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太子想了想,把毒酒放回去,“那我还是不喝了。”
皇帝没想到他放弃的这般干脆,微微有些怔,“你不喝?那就得太子妃喝了。”
太子的唇角挑起轻挑散漫的弧度,神色尽是挑衅,“如果这杯毒酒一定要有人喝的话,未必是我们两个。”
“你想造反?”皇帝大马金刀地坐着,神色不见恼意,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太子,“朕知道,你在这屋里藏了高手,可也不过几个人。而东宫的宫人,朕早就换成自己的人了。”
“父皇以为儿臣只有几个暗卫么?”
“宫里属于你的那些人,确实还算多,你也算有本事。要是暗杀,或许朕还真的躲不过。但明着来,你那点势力,对朕来说,不堪一击。”
顾衣见太子背在身后的手渐渐攥紧,看来皇帝没有说错。
“作为臣子,永远不可能打败一个君王。因为臣子只能靠耍小聪明,靠一些阴谋诡计,而作为一个君王,整个天下都臣服在朕的脚下,朕可以调动天下所有的资源。绝对的强大,不是一点点小聪明就能打败的。”
太子敛着眉眼,看似没什么反应。但顾衣却感觉的出太子的精神已经完全绷紧。
皇帝继续说:“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盘算着,是不是能威胁朕,若伤害你和太子妃,你就让你在军营的势力,闹得天下大乱。”
“是。儿臣确实是这么想的,父皇既然这么清楚儿臣在宫里的势力,想来盯着儿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也清楚儿臣的势力已经渗入了军营。”
这一点,顾衣也知道。太子还没回宫之前,就已经开始布置自己的人脉。以太子的心机谋算,他安插在军营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觑。
太子走到这一步极其不易,他不像别的皇子有强大的外家支持,皇帝也不给任何援助,所有动作都要小心谨慎暗地进行。
这个天下,恐怕除了太子,没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但是面对太子的威胁,皇帝却笑了。
“你呀,还是太年轻。你知道为什么朕几次相逼顾争凌,他都不敢反了朕么?”
提到顾争凌,顾衣脸色不大好看。
“像顾争凌这样的武将,手握兵权,愿意为他们流血卖命的将士不在少数。但是他们不敢造反,因为朕赋予他们权力和信任的同时,也会将他们的家眷留在皇城,放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内,而他们的兵,远在边疆。要是有了造反的意图,兵还杀不过来,他们亲人的尸体就凉透了。”
一手信任,一手威胁,顾衣心中沉沉,果然是帝王之术。顾争凌曾同她说,他不造反,不只是担心自己的亲人,他那些手下的家眷也都在皇城。
皇帝看着同样脸色发沉的太子,往后一仰,放松地靠上椅背,“朕相信你有挑起天下大乱,让朕头疼的本事,但是前提是,你和太子妃都无法活着看到这一切。”
太子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半响不发一言。就在皇帝以为已经彻底将他的骄傲击败的时候,他却开口了。
“错了,是我们三个都无法活着见到。”
皇帝轻蔑地笑了一声,手指屈起,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几下,沉闷的击打声,让屋里的每个人的神经更为紧张,注意力全都放到了皇帝身上。
“你比朕想象中更勇敢,也更愚蠢。”皇帝坐直身体,神色变得严肃,“从小到大,朕都没有教过你什么。你能长着今天这样,全凭自己,算是不错了。今日,朕就教教你帝王之道。”
太子的神色多了一丝怀疑。
“永远不要试图跟敌人同归于尽,因为你的命是最重要的。惹不起,可以蛰伏,甚至可以屈服,因为活着才有机会。”
“想成大事,谋略、实力,都不可少。”
“对敌人出手前,一定要清楚敌人的软肋是什么。你想做什么,从来没有失败过。但却打不败朕,是因为你不知道朕的软肋。”
“用人不疑,但要留有后路。”
“君王是天下的主人,要学会无情,所有人都不过是一枚棋子,但对百姓要仁德。”
“爱的人,不要怀疑她,要守护好。怀疑会酿成不可挽回的灾祸。”
“……”
太子绷紧的神经一点点放松,眼睛也一点点红了,眼泪在眼眶中逐渐凝蓄。到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人人都说父皇宠爱三皇兄,父皇确实给了三皇兄最大的偏心,他回宫之后,属于太子的一切也一直在被剥夺,他从来不敢往这方面猜测。
原来他才是被宠爱的那个。
他不应该相信父皇骤变的态度,但是他能感受得到父皇每句话都是肺腑之言。
“还有最后一点。”皇帝继续说,“男子汉,眼泪是最没有用的。君王需要的是铁血手腕,是百姓认同,是臣子效忠。如果你敢把眼泪掉下来,朕就把你贬入奴籍,扔回顾家,给顾争凌那个胆小鬼当干儿子。”
顾衣:“……”
连这个都知道。
她现在有些理解顾争凌为什么这么惧怕皇帝了。
太子显然一时间无法消化皇帝的态度,不过还是把眼泪擦了。他犹豫片刻,走过去,跪坐在皇帝身侧,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
“儿臣从来没奢望过,能这样同您说话,能问问您,母后呢?”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半响,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她……”
话却止住了。
皇帝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阴狠,他推开太子,猛然站起身,“这杯毒酒,你要么喂给莫征,要么自己喝。”
说罢,甩袖走了。
太子保持着被推到的姿势,一动不动。顾衣走过去,蹲下神,轻轻抚着他的背。
杨裕也从暗处走出来,跪在太子身边。
“我从来没敢奢望过父亲的疼爱,因为从我懂事我就知道,我是一个一出生就被放弃的儿子。后来我知道他给我和母亲下了毒,我就跟自己说这是仇人。我被扔在边疆的小城里,他从未管派人来问候一句。我回宫之后,他面上作出一副慈父模样,却一直想收回我的储君之位。”
“我太恨他了,从来没想过,他不是面上的慈父,他是真的疼我。”
这么多年,太子的恨意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而且身为当事人,不容易看破真相。顾衣则不同,一来旁观者清,二来,皇帝有几次在顾衣面前没有伪装。
“其实那次他和三皇兄五皇兄去你的寝殿时,他不让三皇兄为难你,还撺掇三皇兄和五皇兄相争,我就该猜到的。”顾衣十分懊恼,可这种事情,谁也不敢轻易猜测,猜错了,便是无数条人命。
太子还在琢磨:“那么多皇子,只有我不在他身边长大,他为什么会为我下这么大一盘棋?除了血脉尊贵,长得好看,我没有别的优势啊。”
顾衣:“……”
杨裕道:“这是大实话。”
顾衣:“……你闭嘴。”
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惹怒太子了。
“其实我还有一个特别大胆的猜测。”
这个猜测真的太大胆了,顾衣说之前紧张地咽口水,她还没张嘴,太子仿佛同她心有灵犀,率先说,“除了我之外,三皇兄他们都不是父皇亲生皇子。”
顾衣狂点头,虽然不想说,但还是无心地奉承了太子一句,“只有你继承了父皇漂亮的面容,其他人长得跟父皇差距也太大了。”
杨裕震惊无比,“皇室血脉,怎么可能有假的?而且还不只一个,是除了殿下之外的所有皇子,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这确实是不可能的事。皇帝临幸嫔妃,都有宫人做专门的记录,每个妃子的宫里又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妃子怎么敢又怎么能做出背叛皇帝的事,而且是除皇后以外所有的妃子?
除非,皇帝不只是知情人,他更是操纵者。
可是皇帝为什么要制造这么多假皇子,还独独给了三皇子这么大的偏爱?
顾衣猜测:“也许父皇布下这么大的局,耗费这么些年,是为了拆散莫征他们的联盟,好有机会下手。”
“对对对。”杨裕十分赞同顾衣的猜测,“不过,陛下真是个神人,为了对付臣子,让自己的妾室生别人的孩子,还养的这么好。自己的孩子反倒扔出去,在边疆小城苦哈哈长大。”
顾衣暗暗用眼神警告杨裕,平日说话没大没小也就算了,今天太子情绪这么激动,就不要再暗搓搓戳太子的伤口了。
她以为太子会陷入在激动的情绪中,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理智。但是太子显然比她想象中更为冷静。
“不,凭父皇的本事,想除掉这些违逆他的臣子,不用布这么大的局,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太子扶着长案,站起身,顺手把顾衣也拉了起来。“可是我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我对当年的事,知道太少了。”
“不管怎么说,至少我们知道父皇不会害我们,以后做事不用再防备他了。”
太子点头,目光落在毒酒上。
杨裕问:“殿下,您要听从陛下的吩咐,让莫征喝下这杯毒酒?”
“想知道一切,必须完成父皇交代的事。”太子目光阴沉,“只有知道当年的事,才能解开一切迷雾。”
“可是让莫征喝下毒酒哪儿那么容易?莫征已经挑动南疆藩国造反,还能把七皇子卷入其中,刺杀太子的罪行人证物证都有了,不还是照样身着紫服昂首挺胸站在朝堂上?说明他背后还有许多家族的支持。您别忘了,他现在还有三皇子作为盟友。”
顾衣也觉得不容易。莫征这种老狐狸,长袖善舞,明处暗处势力不知多少,太子才回来多少时间,不会是莫征的对手。
杨裕继续说:“如果暗杀,或许我们拼尽全力,可以一试。”
“不好说。”顾衣蹙眉道,“莫征作为一个臣子,能与帝王对抗这么长时间,他身边一定固若金汤,不会给我们任何机会。”
“娘娘不要小看我们的本事,拼死一战,未必杀不了他。”
“代价太大了。国舅培养你们十几载,不是为了除去一个莫征,是要你们辅佐太子。”
“太子妃说的对。”太子也否了杨裕的提议,不只是因为要付出的代价太高,而是刺杀莫征,让莫征稀里糊涂地死去,就太便宜莫征了。
他舅舅的宏图伟志,他的血海深仇,都得用莫征千万倍的痛苦偿还才可以。
“那该怎么吧,连刺杀太子这种罪名,也没有把他打倒。”杨裕馊主意一个接一个,“要把,您在莫府死一死,等诛了莫家九族,您再活过来?”
顾衣:“……”
“其实本王早有布置,想除掉三皇兄,让父皇和莫征对抗。”
皇帝今日来说这一番话,太子的计划便不能再用了。
这个计划杨裕也知道,他遗憾道,“可惜了,咱们盯了莫征的孙子那么长时间,布置了那么久。”
提到莫征的孙子,顾衣就笑了。
太子为什么派人盯着莫征的孙子莫揽岳,是因为莫征极其小心谨慎,莫家一众子弟也都毫无破绽,唯独莫征的孙子莫揽岳被惯坏了。
“几日前,我托方太医给了莫揽岳一些毒药,本来就是为国舅报仇,没想到刚好能帮到你。”
“什么毒药?”
“一些能吓唬人,但又不致命的毒药。莫揽岳一直在四处找毒药和蛊虫,他想对三皇兄出手,向莫征证明他的本事。可是莫征看的很紧,旁门左道的人他根本就接触不了,更别提拿到厉害的毒药了。我就让人给了他大量的毒药,我相信,毒药多了,他为了让自己实力看上去更牛,一定会对更多的人出手。现在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开始了。”
太子一把搂过顾衣:“你还真是我的小福星,次次瞌睡递枕头。”
顾衣笑着拧他,“那等你以后当了皇帝,我要当比皇帝还位高权重的人。”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杨裕还跪在地上,顺势磕了个头。
顾衣白了他一眼,“我当了皇后,第一个就把你舌头拔了。”
皇帝禁了顾衣的足,不许她迈出东宫一步。顾衣算是明白皇帝借罗氏的事怪罪她,到底是图什么了,并不是为了帮三皇子,而是为了把她护在东宫。
她是坐不住的性格,如果只是关在太子府柴房里,还是会往外跑。皇帝连顾府的事都知道,太子府柴房另有机关的事,不会不清楚。
所以她被关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被皇帝的人牢牢看着,皇帝才会放心。
她以为关自己一个人禁足就可以了,皇帝既然差遣太子办事,总要解了太子的禁足才对。
可皇帝的想法不是谁都能摸的清楚,皇帝不但没有解了太子不许出宫的禁足,现在更是连东宫都不许太子迈出一步了。
这段时间,暗卫就成了太子的手、脚、耳朵和眼睛。
困在东宫,消息都是滞后的,很多事情,他亲自去办,更快一些。
皇帝除了不阻挠他的暗卫进出宫门之外,把他与外界的联系一概斩断,更不必提会出手助他一臂之力了。
想完成皇帝交代下来的任务,比想象中还要难。
“父皇这是要让外界彻底相信你要被废了。”顾衣捏着鼻子,一口气将满满一碗安胎药喝完。
皇帝每日都会派人来把平安脉,用的是唐太医和方又晖。两人一起开安胎药的方子,一起煎药,一起送药,两方都安心。
即便知道了皇帝的态度,可事关顾衣和孩子,只派唐太医开方子,太子绝对不会让顾衣吃药。
太子吸了吸鼻子,药味太苦了,他心疼顾衣吃这么苦的药,忙不迭送了一块果脯到顾衣嘴边。
“不只,父皇应该还在锻炼我的帝王之术。身为帝王,很少会出宫门,要统治整个天下,就要学会用人。”
顾衣点头,仍有疑惑,“可是你只能用暗卫,这些人都是你用熟了的,还有什么好锻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