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不愿呢?”
诺大的伏苍殿,青年身形挺拔,如一棵雪松般不屈不挠。然而他说这话时是笑着的,眼角带着挑衅的意味。
“你、你别乱来啊。巫夏也会陪着你的,你别让她为难。”
“你在威胁我?”
陶弘声干笑:“你知道的,她从小就进剑宗了,对剑宗有着很强的依恋感和归属感……”
……
陶子赫走出伏苍殿的大门时,听到轻微的“滴”声。他装作毫无所察的模样,余光瞥到陶弘声的脚下——几滴血正从他的裤管滴落。
伤人亦或是被伤?
他径直回到自己的住处,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巫夏。快到傍晚她才踩着夕阳优哉游哉地回来。
好不容易化蝶成功,今天可把巫夏忙坏了。她先去找了以前同在巫山的几位弟子“炫耀”自己的翅膀,又给族长岚岚发了通讯报喜,最后在师父的洞府门口守了半天,挨个把最近发生的事告诉他。
“你看起来很快乐。”
巫夏:“?”
陶子赫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是怎么回事?
“我今天要走了。”他又说。
“去哪儿?”
他又开始当哑巴。
巫夏问了几句没得到回应后也就随他去了。
夜晚,硕大的问心剑宗犹如一只即将沉睡的猛兽,渐渐安宁下来。
本心峰的一座山头上,一个黑影拿着一把刀悄无声息地绕开守卫的弟子。
陶子赫白日的时候在伏苍殿感受到了书灵音的气息,那股气息很微弱,已经处于即将消失的边缘。上回书灵音的粉红色书身内容他还没来得及看乐安就找来了。
那时他把书册放在巫夏的乾坤袋,但是后来巫夏随同他一起被关入地牢,乾坤袋也被没收。
去遗迹寻找日月伞,巫夏的乾坤袋被还给她,里面的音和书册却没了。
这意味着陶弘声应该知道了一切,让一个将死之人去遗迹,估计本身就是打着希望他死在遗迹的打算。没想到他活得好好的回来了,于是还沿用之前的“投票”说法,想连同那些峰主长老把他一起赶出去。
陶子赫在心里冷笑,走之前他必定要让问心剑宗脱一层皮,让陶家人后悔不迭。
犹如无人之境,他成功进入伏苍殿,找到了书册。
音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化为了齑粉,纷纷扬扬地落在书册上。空无一字的书册上渐渐浮现一排排字,露出它的真面目。
这应该是尤音万分痛苦之下写的。
语句散乱、有多处错误,甚至还能从一些染透了几页纸的大字看到她写这些时的绝望无力和愤懑。
最后一页她的字迹很潦草,但是透露出来的心情却与以前不一样:
“原来是为了这个秘密,陶弘声才娶我!”
“东海、东海、所有的秘密都在东海……”
什么秘密?
东海?那里曾经是天下霸主龙族的栖息地,可现在那里只是一片深海,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凶险之地。
陶弘声与他母亲结契居然是有目的的?
他把书册收好,拿出阙罗。
阙罗在空中转了个圈,刀柄指着一个方向。
在遗迹里的神殿内,他与一位疑似阙罗主人的先辈共情,得到一套完整的刀法以及一些秘密。比如,阙罗是能感应到日月伞的,并且阙罗在的时候,能一定程度上抑制日月伞吸取生命力的能力。
所以他把阙罗伪装成一把普通的刀带了回来。
现在,就让他试试日月伞,是不是真的如传说中的一样神。
顺着阙罗的指引,他穿过重重机关,在一个塔里找到了日月伞。
整座塔地面之上九层,地面之下也九层。依次关押着穷凶极恶的法器仙器。
日月伞就在最后一层,因为它本身就是杀人的利器,所以无人看管。
它处于大雾之中,十条伞骨虚虚撑开,在空中无风自转,正在等一位撑伞人。
陶子赫握着阙罗,缓慢而坚定地握住了古朴的伞柄。
叮。
似乎有悠扬的水流声在他耳边响起。
哗啦,哗啦。
陶子赫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
但这并不妨碍他能“看见”。
他深处大雾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阴冷的灰绿色。
他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现实世界的另一面。
塔还是那个塔,只不过冥冥之中有东西改变了。
本来微微张开的伞骨随着时间的推移张得越来越大了。
一根根白色的丝线顺着伞骨延长出去。
陶子赫本能觉得,这是“因果线”。
它几乎微不可见,漂浮在空气里,一直延伸延伸……
每一根伞骨上,都有成千上万跟这种白色的丝线。
一共十条伞骨,等到这种白色的丝线全部延伸出去,覆盖住整个剑宗时,陶子赫这才明白日月伞为什么是伞,而不是别的了。
因为盖住问心剑宗的形状,真好是伞的形状,是一个圆。
它把方方面面的东西全部囊括了。
这样就不存在“遗漏”。
七大主峰里,长老们或打坐或闭关,没有一个人察觉不对。
本心峰上,巫夏一瞬间想到某个人,却想不起来具体的是谁。她盯着自己对面那个陌生的房间愣了好久,久到她以为那间房也是自己的,干脆脱去衣袍在上面打坐。
清风谷,龇牙咧嘴的陶逸春暴跳而起:“走,去打人!”
一根看不见的白色细线穿过他的身体,他突然恍惚坐下,摆了摆手招呼张伞李思:“我爹呢?”
……
他们都忘了陶子赫这个人。
不过几息时间,陶子赫握着日月伞的右手就已泛白痉挛,有萎缩的趋势。
他心思一动,瞬间握着伞来到护山大阵。
之前他来这还需要自己的血来开启冰蓝色光膜进入地底世界,但现在他不需要。
不过他的目的现在就是这个光膜。
他在藏书阁的150层看过,当初的这个阵法可是一位布阵高手替问心剑宗所作。天下唯有这一个阵法是可以用“血脉”来开启的。
一共有两种机制。一是陶家人单独的血可以打开,而是其他七峰峰主或后代共同的血打开。
这个机制很不公平,毕竟问心剑宗早已不完全是陶家人的了。
现在——
他把日月伞往下拉了一下,日月伞的伞柄靠近阵法,立即疯狂吸收起来。
沁在土壤里的冰蓝色光膜立即扭曲,阵法变小变淡,逐渐化为空气。
这举世无双的阵法,从此消失。
一共有八个护山大阵,陶子赫如法炮制,全部让他们化为日月伞的开伞的养分。
从此,所有人都可以进入地底世界,里面的仙晶以及浓郁的天地灵气,人人唾手可得。
而陶家人的地位,又将被狠狠地动摇。
还不够……
他来到地底世界,将日月伞插入由磅礴灵气液化成的湖中。
灵气迫不及待地全部钻入日月伞的伞骨、伞柄中。
上次的流渊剑只能毁掉阵法,却毁不掉那根黑龙云纹玉柱。那就试试这次的阙罗。
他缓缓飘到半空,阙罗通身散发着幽幽的白光,刀身流畅,刀尖锋利。
陶子赫正对着玉柱上黑龙眼睛的位置。
他举刀——
明明只是一刀,刀身却在空中呈现出成千上百道虚幻的刀痕。
玉柱上狰狞的黑龙被劈成两半,百丈长的玉柱也随之倒塌,砸在水面上,“轰”地掀起滔天波浪。
原本被限制的天地灵气立刻像脱缰的野马,肆无忌惮地钻出地底,形成一片狂暴的云海。
剑宗内,七座大山、一个问心台、以及七峰八十二堂……全部沐浴在几乎要液化的天地灵气里。
弟子们疯狂吸收,有的疑惑,有的警惕,还有的在储存、在报告上一级。
然而知道出事的长老们却死活想不起“护山大阵”这四个字。只能无奈地让弟子们抓紧修炼,或让一些弟子布阵,准备收纳天地灵气。
陶子赫收起剑,开始疯狂呕血。
他不能再支撑日月伞了。
即便他现在没有握着日月伞,但由于是他开的,日月伞“庇佑”的是“他”,所以他的功力一直是被吸取着的。
日月伞由谁开,就必须由谁收。
不过走了两步,他呕出一大口血,几乎瘫在地上。
日月伞的威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他知道接下来还有一场恶战,今天,怕是走不出这个地底了。
伞柄幽幽地旋转着,一只苍白干瘪的手轻轻握住它,另一只手去收伞。
空气中所有的白线全部收了回去。
瞬间——剑宗内的形势波谲云诡。
无数身影化为一抹流光来到地底。
强大的威压逼得站立在湖面的陶子赫后退数十步。
“陶子赫!”陶弘声的眼睛都要瞪直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横肉抖动,气得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其他峰主长老也气,但是明显没他气得厉害。
“你!你!”陶弘声颤颤巍巍地指着他,胸口不断起伏,几乎咬碎一口银牙骂道:“混账东西!”
“直接把他杀了!不用留手!”他面目狰狞,再也不像往前那副虚伪客气的模样。
陶子赫冷笑,他手握阙罗,在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们冲上来的一瞬,退到离日月伞至少三十丈的距离。
没了阙罗的压制,日月伞逮谁吸谁,冲上来的修士修为稍低的,直接被吸干,渣都没留下。
这一波吓退了不少修士们。
他们只是峰主长老的手下,修为比不得他们啊。
能抵抗日月伞的,估计也只有那些堂主峰主了。
“不上的都给我死!”陶弘声突然抓起一个退到后面的修士,直接把他砸向日月伞。
那修士惨叫一声,灰飞灭烟。
玉清道君朝身边的一个弟子说了一句,那弟子心领神会地离开了。
接下来就是大战,谁能撑住日月伞的吸力,谁就能和陶子赫打。
双方逐渐都打红了眼,阙罗几乎是翻版的日月伞,虽然比不得日月伞的威力,但是也让这些风度翩翩的修士们头痛和眼热。
日月伞他们是没得想了,这把刀他们可以啊!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战局,一蓬蓬的鲜血四溅,不知道是陶子赫的还是那些弟子的。
“九天雷!”
轰隆,泛着电光的黑色雷云突然生成,锁中陶弘声狠狠劈了下去。
粗大的雷柱将他整个人都包围在里面,从雷光里不断传出惨叫和焦糊味。
陶子赫施完这一招,被五把剑同时贯穿胸腹,然而他丝毫停顿都没有,手一挥阙罗把剑折断,穿过重重阻碍跳到已经被劈得半死的陶弘声身边。
“别动。”
冰冷的阙罗横在陶弘声脖颈上,修士们面面相觑,握着武器不知所措。
“别……动!”陶弘声挥舞着双手,眼里迸发出浓烈的求生欲望,指挥着修士们后退。
大家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里的剑。
“现在我问你答。”
陶子赫把嘴里的血吐掉,手中的阙罗因为这一动作,割开了陶弘声的脖颈表皮。
丝丝缕缕的红色溢了出来,陶弘声忙不迭地点头。
“我是谁?”
没想到是这样一个问题,陶弘声和修士们都错愕几秒,答道:“你是陶子赫。”
“错。”陶子赫冷冷一笑,阙罗嵌入脖颈又深了几分。
陶弘声满头大汗,却依旧不想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的过去,狼狈大喊道:“你是我弟弟!”
对面的修士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迷茫表情。
陶子赫冷笑:“还不想承认?”
“哎哎哎!”
“我说!我说,你真是我弟弟!”
“啊!”他脖子上的一根血管被挑破,顿时鲜血淋漓,痛得打滚。
“陶子赫!你到底想干嘛!你的身份人人皆知,没必要这样为难宗主!”玉清道君和几位堂主站了出来。
“是啊是啊!我们都知道!”
陶子赫视若罔闻,依旧问道:“我是谁?”
陶弘声哭泣大喊:“弟弟!就是弟弟!”
“还不说?”陶子赫手起刀落,卸掉了他的一只胳膊。
“啊啊啊!”痛苦的惨叫响彻整个地底,无比瘆人。
陶弘声就像是猪场上待宰的猪,哀嚎不停。磅礴的鲜血从他的脖颈和断掉的胳膊处流出,染红了一大片土地。
“放开宗主!”一位脉主实在听不下去,突然从人群中飞出,伺机偷袭。
陶子赫冷冷凝视,又是一刀,在陶弘声的惨叫还没响起来之前,阙罗就割下了那位脉主的脑袋。
血柱直飞,恰好落在陶弘声长大的嘴巴里。
他脸色惨白,竟是连动都没有力气了。
“我是谁?”陶子赫依旧执着于这个问题。
陶弘声嘴唇嗫嚅几下,撇开脸,气若游丝地说道:“你……你、是我弟弟——”
就在众人以为陶子赫又要卸掉他一条腿时,大家惊奇地发现陶子赫弯腰,将耳朵凑近了些,似乎在分辨接下来的话语。
大家屏息敛气,只听到陶弘声屈辱狼狈的声音:“也、也是我儿子……”
他突然震声大喊,嗓音透着愤怒:“你是我弟弟!也是我儿子!”
“你不是想知道你是谁吗!好,我告诉你!你是我父亲陶仁和我道侣尤音的儿子!是我的弟弟!”他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当然,你也可以叫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