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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落针可闻。
陶子赫的脸色沉了下去。
*
地底起风了,被玉清道君弟子“邀请”过来的巫夏站在人群中,轻轻眨了眨眼。
饶有兴致的玉清推了她一下,“去,去安抚一下陶子赫,别让他再伤害宗主。”
人群在她面前让开一条道。
她来到他的身边,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背。
他的手很冷,一如他的阙罗。
巫夏从未觉得,他有那一刻比现在更疲惫,更脆弱。
鬼迷心窍的,她来了一句:“我们走吧。”
第38章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大多是惊讶:“老宗主还没死吗?”
“咱们宗主居然被老宗主绿了!”
“扒灰啊!真恶心。”一个女修悄悄讲道。
话音刚落,空中突然传来一道嘶哑衰老的老年音:“没用的废物!”
伴随着这股声,一股强大的威压突然迅猛地自地表坠下来, 铺天盖地地袭向众人。
“啊!”
其中一股威压直逼半死不活的陶弘声, 他猛然惨叫一声, 一蓬蓬的血雾自他身上飞起。
剩余的威压全部飞向“嚼舌根”的弟子们,这些弟子无法反抗地跪下,冷汗淋漓。
陶子赫在威压逼近的那一瞬就拉着巫夏后退数丈。他原本站立的位置, 地面被劈开一道深沟,若是他刚刚没有避开,恐怕这道痕迹现在应该在他和巫夏的身上。
不用陶子赫说,巫夏自动后退到人群里, 观察这个从天而降的老者。
鸡皮鹤发,风烛残年,枯木朽株。
说他是这个世界长相最老的人都没有问题。
陶仁, 第十五代永泰道君,也是现任宗主陶弘声的父亲。
“道、道……道尊。”陶弘声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似乎想去拉老人的衣摆。
“废物!”陶仁脸上的皱纹抖了抖,一挥袖, 陶弘声竟被他的威压抽得抛上天空, 法袍寸寸撕裂,露出后背那些大小不一的伤口。
“废物!”似乎还不够解恨,陶仁手一吸,一名弟子的剑被吸过去,他举剑对着陶弘声竟是要把他活活劈成两半。
“住手!”
“不可!”
弟子们只认陶弘声,对于这个突然跳出来的老者并不了解,虽然碍于威压起不来, 但嘴上还是纷纷喊着。
听到他们维护陶弘声,陶仁的脖颈肉像风中的破布袋一样疯狂抖动,恨不得直接把陶弘声劈死。
“不……要……”陶弘声双目含泪,双腿蜷曲,被吓得瑟瑟发抖。
“小子!”陶仁把剑一丢,转向陶子赫。他说话时唾沫四溅,脸颊因为激动而绯红:“怎么,你找我?”
陶子赫的目光像是冰原之下的水流,阴冷而绝情。
“是你——杀了尤音?”
“哈哈哈!”陶仁大笑,反问道:“杀?我何时杀她?我为什么要杀她?”
那些记忆里与现实对不上的地方在陶仁出现后一切都变得明了了,新婚夜去尤音屋里的根本不是陶弘声,而是陶仁。他走火入魔,以采补女子来维持自己的容貌。
“无女子给你采补,所以你才恢复了现在这幅丑陋的模样吗?”陶子赫紧紧握住刀柄,含着恶意问道。
此话一出,四座皆惊。
采补?什么采补?老宗主在采补女人?
刺耳的大笑声戛然而止,陶仁阴恻恻地说:“当初我就不应该顾忌你是陶家的血脉放了你一条生路。今天——”他一跃而起,声音震耳欲聋:“就让我来收回你的命!”
二人一触即发,陶仁胸有成竹,可很快他就发现眼前这个毛头小子是一种完全不要命的打法。
一个赤手空拳,一个身怀阙罗,陶仁迎下三招之后,气喘吁吁,更显老态龙钟。
他的目光像是根针落在陶弘声身上,陶弘声又是一声惨叫,冲着众人大骂道:“还不把那个叛徒拿下!杀了他!”
形势陡转,大家全部提着剑冲上去,陶仁一方面为自己在宗里失去话语权而愤怒,一面阴森地盯着与众人相抗的陶子赫。
这是一个年轻有为的身躯。
他的母亲是一只纯蝶,有着无上的潜能和功力。
他继承了他母亲的天赋与坚韧。
陶仁本来想杀死他,但是这么细细一想,看待陶子赫的眼神有些变味。
他需要年轻的鲜血为他行将就木的生命注入活力。
陶子赫因为日月伞的原因早已是强弓末弩,此刻面对这一群想杀他的人,内心早已一片麻木。他机械地挥舞阙罗,阙罗像条恶犬,一旦咬住哪个人,非得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血肉、几成功力不可。
漫天都是猩红的血雾与凌厉的剑意和刀气。
地底狂暴的云海在为每个人加持,他们根本不用想灵气枯竭的问题,似乎只要永不知疲惫地打下去。
巫夏和几个峰主呆在后头没有动。
她看到众人疯狂的面孔,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
她看到一把剑刺入陶子赫胸膛,他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她还看到鲜血渐渐染红他的藏蓝衣衫,红色又变成厚重的黑色……
往日她受点伤都要大呼小叫,怎么这个人就好像没有痛觉呢?
一股莫名的酸涩情绪侵占了她的心房。
她撇开眼,看到陶仁突然穿过重重人群,手成爪状,竟是要伺机偷袭。
“后面!”情急之下她大喊提醒。
杀红眼的陶子赫听到这一声连犹豫都没有,脚一蹬一位弟子的飞剑跳上天空。而面容狰狞仿佛已经看到希望的陶仁因为这个意外,本来要抓陶子赫的手掐住了一个年轻弟子的脖颈。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那弟子突然浑身颤抖,浑身冒烟,年轻的身躯几乎在一瞬间就变得干瘪。
而他对面的陶仁变得脸色潮红,满头的白发竟然黑了几根。
众人活络的心终于冷静几分,纷纷惶恐地后退。
“这是什么!”
“老宗主在吸人功力?”
“这是什么邪魔外道!”
要知道一些品级极高的仙器因为运作起来要耗费极多灵力,所以平时会吸取人的生命力储备着,就比如陶子赫手上那把阙罗,还有日月伞。可是还没听说过哪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手一碰就把修士吸干了的!
这可不是采补,这绝对是淫.邪的魔族手段!
问心剑宗的老宗主……怎么会?
陶仁吸了一个人立即畅怀大笑,“好好好,还是这个功法适合我!”他开始肆意吸取人的功力,但凡被他碰到,顿时变成人干化为一堆齑粉。
“老宗主疯了!”
“他疯了!”
“峰主!”
这些修士不敢打他,想要寻求自己的峰主寻找庇佑。
可惜,绝大部分峰主在陶仁开始吸人的那一刻就悄悄溜出了地底,徒留这一堆无辜的修士。
“啊!”
伴随着弟子的惨叫,陶仁越来越疯狂,每吸取一分功力,他的修为就会上升,鸡皮变得顺滑,学法乌黑,就连衰老的那股死气也逐渐化为生气。
满地都是修士们的尸体齑粉。
地底的人越来越少,巫夏趁机跳到陶子赫身边。他浑身是血,几乎已经站不住了。
“我们走!”巫夏让他靠着自己,手心一翻,秋雨剑飞跃至空中。
剑光闪烁,刺痛了陶仁的眼。
他扔下手中吸了一半的弟子,在空中拍出一掌,震出强大的气流。
气流涌向跳上剑的巫夏,她和陶子赫二人几乎要站不稳。
但是秋雨牢牢地接住他们,朝着地表飞行。
一击不成,陶仁勃然大怒:“给我死!”
他在后面狂追不舍,接连放出大招。
“又是蝶族!”认出巫夏的身份后,他冷哼一声,在空中踏步,拦住二人。
“就让你们二人成为我恢复实力的垫脚石吧!”说罢伸手朝二人抓来。
本来都濒临死亡的陶子赫突然睁眼,他祭出阙罗,阙罗在空中猛地变大,挡住了这一击。
陶子赫顺势跳到阙罗的剑身上,和陶仁在空中战斗。
他们战斗的虚影快到巫夏看不清,只觉得陶子赫越来越虚弱,就连身上流血的速度都变慢许多。
她心急如焚,唰地抽出秋雨架在陶弘声脖子上。
“老宗主!还想你儿子活着就放过他!”
天空上打得热火朝天,压根没人理她。
巫夏:“……”
战局突然有了变化,不知为何二人居然厮打在一起。
“不要靠近他!你会死的!”她撕心裂肺地喊。
陶子赫被掐着,功力在迅速倒退,对面的陶仁几乎是容光焕发。
陶子赫冷冷的笑了。
他腰腹一扭,二人在空中下坠,一直砸到日月伞身边。
陶仁脸色顿变,他的功力在被日月伞吸取!
他想离开这里,可惜陶子赫抱得就是同归于尽的想法,死死地压着他。
日月伞的白雾笼罩二人,强大的吸力让二人的影像都模糊起来。
陶仁刚刚吸来的功力和陶子赫的全部反哺给日月伞,日月伞愈发圣洁。
“啊!”陶仁脸上有伤口,吸力从伤口开始,居然活生生把他的半边脸颊吸走。此刻他右边脸颊一块肉都没有,浑浊的眼珠往下淌着红色的汁液。
陶子赫的情况不比他好。
巫夏不敢贸然接近,用秋雨的剑柄戳他,试图分开二人。
陶子赫死死压着陶仁,二人的身形都缩了一点。
再这样下去,他们都要被吸干了!
“你快起来啊!跟我走!”她朝着陶子赫大喊大叫,最后竟不顾同样被吸干的风险,直接过去拉他。
当然,她还没碰到陶子赫的衣角,这个男人就扯开陶仁瘫在了一边。
陶仁没有他的压制也滚到一边,脱离了被吸取生命的范围。他现在状况实在不算好,比陶弘声还差,根本不能再打陶子赫。
巫夏把宛如一条死鱼的陶子赫扛起来,跳上秋雨飞出地表。
天已经亮了。
问心剑宗沐浴在浓郁的灵雾里,弟子们忙得热火朝天,谁也没看见有两个人飞过问心台,飞过大门,悄悄地离开了剑宗。
陶子赫很沉默,一句话都不说,半靠在她肩膀上。
巫夏难得有了一种“自己救了他”、“自己很厉害的”感觉。然而这种感觉过后就是无尽的后悔。
她为什么要走呢?
这一走,剑宗里的人会怎么想她?
她以后怎么办呢?
还有陶子赫,他以后又如何呢?
会不会有人追杀他们,难不成他们以后都要过上被追杀的日子?
她陡然紧张兮兮,让秋雨飞得更快了些。
“我先送你去医修谷吧?”她愁眉苦脸地戳了戳陶子赫。
“为什么救我?”
“你不想我救吗?”巫夏很震惊:“那你可以跳下去,我要回剑宗了。”
陶子赫:“……”
他就不该问。
二人在一家灵泉驿站停下,这家驿站据说灵泉是从巫山进的泉水,主打招牌是鸳鸯戏水,不论受到怎样激烈的伤,都能立刻好起来,是道侣双修的好地方。
陶子赫一进去,泉水立即被染红了一大半。
他喘息一声半躺着,只露出一个脑袋浮出水面。
他的墨发像海草一样散开,身上细细小小的伤口开始愈合。
巫夏手伸进池子,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眼睛一闭向前栽倒。
陶子赫在她脸埋进池水的那一刻,伸手托住她把她从池子里带了出来。
驿站恰巧有个医修,在陶子赫的“邀请”下,战战兢兢地为她看了下。
“她无大碍,只是这两天过于疲惫,多歇息就好了。”
“师父……巫衡……岚岚……小霸王……”梦里她开始不停地喊人名。
陶子赫若有所思。
从她和他结为道侣那一刻,她的生活就变得九转十八弯,每天都很刺激,大起大落。
在地牢里被关了那么久,出来直奔危机重重的神殿遗迹,神殿遗迹里又遇上无方,飞蟒化龙等大事,好不容易回来又赶上陶仁一事……
他自己本人是觉得不累的。
但是这次巫夏昏倒给了他一个警醒。
她真的跟他不一样。
况且这些事都是他惹出来的,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道侣”二字,与他绑在一起被迫经历的。
接下来他要干的事更加危险,他决定给她一个选择。
于是巫夏醒来,就见到陶子赫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眼神不善。
她被盯得毛骨悚然,“怎么了?”
“你想回剑宗吗?”他问。
“想。”巫夏很乖巧。
一丝戾气悄悄涌入陶子赫的眼底,但他本人毫无察觉。
“你可以回去,这是我给你的选择。但是——”他盯着巫夏,一字一顿地强调:“你打伤陶仁,与我一起叛逃,再次回去的后果你想过吗?”
他撇开眼,尽量把语气放淡,装作不在乎:“你可能会死,这样,你还要回去吗?”
“你呢?”巫夏更在乎他的选择,“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东海。”
“东海?”巫夏失声,“你疯了?那里除了吃人的海水,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