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拿出了一颗非常大的宝石。
当瞧见他手心里璀璨耀眼的红宝石时,我不由沉默了一下,又低头看了看,几乎快成为宝石船的床。
我发现,我身边的这群人对我的喜好都有非常明确的认知。
反正就是挑宝石、挑值钱的东西送就对了。虽然有点费钱,但一点都不费脑子,还绝对不会踩雷。
但……送生日礼物这种事情,不应该更用心一点点吗?!
如此想着的我、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我,并不知道我的孩子为了给我挑上一颗能让我满意的大宝石,付出了什么。
比如说,为了能买到和我漂亮眼睛颜色相近的粉红水晶,在拍卖场被某个骑士用金钱的力量打击得怀疑起了人生;再比如说,为了能拿下我手里这颗又大又贵又美丽的红宝石,我的某一个儿子第一回 用身份压了人,有点害羞地当了一回霸道小伯爵。
不知道归不知道,但萨雷马上就来打我的脸了。
继把大宝石交给了我之后,他又拿出了一封信和一个蛋糕。
蛋糕小小的,也就一磅的样子,模样也普普通通的,跟商业街面包店里卖的小蛋糕差不多。
圆圆的海绵蛋糕胚上抹上了白白的奶油,又用粉红色和鲜绿色的奶油挤出了几朵玫瑰花和绿叶子,正中工工整整地摆上了切成心形的水果,还有一块白巧克力板,上面用黑巧克力酱歪歪扭扭地写上了‘祝母亲生日快乐!’。
‘母亲’的前面画了一颗小爱心——我大概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无非是莎拉想写‘坏女人’,蒙利查想写‘妈妈’,乔洛斯宁死不从,一番争执下,最终是‘母亲’党的胜利,然后用小爱心掩盖了写错的字。
想到几个孩子围在厨房里互不相让的样子,还有雪莉再旁不明所以地拍手手,我笑出了声。
我没有意识到此时挂在我嘴边的笑容,是比得知卢西恩当着全世界的面对我告白时候的,还要幸福几分。
我只急不可待地拆开了孩子们给我的信。
他们每个人都写了两三句。
曼雅的字最好看,跟她的人一样优雅知性。她和蒙利查一样,皆是简单地问候、祝福了我,让我不必担心他们。
乔洛斯的字则有点龙飞凤舞了,但也看得出是认认真真写的。话不多,只一句祝我生日快乐。
莎拉的话最多,她一边喜滋滋地跟我介绍,她趁我不在的时候,在庄园里干了什么坏事,一边又很矛盾地催促我快点回家,还告诉我,雪莉已经偷偷地学会喊妈妈了,现在正没日没夜地呱呱喊着妈妈妈妈,特别烦人。
莎拉的话里不仅有文字,还夹杂着各色音标和图样——我都快为她那贫瘠的词汇量而哭出来了。
至于不会写字的小雪莉,她则用墨水在信纸的右下角印上了自己的小脚丫——这种事一看就知道是莎拉抱着她干的。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竟是笑着把信的内容看了两遍。
这让我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以为我对他们是没有感情的。
即使是有,也都是虚假的感情。
可事情并非我想象中的那样。
我似乎也不是那么地讨厌小孩。
当叉着甜到发腻却很非常合我口味的小蛋糕往嘴里送的时候,我突然热泪盈眶,没有任何征兆地哭了出来。在这一刻很想回去、很想看到他们。
我想我的守护天使。
想把在信里告诉我,她剪光了我花了大价钱才从海外移植到庄园里的玫瑰花的莎拉胖揍一顿。
想见走上霸道小伯爵之路的乔洛斯。
想见证天才蒙利查的骄傲。
想听雪莉娇娇嗲嗲地叫我妈妈。
明明我最渴望的、最想要的家就在我的身边,为什么我之前还要沉浸在奴佛卡为我塑造的虚假幸福里呢?
实在是太傻了太蠢了。
如今醒悟,不算太晚。
我要回去了。
必须要回去。
不是为了那些狗男人,而是为了我、为了跟我没有血缘关系却因缘分而紧紧牵连在了一起的孩子们。
闭了闭滚烫又疲惫的眼,我努力把眼泪水给憋了回去,又把甜腻的奶油蛋糕咽下去之后,我开始向萨雷嘱咐需要他帮我完成的事情。
我先是写了一纸清单,让他交给伊莲恩。
清单上除了生活里必不可少的必需品外,我还写上了一些药材名。
“让伊莲恩立刻暗中收购清单上的东西。在亚兰特帝国买不到的话,就去其它国家买。务必要在短时间内,大规模地采购。”
“这些原料是用来制作特效治疗药剂用的。等回去了之后,你让伊莲恩带上蒙利查去找艾薇教授,看看能不能实现半自动化大规模生产药剂。”
萨雷没有多问,但无疑是猜到了些什么,他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表示一定会替我办好。
“还有一件事。”
“我需要扩大我们家族的战斗力。”
萨雷不出意料地愣了愣,后提醒我:“当前我们家族骑士的规模已经是五十人了。”
“我知道。”
我非常清楚我们家族的骑士人数已经到了律法规定的上限,但是,我想要的不是家族骑士,而是——战斗力。
所以,我没有撤回我的话,依然原封不动地问萨雷:“这件事,你能办吗?”
我知道即使萨雷不愿,他也不会把我的想法抖出去给其他人知道。可关于他会不会答应我,我不是太拿得准。
毕竟萨雷和帕什不同,他是一名时刻将公正、正直一众骑士精神谨记于心的人,这种不光是踩在了灰色地带,并且还要偷鸡摸狗的事情,他不一定会答应。
可萨雷之后的反应,彻底打消我的迟疑。
他丝毫不在意我的目的,像是盲目相信着我,只问我:“您想要何种程度的战斗力?”
我莞尔一笑。
笑容很是甜美,可脱口而出的话却着实没有多斯文:“是哪怕内战来袭,那些王八蛋想动我们也得掂量着下手的战斗力。”
闻言,萨雷对我粗鲁的口吻只意外了一秒,旋即便笑了。
他在我面前单膝下跪,右手扶肩,仿佛从王座上的国王领命的忠实臣子,他垂首,郑重地对我承诺:“定如您所愿。”
……
待萨雷离去之后,我一个人哼哧哼哧地把小蛋糕全部吃掉了。
午夜服毒的我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反正一年也就放肆这一回。做人,还是不要太苛待自己的好,说不定哪一天突然就去见至高无上的神了,连肆意妄为的机会也没有了。
第二日,我找到了阿提卡斯。
我久违地没有和他谈论今天的天气、小花园里鲜花的状态,而是单刀直入,直接问他索要我想要的东西。
面对我的直截了当,阿提卡斯则愣了愣,像是对突然怼到了自己胸口的小白手猝不及防。
他还很稀奇地问我:“你今天不哭了吗?”
我:“……”
你看不到我的一双粉红色金鱼眼吗?
再哭下去我真的要瞎了!
第62章 七九&八十 他祝得到了新生的我未来幸……
我向阿提卡斯索要的东西, 不是珠宝原石,而是药材原料。
一直以来,我服用的药物仅仅只有抑制奴佛卡的功效, 也托它的福, 最近一段时间,我没有再听到过那不讲逻辑、没有智商的神之音了。
可抑制只是抑制, 它并不能治好我,不能让我回到从前的模样, 不能让我离开仁爱之地、回到我的家、去见我的孩子们。
听到我的请求, 阿提卡斯明白了我的打算, 毕竟这一段时间, 他也一直在研究着彻底摆脱奴佛卡的药物。
他答应了我,却不看好我, 也跟我坦言道,他其实早就做好我在仁爱之地里住个一年半载的打算了。
我没有和他争辩。
在我的眼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因为我不仅是天才,还是实干派的努力家。
从这以后, 我便把我的宝石床搬到了实验室里, 日日夜夜地泡在此处, 无时无刻不和试管仪器打交道, 也和同样药学知识丰富、并且比我更了解奴佛卡的阿提卡斯交换经验——他不仅来自于奴佛卡盛行的尔锡王国, 而且在亚兰特帝国内流通的奴佛卡, 生产、品控全是这位四皇子殿下的一条龙服务。
“……”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 我只无语了一下,之后便接着去找那个念书时候、一门心思扑在学问上的自己。
大概是被我感染了,阿提卡斯在旁边默默看了几天后, 也忍不住把他的床搬来了实验室,跟我一样开启了疯狂的学术模式。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在失败了三千六百五十九次后,我们得到了一瓶药剂。
我们不太肯定它的功效,却也没有让别人为我充当小白鼠。
因为它的数种原料非常珍贵,哪怕有钱,短时间内也难以弄到手。阿提卡斯已经偷偷地把仁爱之地的珍惜药材库搬空了,我们着实没有多余的原料可以制作第二管药剂了。
和阿提卡斯同样血丝密布、黑眼圈围绕的眼睛对视了一下后,我仿佛英勇就义般地喝下了那管药剂,然后躺在了宝石床上、躺在了所有人的爱之中。
我闭上了眼。
长期的缺眠让我不多时便昏睡了过去。可我又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而是恍如陷入了一片混沌,浑浑噩噩地在没过了脚踝却不及膝的浑水里逆流而上。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也没有去思考这件事的意识。
我只走着、游荡着,却并未随波逐流,而是跟随心的指引,对抗水流,朝上而去。
水流渐渐变得湍急起来。
但它不能阻拦我。
水底下的石地变得锐利而扎脚。
也依然不能阻拦我。
我的妈妈、爸爸、哥哥和姐姐在岸上微笑而无声地朝我挥手,让我过去,回到温暖的、没有伤痛的家里。
我视而不见。
走了许久,只有流水声哗哗的世界里,终于有了第二道声音。
我对它很是熟悉。
因为它曾无数次地趁虚而入,骗我点燃了奴佛卡,害我烧钱。
回想起跟脚边流水一样哗啦啦流走的真金白银,我心中顿时浮现出了三个字。
——我恨它。
死骗子,快把我的钱还给我!!
大概是痛恨的情绪太过浓烈,也唤醒了我的意识,因此,当神之音出现的瞬间,也不听它到底在跟我说些什么,我极其不耐烦地直接甩了一句话过去。
“别废话了。既然不能把我的钱还给我,那就快点给我滚。我要回家带孩子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觉得它好像无语了一下。
尽管我已经用上了像是嫌弃狗屎一样的语气和口吻了,但神之音它还是尽忠职守地做好它的本职工作——以让我快乐的名义劝我烧钱。
‘你忘了我曾经带给你的幸福了吗?’
‘失去了我,你将会变得不幸和痛苦。’
‘回到我的身边吧。现在,尚不算晚。’
我觉得自己听了一堆垃圾,于是直接甩出了滚蛋三连。
见往日无往不利的大招突然不起作用了,神之音似乎慌了一下,可也只是一下,它继续锲而不舍地以击垮我为方针逼我烧钱。
‘你真的觉得那名叫帕什的骑士是真心爱你的吗?’
“起码他没有像你一样骗走我的钱,甚至还倒过来给了我很多钱。”
‘发誓会一辈子爱你的卢西恩,在得知你的真面目后,还会待你如初吗?’
“哪怕他不爱我了都没关系,反正我已经从他那里骗走了很多钱。”
‘……’
神之音似乎又沉默了一下。
或许是在惊异于我是一个跌到钱眼里的女人。
沉默的尽头,是它放弃了和我谈与我有金钱交易的男人们。
它转而跟我谈起了我的孩子们。
‘你根本就不爱他们,而是在利用他们获得家的感觉。’
我很赞同它的后半观点,“你说的没错,所以我现在非常想利用他们,非常想回家。可只要你还在我的脑海里,我就没法回家。”我甚至开始反向劝说它,“你不是一直很想让我得到幸福吗?现在是时候了。大气点,放手吧。”
‘人是会变的。尽管他们现在都看起来很在意你,给了你温暖和亲情,可他们只是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依靠身边唯一的大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等他们长大了,总有一天,他们会伤害你,会在你的心上、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你已经看过了很多幼崽在长大后——不,即使还未长大,便已经用他们的武器对准了父母的例子了,不是吗?’
如它所言,这样残忍的例子比比皆是,不在少数,根本无从反驳。
我,便是其中最鲜明的例子。
所以,缄默良久,尽管我在害怕着、畏惧着,可最终,我选择了接受这种可怕的可能性。
“我失败了第一次,也有可能面对第二次的失败。”
我毁了我的第一个家。往后,也有可能毁了第二个。
“可是人会在失败、挫折、懊悔中成长。而成长的意义,是为了不重蹈覆辙,不让同样的失败、挫折、懊悔重来。”
虽然在失去第一个家后的我,此刻也依然懵懂,但至少,我会努力不再犯下同样的错误,不让相同的悲剧重演。
“我想要的不是虚假的你,而是真实的未来。”
“我想见证他们的成长。”
“我想去爱与被爱。”
我一直都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可不知何故,说着说着,我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所以,拜托了,不要再把我束缚在过去了……放我回家吧。”
我沉浸在悲伤和想念里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