刚看到的一幕太过魔幻,以至于她觉得那是假的。长老们一向公平公正,铁面无私,关爱弟子,而宗主待人一向平和,性子温吞……无论如何,巫夏也无法把现实中中的他们和共情画面里的人联系起来。
一个人可能会表里不一,但一群人怎么可能共同披着一件衣裳?她更愿意相信是陶子赫母亲精神错乱臆想出的那些画面。
她僵硬地扭头。
陶子赫的面容在纷飞的萤火中若隐若现,他眉头深深蹙起,唇线紧绷,浑身气势低沉而狂暴,似乎随时能将它转化为杀戮的欲望。
良久,他睁眼。
那一瞬间爆发出的戾气和仇恨逼得巫夏后退一步。
不过很快,他的眸子里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硒笑一声,声音有些喑哑,“我们出去吧。”
“出去?”
“你还要在这待着吗?”他反问。
两人快走出洞穴口时,陶子赫侧头,若无其事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看到。”他的眼神很迫人,巫夏别开视线,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她才不会承认。
不过,尤音怎么会是蝶族?山洞里那些冰蓝色的蝴蝶就是她死后怨气所化,所以她是蝶族。
而且还是纯蝶,因为半蝶无法幻化出蝴蝶。
可是,修真界的蝶族不应该都是从巫山出来的吗?她是漏网之鱼?还是她父母不忍心与孩子分离,故意隐瞒了她的身份?
“我倒是看到了不少,你想听听嘛?”陶子赫突然一手搭上她的腰,身形一动,踩着下面光滑上面嶙峋的山壁一路来到了山崖顶。
思过崖并无人看守,所以两人此刻大摇大摆出来,也无人注意。
巫夏对他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挠了挠头笑呵呵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杀人。”陶子赫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宽袖一挥两人就来到了另一处。
又是藏书阁?
如果那些画面是真的,他此刻最想杀的人应该是宗主吧?难不成宗主现在在这里?
会不会是障眼法?万一他故意引导自己这样想,进去无差别杀人怎么办?里面可都是弟子啊!
巫夏心里五味陈杂,她不知道该相信谁,但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陶子赫杀死弟子。
“我们回去吧?”她捏了捏陶子赫的手指,“我饿了,想去膳堂。”
“那你便去。”说着陶子赫便甩开她的手,指间红色光芒一闪,用了“遮天蔽日”仙器,想要直接进去。
巫夏像跟别人联络都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先冲进去大吼一通:“别学了!都出去!出去!”她召出秋雨,把书架上承载着各种功法的玉牌和书籍砍得稀巴烂。
“你做什么!”几个弟子冲过来钳制住她,扭住她的手臂往背后一横,“哪个峰的!”
“快走!”巫夏挤眉弄眼,着急地不得了,又不敢说“杀人狂魔”一词。
谁知陶子赫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慢条斯理从她旁边经过了。
巫夏:“……”
难道他要杀二楼的人?
“松开!”她气息一散,几个小弟子歪七歪八地撅在地上,拦不住她了。
她进入陶子赫给“遮天蔽日”设置的范围里,狗腿地给他敲背,“你要杀谁啊?”
“陶弘声啊。”他一点没隐瞒,笑呵呵说:“他们全要死。”
“你会帮我保守秘密吗?”他像是才注意到巫夏剑宗弟子的身份,摸摸她的脑袋把她拉近,“会的吧?”
巫夏想逃,她觉得陶子赫这幅笑嘻嘻的样子有点像宗主,那宗主笑嘻嘻的表情下,想的也是这些吗?
“你还没回答我。”陶子赫像个反复无常的神经病,这会站在楼梯口,眯着眼就是要她回答。
巫夏觉得他可能真疯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脚刚迈出一步,陶子赫神色一变,比她更快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一点点逼近,把她困在墙角和自己之间,全无笑意地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
巫夏欲哭无泪,结结巴巴地说:“当……当然。”
当然不会!
陶子赫很满意,满意到他抬起她的下巴,用温热的指腹轻轻擦了下她的唇瓣。
巫夏心里万马奔腾,这逼绝对刺激受大发脑子坏了!
她哼哼唧唧地,假装娇羞地错开,趁着他不注意想抬手擦。
“敢擦你就死了。”他后脑勺长了眼睛,威胁道。
巫夏尴尬:“我这是回味,回味呢。”
陶子赫深深看她一眼,是一种“没想到你是个色.逼”的眼神。
两人若无其事地上楼。
巫夏深知此刻不能惹他,对他那是事事顺意,毕恭毕敬,就没差拿个拂尘跟在他后面叫一声“咱家”了。
还是150层,黑黢黢的。
音飘着出现,她裙子都黯淡得看不见了,只能看到上半身和一个脑袋。估计再过不久,她就要彻底消失了。
“你的书主是不是叫尤音?”陶子赫开门见山。
他共情时见到的画面比巫夏多,此刻幼时的回忆全部浮出水面,大概也能猜出一些东西。
小女孩歪了歪头,“我、不、记、得、了。”
“那你还能感应到你的书吗?或者说你看到谁,把你的那本书带走了?”
音一问三不知。
陶子赫把系在巫夏腰间的乾坤袋翻出来,一个小小的锁灵囊浮现在他手心。
“进来,我带你出去。”
音疑惑地扒着他的手,“出、去?”
她从有意识起就呆在这里,所有的见闻都是从书里获得的,还从来没有去过外面。因此对于陌生的事物她有着天然的好奇心和恐惧。
犹豫再三,她还是钻进锁灵囊。随着她的消失,浓厚无边的黑暗再度侵袭而来。
巫夏愁眉苦脸地接下扔过来的锁灵囊,和他一起回到本心峰。
“你还要杀人吗?”她倚着门眼巴巴地问。
房间里的男人已经脱掉外袍,在冰床上打坐,闻言冷笑:“当然要杀,待我恢复,他们全要死。”
还怀揣着一点点希冀的巫夏美梦彻底被打碎,她索性找了把凳子放到他床前,把门关上,盯着他打坐。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好一会儿,陶子赫别开头,运转周身灵气。
“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算下思过崖?既然如此你直接偷偷下去,何苦要打伤陶逸春,被扭送下去?”
陶子赫:“……”
“他冒犯你。”
巫夏一惊,心想这人莫不是真的爱上她了,冒犯她就要把别人打成那样?
以前年纪小,不畏强权,在别人都不愿意和小霸王计较时,只有她一个人兢兢业业地适时自己的“报复计划”。只要小霸王惹她骂她,那她就会一顿削,久而久之,两人越来越不对付,几乎属于两看相生厌的类型。
“怎么冒犯了?”但是除了喊她“死瞎子”,她还真想不出陶逸春如何能“冒犯”她。
陶子赫闭眼装死。
巫夏没逼他,她又等了一会儿,觉得浑身冷嗖嗖的,似乎冰床上的寒气都渗进了她骨子里。她蹬蹬蹬跑回去,在陶子赫狐疑的目光中,抱回来一床被子。
“睡吧,没日没夜的修炼有损身体。”不待他拒绝,她把它兜头扔在陶子赫身上,按着他躺下,把被子拉过他的头顶。
陶子赫还真乖乖躺下了,突然道:“我饿了。”
“忍着。”
“你去膳堂买点食补回来。”
两人异口异声。
巫夏心想调虎离山计她熟,才不会上当呢。
陶子赫见她动也不动,从床上坐起来,被子顺势滑到他的腰间,“饿了,心情不好,想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