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了帘儿往外瞧,发现马车其实已经过了宫门。
按照规矩,到了宫门口,不管是谁都要下车步行。若有恩旨,可以乘坐轿撵。
她的马车却没有丝毫停顿,直接进了宫。
马车的速度很慢,三匹马拉车,都是慢悠悠地迈着蹄子。而在最前面牵马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换成了皇帝身前的大红人德公公。
她又挑了侧帘看,发现去太子府接她的宫人,此刻站在马车两侧,神色严肃警惕。
每个宫人的腰间都鼓囊囊的,右手轻放在腰间,看起来随时准备战斗。
香草也看到了,吓得抓住顾衣的衣角,“娘娘,这次进宫情况好像不大对。”
“不怕。”
“应该是我跟您说不怕。您是最受不了惊吓的。”香草吓得睫毛都在颤,却还是神色坚定地同顾衣说,“不管出什么事,我都会护着您。”
顾衣心中一热。
马车直接进了东暖阁院里,主仆二人下了车,就见太子站在殿门前,手里捧着个汤婆子,宫人正在给他披厚厚的大氅。
现在秋意虽然深了,可还不至于到需要保暖的时候。
顾衣想起去隆山的路上,偶尔碰到太子的手,总比她的手要冰一些。
她下了马车,太子就大跨步走过来,宫人们要跟,被他狠狠瞪了一眼,都自觉退的老远。
“你在这儿,怎么不进去?”顾衣问。
太子将汤婆子递过来,顾衣没接,反而握住太子的手指。还好,有汤婆子暖着,太子的手热乎乎的。
“父皇不许我参政,非召不许我入内。”太子低声说,“父皇打算利用罗氏之死,往我身上泼脏水,所以你只要进去,他们就会想办法让你认罪。”
顾衣咬唇。
“我直接认罪。”
“你直接认罪。”
两人同时说出相同的答案,说完,相视一笑。
顾衣把孩子放到了第一位。
太子心中,顾衣和孩子都不能受到一点伤害。哪怕是他的太子之位因此被废。
既然皇帝一定要她认罪,那么反抗毫无意义,只会增加危险。
“殿下,娘娘,陛下还在等着呢。”德公公开口催促。
在众人瞧不见的角度,太子轻轻将手贴在顾衣的小腹上,“不用害怕,他们都认为我命不久矣,所以即便你认罪,他们达到目的就会收手。”
“如果他们没有收手呢?”
“殿里有我的人,不会让他们动你。”
太子都已经安排好了,顾衣彻底松了口气。
德公公忍不住上前催促:“你们小两口一会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何苦让陛下在里面等着?”
“我进去了。”
“放心,我在外面等着你。”
顾衣跟着德公公迈入大殿。皇帝高坐玉阶之上,三皇子率领众臣分列两侧,莫征也在其中,只是瞧上去比送五皇子入地宫时,苍老不少。
她一进门,众人便纷纷将目光投过来。这些目光里,有怜惜,有质疑,有对立,有嘲讽,最多的就是知道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的不屑。
管别人目光如何,有太子在,她不怕。
昂首挺胸走到大殿中间,顾衣正要行礼,皇帝却道:“太子妃年纪小,这么大的阵仗,朕瞧着她腿都抖了。”
顾衣看看自己的腿,没抖啊。
“不管怎么样,也是储君的正妃,尊贵体面还是要有的。”
皇帝勾勾手指,德公公会意,给顾衣搬了把椅子,放在身后。
顾衣:“……”
众臣:“……”
这样好吗?
管他呢,何必为难自己,先坐下再说。
“太子妃,罗氏之死,经调查,她是在隆山中的毒,回府后毒发,昏迷了几日,最后还是不治身亡。在隆山时,她与你一起用膳,听说审问刺客时你随身携带毒药……”
“臣妾认罪。”
皇帝噎住。
几个准备质问顾衣的大臣,惊愕不已。他们心中清楚,这事根本不是顾衣干的,顾衣为什么要认罪?
皇帝顿了会,失笑道:“好,既然你已经认罪了,那就听听苦主要怎么发落你?”
三皇子也没料到顾衣认罪的这么快,他甚至都做好了顾衣负隅顽抗的准备。一时间,他都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
皇帝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慈爱:“皇儿,赶紧说。”
“是,父皇。虽然是太子妃毒害了儿臣的妻,但知道太子妃有悔过之意便可,儿臣不想追究。”
皇帝便问:“为何不想追究?”
“因为儿臣的妻,一直将太子妃当做好妹妹。儿臣也敬重太子,儿臣还是兄长,要疼爱弟弟。”
皇帝大喜,对三皇子称赞连连,直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恨不得脱口说出他就应该是太子。
众臣见状,各有心事。
要不是大家都看着,顾衣真想翻个白眼给这一对父子。
这戏唱的太假了。
最后还是顾衣忍不住想为罗氏讨个公道,“你不追究本宫,那罗家呢?”
“与小王意见一致。”
顾衣在心里为罗氏叹息。
一个温室里的花朵,没人护着,怪不得提前知道三皇子要下毒手,也无法逃过。
她起身,同三皇子一字一句道:“本宫提前恭喜三皇兄,日后再娶个娇妻,就是不知道,连续牺牲两个孩子,你这辈子还有没有可能再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这话让三皇子眼前闪过两个妻子死前的凄惨模样,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
罗氏死前,用满是毒血的手指,拿着刀子握着他的手,让他往肚子上扎,说让他看看孩子是什么模样。
他额前沁出许多冷汗,抬手擦了。
他不能失仪。
罗氏是害死他妻儿的凶手,要不是罗家势力大,他需要借助罗家的势力,他又怎么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儿。他只是报仇罢了,不算什么。
至于孩子,他没想要,与他无关。
他心烦意乱,抬头,已经无法维持面上的虚假仁德,凶狠地盯着顾衣:“小王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不必太子妃操心了。还是担心担心太子,他可是注定了要断子绝孙。”
“住嘴!”
顾衣还没说什么,皇帝勃然大怒,取了长案上的茶盏朝三皇子脸上摔去。
三皇子捂着肿胀的脸跪下来认错:“是儿臣出言不敬,儿臣愿意给太子和太子妃赔罪。”
柳皖低着头,唇角勾起一抹不屑。三皇子再受宠爱又如何,皇帝处心积虑想把他的名声做好,可太子妃几句话,就让他原形毕露。
蠢笨的人,没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皇帝英明一世,最大的败笔就是选了三皇子做继承人。
三皇子失态后,莫征的心腹却站出来,将话题巧妙地转移回顾衣身上,替三皇子作掩护。
顾衣认罪,自然也没有继续审问的必要。皇帝看在三皇子不愿追究的份上,同时也不想家丑外扬,对外只说是罗氏身体抱恙,太子妃未照顾妥当,禁足一年,不得擅出。
她还以为会被送回太子府,出来后却被带到了东宫。
好在太子也被禁足在此地。
“吓坏了吧?”太子从门口就将她抱起,一步都舍不得她多走。
德公公跟在他们身后,见状,挥手叫所有宫人离开,将门关好,给他们夫妻留下说话的空间。
顾衣对这个德公公很是警备,见他走了,才同太子说体己话。
“紧张不假,吓坏倒不至于。我瞧着,三皇子和莫征似乎联手了。”
“还能注意到这个,果然没吓坏。”太子点头,“是啊,柳皖得到刺客的主审权,他一定会把所有罪名推到莫征身上。莫征这个时候,必须找援手。”
顾衣纳闷:“我以为三皇子会趁机和柳皖联手,除掉莫征。为什么他会同莫征联手对付柳皖呢?”
“莫征这个人,最擅长便是拉盟友。你不是见过各宫的娘娘们,她们进宫的时间都是差不多的,当年就是莫征联合所有的权贵世家,给我父皇选的妃。”
“也就是说,父皇初登基时,皇权微弱,是因为莫征将臣子们拧成了一股绳,对抗皇权?”
“真聪明。”太子在顾衣笔尖上点了点,顾衣还真是聪颖,一点就通。“不只是这个,莫征还联合了几个藩国造势,逼得父皇不得不低头。”
“莫征现在还这么厉害,所以父皇不敢动他?”顾衣感叹顾争凌的遭遇。顾争凌其实手握军权,可皇帝说动就动,这便是不会拉盟友的悲哀。
“如今莫征同柳皖翻脸,权贵们定然要二选一,他的实力会大减。三皇子又是个靠不住的,他这招也只能暂时保命罢了。父皇这个人心眼比针尖还小,当年的仇,肯定还给他留着呢。”
顾衣蹙起细细的眉毛,向后靠在太子身上,“我觉得父皇这个人,不像是刚刚逮住机会对付莫征。我总觉得,父皇可能布了一个好大的局。”
“嗯。”太子掰着橘子,漫不经心地应着。
顾衣已经完全沉浸在皇帝的计谋中,“我还感觉,父皇最爱的并不是三皇兄。你没觉得吗,父皇一直在把三皇兄往浑水里推,谁难惹,就让三皇兄去惹谁。这可不像宠啊。”
太子不以为然,冷哼道,“要怪只怪三皇兄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换成别人,早把我挤下去了。”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父皇对你不差呢?外面都说父皇待你不好,可你回来之后,并没有真刀子……”
话正说到这里,门外宫人一片请安声,皇帝来了。
太子气的咬牙:“真不能教人安生一会。放心,一会他要是为难你,我就七窍流血,当场断气,让他顾不上你。”
“……哦。”
皇帝这次只带了一个宫人,进门黑着脸,在主位上坐下,也不说话。
顾衣拿眼偷偷瞧那个宫人,总觉得很面熟。
她因为是跪着的角度,能瞧见那宫人嘴下泛青,竟像是有胡茬。
太监似乎生不出胡子。
一时间想不起来这宫人是在哪里见过。
皇帝伸手滚了滚桌案上剥好的橘子,“太子,太子妃是有了吧。”
皇帝说话时还带着笑,却让太子后背都绷紧了,整个人仿佛是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只要皇帝敢有什么动作,太子一定会拼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揭秘一切~
晚安~
第71章 完结章
皇帝这句话,更加印证了顾衣的猜测。皇帝正是知道她有了孩子,所以才会让德公公亲自给她牵马,还派了强壮的宫人保护。
在她被问话时,还搬了个椅子让她坐着说话。
方才她想同太子说的就是,她感觉皇帝并不是真心疼爱三皇子,她反而隐隐觉得皇帝一直在保护太子。
小事上宠溺,无论太子怎么任性,皇帝都不恼。从物质待遇这方面来说,皇帝对太子比对任何一个皇子都要大方。
大事上虽然皇帝一直吵吵着要废太子,小动作不断,众人都道太子是被废的命,都瞧不上太子。
或许也正是这一点,才让太子回来之后,没有受到诸多势力的对抗。
想通这一点,顾衣正要说话,太子却站到她前面,将她护在身后。
“是又如何?”
挑衅的语气。
顾衣扶额,皇帝触到了他们家太子的逆鳞了。
皇帝把太子的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神色玩味,“太医说,你这身体,注定无子。”
他伸手指向顾衣的肚子:“她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是你的。”
太子戒备地看着他。
皇帝侧头,他身后站着的宫人将手中的漆盘放到长案上。皇帝揭了漆盘上的红布,露出里面一盏清酒。
“不是你的孩子,不要留。”
顾衣蹙眉,难道她方才猜错了?皇帝确实对太子不好?
太子看看毒酒,笑了一声,“太子妃虽然美貌无双,谁见了都会心动……”
顾衣:“……”这个时候就别夸她了。
“可太子妃心中只有儿臣。”
顾衣:“……”草率了,原来是夸他自己。
“所以儿臣坚信,这就是儿臣的孩子。”太子又向前迈了一步,前倾身子,手撑在长案上,视线与皇帝齐平,一字一句道,“也是您的嫡皇长孙。”
皇帝和太子的目光都没有退让的意思,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屋里隐藏的暗卫已经摸上了武器。
顾衣深吸一口气,决定试一试皇帝的态度,她伸手把太子拉了回来。
“父皇想说什么?”顾衣问。
太子退后,皇帝的神色也缓和不少。他伸手摸了摸杯沿,“你能这样想,很好。一个人若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不相信,就会做下令自己终身抱憾的事情。”
“您到底想说什么?”太子依旧神色戒备。
皇帝冷笑一声,将漆盘向前推了推:“你知道的,朕中意的储君并不是你。你虽是嫡系,但身子孱弱,不堪重任,退让储君之位理所应当。可若是你生出个嫡子,他贵为嫡长孙,也比别的皇子更尊贵,皇位还是轮不到他们。”
皇帝在漆盘上点了点:“给你两个选择,一,让太子妃喝了这杯毒酒,你没有子嗣,平安无事。二,你喝了这杯毒酒,朕会将他们母子二人远远送走,保下他们性命,也算是全了你我父子之谊。”
太子没有犹豫,上前拿过毒酒。
皇帝握住他手腕,“朕知道你体内的蛊虫让你百毒不侵,可对这杯毒酒无效。你还要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