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血迹的范围越来越大,我有点慌神了,像无头苍蝇。
“得、得赶快止血……”
卢西恩却不让我离开,他不顾分说且主动抱住了我,把我禁锢在了原地,他的怀里。
“让我再抱一会。”
抱什么抱啊!
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崩溃却又不敢太用力地推他。
“不行,你受伤了,要马上……”
我好说歹说,卢西恩始终不肯放手,他把下颚抵在了我的肩膀上,不让我看他的表情。
而即使不看,从他话里的语气,我大概也能想象到他是何模样——跟当初和我提分手时候的一个样。
我听到他的声音里满是哽咽,仿佛就要哭出来了。
可卢西恩没有跟我诉苦、抱怨,而是跟我说了一声谢谢,又告诉我,他爱我,他不痛,他只想让我留在他的身边。
我渐渐冷静了下来,心随之柔软了起来。
也不忍心再痛骂他耽误了我睡觉的宝贵时间,半夜三更跑来吓了我一顿狠的,还逼我给他来了一刀。
我叹了一下。
也不再催促他去包扎伤口,只回抱住了他。
“慢慢来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也已经是年轻有为的公爵大人了。不会再有人——好吧,是不会再有那么多的人能肆意逼迫你了。”我轻拍了拍他的背,鼓励他:“你现在只需要一点一点地适应。”
“我……能够做好吗?”
“谁要是敢指责你做的不好,我就拿着你的匕首冲上去,照着他的心口捅。”我说得狠厉至极,像是下一秒能跑去跟人干架的泼辣女人,“到时候你可得救我。”
他收起了哽咽的腔调,转而带上了笑,声音里充满了幸福感。
“遇见露薇尔是我一生所幸。”
不。
遇见我,才是卢西恩一生最大的不幸。
如果不是我的话,他根本不必承受这些苦痛。
心里如此想着,我却没有说出口,只如听话的好女孩顺应地被他抱在怀里。
毕竟,一个已经爱我入骨的男人,无论我如何贬低自己、把自己说得如何一文不值,他大概也不会相信的吧。
……
卢西恩以前总是听到他可爱的女朋友在背后、暗地里各种唾骂至高无上的神,说着能让神父们气得七窍生烟的话,他也总是附和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过错全部推在神的身上。
可实际上,他很感谢神,虽然他不信神。
感谢神让他遇见了她。
感谢神让他出生于有钱有势的帝国公爵家。
从他与露薇尔初初相遇时起,他便知道她盯上了自己的,不,准确说,是他家族的权势和财富。
他们第一次的见面发生于学生时代,红宝石学院第一学期的开学时。
在见过露薇尔之前,他便早已先听闻了她的名字。
露薇尔在学院里特别有名。
她是被破格以平民身份录取的学生,长得很漂亮,她还用她的成绩证明,自己不止是漂亮的花瓶而已,她的脑子很聪明,也极为刻苦,不光功课全优,还跳了两个年纪。噢,对了,除了体能课。她宁可让体能的分数拉低她的平均分,也要拉着体能老师不敢开罪的学生帮她逃课。
露薇尔自身的优秀足以掩饰她的所有缺点。
也因此,开学的时候,哪怕是他心高气傲的同窗好友,也硬拉着他去追星。
他记得那一天,她坐在了阳光底下,日光洒落在她亚麻色的长发上,愈显温柔娴静,罕见的玫瑰色眼里也折射出了淡粉红的光彩,平平无奇的浅金色阳光将她读书的模样勾勒了出来,独处一角,宛如淡彩画里的美丽少女。
但也不完完全全是画作里的美丽少女。
她一边百无聊赖地翻看着书页,又时不时抬头打量四周的男人们,忍不住直叹气,像是看到周遭全是些没几斤肉的猎物,而提不起兴趣打猎的猎人。
直到看到他的时候,她的眼睛亮了亮,像是在一堆砂石里头发现了一颗黄金。
每每回想起她那一刻直白又露骨的眼神,卢西恩便觉得自己能笑出声来。
——‘天呐,那不是希拉公爵家的公子吗?他一定特别有钱!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男人,我绝对不能错过他!’
生怕错过了好不容易觅到了好猎物,她像只小鹿一样,哒哒哒哒地就跑到了他的跟前。
“日安。阁下你好,我叫露薇尔。”她以非常优雅的姿态对他行了一个很好看的问候礼,之后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请问我可以得知你的名字吗?”
他猜她一定早就知道他的名字了。
可没有戳穿他,他也微微笑了,报上了名字。
他们就这么认识了。
露薇尔像是他曾经遇到过的许多女人一样,为了权势和钱财而接近他。
他完全可以理解。
因为不会有人喜欢他这个人。
一个只能用温柔随和来掩盖自己的软弱无能的男人。
他本来也不懂,明明出生于上层权贵世家的他为什么会养成这般的性格,可如今想来,他似乎又懂了——正是由于他的家庭。
身为家中的独子,他是唯一的继承人选。
自幼开始,他便被高得可怕的标准要求着。
他不是特别聪明的人,不能很快地把所有的事情立刻做好。
这样的效率不符合他们的标准,他也会因此受到指责和处罚。
哪怕他能马上做好,则又会被跟同龄人比较,比如说马丁内兹公爵家的公子,比如说皇宫里的皇子。
小时候,他听到最多的话便是——
‘太慢了!’
‘重做。’
‘唉,你看看乌卡兰。用这么低的标准要求自己,你不会觉得羞愧吗?’
没有一句赞美。
也没有一刻喘息的空间。
所有人都像是魔鬼,为鞭策他而生,哪怕他成为了他们要求的那个卢西恩,仍觉不够好。
渐渐地,他变得自卑。
觉得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也根本没办法跟别人相比。
但没关系。
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吧。
他抱着得过且过的心态活着——直到,露薇尔闯进了他的人生里。
她和其他女人一样,也不一样。
她太聪明了,又懂分寸,还是他最喜欢的样子。
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他分外轻松自在,正因此,哪怕知晓她的目的,也根本无法对她心生厌恶,反而任她索取,只求能换她对他笑一笑。
当乌飞兔走光阴荏苒,他发现自己无法再离开她,回到没有露薇尔的日子里。
他甚至不敢想象。
因为那是多么可怕。
父亲很早以前便告知他,身为贵族,必须承担贵族应当的责任。他日后必须要迎娶一位优秀的贵族女性,巩固家族的地位与权势,将婚姻带来的利益最大化。
他知道。
他明明知道的。
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向露薇尔提出了交往的请求。
可他又放开了她,失去了她。
看到她在其他男人的身边,而无能为力。
一次又一次。
当反复失去的痛苦积累到难以想象的高度时,他陡然变了,在不知不觉间,兴许也只是一刹那间。
他成为了所有人都希望他能成为的人。
他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自己曾经以为永远无法办到的事情。
甚至为了把露薇尔留在身边、害怕她再次被别人抢走而囚禁了她。
只有露薇尔,他不愿意放弃,不愿拱手相让。
虽然他实在配不上她。
她那么美好,那么善良,又勇敢、坚强,是无论曾经的他如论如何努力,也始终无法成为的最好形象。
也是她让他重新活了过来,找回了自我,找到了尊严。
穷极一生,想必也不会再有能比遇见她更美好的事情了。
*
我觉得我错了。
那一晚我压根就不应该效仿圣母用爱感化我的前男友,我真的应该遂了他的心愿,拿匕首狠狠地给他来一刀,之后又用沾满了他的血的刀刃抵住他的脖子,威胁他结束对我的囚禁。
否则的话,我也不会被卢西恩囚禁在了他的家里、这间小——好吧,其实也不算那么小的卧室里,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房门没锁,可我连一只脚都还没迈出去,外边便是四个壮汉死亡凝视我。
通往小阳台的门也没有锁,我刚想为了自由搏上一把,却发现——我连从二楼跳往一楼的勇气也没有。
“……”
我,露薇尔,一个喜爱在情场的森林里尽情玩耍的多情小鹿,居然被吊在一棵树上整整半个月啊!!
当过了被囚禁的那阵新鲜感,每日每夜,只要我醒着,我便像一块烂抹布似地瘫在小阳台的边沿,大声宣告我对外面美好世界的向往。
“我要出去!”
“我要回家!”
“我要去找野男人们——!”
听到我渴望自由的宣言,正坐在小阳台后边茶桌上,悠哉品茶的卢西恩给出了回应。
“放弃吧。”
他先是劝我死心。
然后可恨地提醒我已经错失了奔向自由的唯一机会。
“假如露薇尔那夜能狠下心来威胁我,说不定你已经离开这里了。”他为我而扼腕叹息,目露遗憾,“可现在,即使说要用刀子剜出我的心脏,我也不会轻易放开你了。”
我顿了顿,旋即咬牙切齿,“所以,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我的错?”
“怎么会呢?”卢西恩一把揽下责任,“这自然都是我的过错。”
他认错认得痛快,却勾起了我的狐疑。
“你错哪了?”
闻言,卢西恩露出了苦恼的神色,他并不着急于回答我的问题,一边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水,一边沉思道:“你先让我想一想。”
“……”
呜呜呜呜呜——
我要大哭!
嚎啕大哭!
卢西恩真的变坏了。
快把我的小绵羊前男友还给我!!
……
面对油盐不进、一心只想着和我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和我共度终老的卢西恩,我想,我必须得使上一些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了。
我告诉他,我不再爱他了,企图用圣光——我神圣的目光,去感化他,让他回想起往日温柔善良的自己,劝他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可我失败了。
卢西恩用如昔日一般的温柔笑容、温顺语气告诉我,我不爱他了?没事。只要他爱我便够了,且今生今世,除非他死了,否则他永不可能再退让。
“……”
连生死都计较上了,我们的爱真的有这么刻苦铭心吗……?
——我不禁如此怀疑。
但不要紧。
我可以假装我们是如此相爱,利用此,让他为了能使我们的爱情之路走得更远,而归还我自由。
我开始畅想未来,积极地画大饼来扰乱他的神智、荼毒他的意志、瓦解他的戒心。
直到我都相信了我的话、我们的未来原来是可以那般不可思议的美好的时候,卢西恩的一句话出来,让我想一剑捅死他。
他说:“你先让我想想。”
“……”
又想想想!
想你个头的想!
骗人这种事就是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云里雾里,等你想清楚了,想明白了,我还骗谁去?!
唉。
小露不哭,小露坚强,小露好难。
……
正当我黔驴技穷,想着要不要用上一些想起来很可怕做起来更怕的极端手段时,我的救星,猝不及防地到了。
昨天是烂抹布,今天是死鱼干晾在小阳台的我,遥遥地便瞧见了有一群不速之客造访了希拉公爵家的大门口。
我很开心,兴奋得立刻从一条死鱼干变成了一块生鱼片,在瓷碟上大呼小叫,变得鲜美而生猛,还有点吓人——生鱼片成精,当然吓人。
可我不知道的是,不止我的救星到了。
曾经杀我于无形的修罗场,同样轰隆隆地到了。
第68章 九一&九二 小露惨遭火葬,死无全尸。……
此时的我自然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轰轰烈烈的修罗场, 即使知道,想必也是立刻抛之脑后。
毕竟被卢西恩囚禁了足足半个月的我,满心满意地想着的都是要即刻奔赴我渴望的自由。
修罗?
——那就修罗去吧。
反正火葬的又不是我。
——记住这句话, 要考的。
那些被火葬成灰烬、连尸骨都找不回来的女人, 生前都是这么想的。
但当下的我还没有能领悟这个人生真理,此时此刻, 当意识到疑似有友军在营救我的路上,我欢喜得不得了, 连忙挥舞着一块红色的小手绢, 为我的友军指明前行的方向。
我甚至还想直接从小阳台跳到地面去, 主动奔向他们。
当然, 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作为一个贪生怕死的女人,哪怕是二楼, 也是绝不可能跳的。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这是胆小鬼的尊严!
——可总有人喜欢挑战我的尊严。
正当拿起红手绢的我,情不自禁且极为忘我地在小阳台上扭起热情的桑巴, 只听楼下忽然有男声传来。
“别瞎舞了,快跳下来, 赶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