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妍音眨眼,一脸的无辜状:“我有问题想请皇祖母解惑。”
裕庆太后满脸的不耐:“讲。”
“为什么昨夜里我梦里的老叟还拉着我下棋,还问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裕庆太后神色微顿。
庄振羡能听一晚上《广袁君三战失地》的故事,都是因为庄妍音的一个梦,这她是听宫人提起过的。
她问:“你又做了什么梦?”
“我梦见那老叟说节欲□□富,中听□□安。搞不懂这都是些什么意思,文绉绉。”
裕庆太后与沈氏皆是眼眸一亮。
裕庆太后忙问:“可还有别的?”
庄妍音咽了块糕点,觉得好吃,小手又拿了块,待吃完又饮了口茶才舒服地呀了一声。
裕庆太后与沈氏都等得急了。
“没啦,那老叟不识抬举,说这两句话只有我跟我父皇一起做,别人做都不成。我都懒得搭理他,长得磕碜,又醒不过来……”
裕庆太后与沈氏对视一眼,眸底皆是喜色。
这两句的意思是“节制私欲,则助于百姓富裕。听讼公正,则助于百姓安定”,这完全是警示天子的良言!
裕庆太后联想前后诸多神奇之事,之前还觉得是庄妍音怪力乱神,如今倒看见了一丝希望。
但为什么梦中老叟要他父女二人一起践行?
庄妍音魂魄投生,这也不是没有过的事,传闻民间许多几岁小儿还能记得前世自己住的地方,庄妍音虽是个孽障,却也是条冤魂,命不该绝。
别看上次庄舒容姐弟俩来求她时她气恼地说姚氏是在除恶,就算庄妍音再恶毒,也不该是一个妃嫔可以算计的。这孩子上辈子终究是死得惨。
如今庄振羡的喜怒都关系着这个女儿,她在那日宴会上又生出菩萨白毫之相,难道是要她带领庄振羡学好?
也是啊,昨夜她还带着那个逆子学习典故!
裕庆太后急不可耐:“若是你不想再梦到这磕碜的老叟,可愿意听哀家的安排?保准以后不会再梦见……”
“安排?皇祖母,孙儿可不喜欢别人安排孙儿,孙儿只喜欢安排别人。”
庄妍音托着下巴,无趣地鼓起双腮:“今日晨起时我便已问过身边读过书的宫人,说此乃劝明君之兆,我想这该是那日天师给我引来了神仙附体的缘故?要我劝诫父皇也行,但是你们不能不让父皇选妃,这可是要他的命。”
裕庆太后松了口气,沉静了多年的她第一次这般惊喜。
她正要想该怎么安排这个小混蛋带领好一个大混蛋,宫人匆匆入殿,神色慌张。
“太后,不好了,皇上在成乾宫动怒,要杖杀刘大人!”
宫人所说的刘大人是太后的侄儿刘墉。
今日朝堂上,文武百官都已知昨夜礼部尚书宋良显入宫讲故事的事情,众人都是大喜,觉得他们的皇帝要学好了。
刘墉是从小都想把庄振羡带好的小伙伴,今日便趁机进言了许多道理,庄振羡的美人又正好抱恙请他过去,刘墉再劝,便惹了帝怒。
也不知两人后头如何冲撞的,竟到了庄振羡大怒要杖杀他的地步,现如今已经在杖责刘墉的书童了。
那书童裕庆太后知道,跟刘墉一同长大,没当下人看待。
她气得肝气凝噎,霍然起身。
庄妍音一听完倒是欢喜地跑出去了:“嘻嘻,我去瞧瞧!”
裕庆太后又被她屁颠屁颠的模样气得不轻。
枉她刚刚还想寄希望于这小没良心的,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
成乾宫门外跪了十几个大臣,都是来劝的。
庄妍音到时,板子声与痛呼声交杂回响在廊下。
大臣们朝她行礼,她小短腿迈进门槛便喊:“父皇。”
庄振羡正恼着,手上拿着一块美人的绣帕,见她来才放下。
“父皇,谁惹你生气啦?”
庄振羡恼哼,伸手欲将她抱起。
庄妍音嘟囔:“我也好久没打人了。”便扭头去看行刑。
这一看却出了事。
向狄惊呼一声:“公主晕倒了!快来人啊!”
庄振羡脸色大变,冲出大殿,庄妍音正倒在檐下。
他拨开人群抱起女儿。
庄妍音仍有意识,并未全然晕过去,只是此刻她浑身都在颤抖,双唇也控制不住地轻颤,额头冒出细密冷汗,沾湿了乖巧刘海。
“父皇……”
她软软呢喃一声,伸手想搂他脖子又无力够到。
这副可怜的模样让庄振羡心都揪在一起,痛斥宫人:“太医呢?来迟了提头来见!”
两名太医终于赶来,一番查看也瞧不出什么,只道是公主跑得急,脉象紊乱。
庄妍音努力扮演着柔弱小可怜,内心吐槽,她哪里是跑得急,她是拼命在跑好吗!她脚踝都扭伤了,痛得冷汗直下,还不敢说自己伤了脚。
再晚来一步,那可怜的书童都要被打死了,是她晕倒前说了一个“血”字侍卫才停手。她想装自己是晕血体质。
宋良显跪在殿外,听闻此言,灵机一现。
“皇上,臣方才离公主近,听到公主晕倒前说了一声‘血’,不知公主是否是见不得血?”
庄振羡紧紧搂着怀里的小人儿,女儿弱弱拉扯他龙袍衣袖,稚嫩的音色软软吐出“晕血”。
太医闻言忙道:“皇上,确实有人患晕血一症,此症来时汹汹,但无须用药,避免见血再安养起来便可好转。”他瞧了眼外面的刑罚,后知后觉有了欣喜,“原来公主有晕血症啊!”
杖刑撤了。
刘墉被罚了俸禄,那书童留下半条命抬出了宫。
而太医以如今庄妍音这副身子后天不足,又虚幼不宜补,只能慢慢食养为由,终于理直气壮了一回,劝诫庄振羡少用刑。
沈氏忧心赶来时,庄妍音正伏在庄振羡背上,要他背她回鸾梧宫。
庄振羡都依她,背着她走在宫道上。
道上一片春意盎然之景,阳光温煦,他们所经之处,宫人无不跪地匐首。
庄妍音搂着庄振羡脖子,这渣爹的肩背宽厚,她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安全感。
也许是她爸爸早在外面有了儿子,她从小到大总觉得爸爸跟她之间莫名横着一些疏离。
她扒拉着庄振羡脖子,笑嘻嘻道:“再高一点,要掉下去啦。”
庄振羡一笑,手臂紧抬将她耸高了些。
“慢一点。”庄妍音扭头瞧了眼跟不上的沈氏,“父皇,母妃现在是何位份呀?”
“哦,我倒是忘了。那便恢复妃位吧,过几日皇后便要回宫,由她主持册封,你再过继给皇后,当父皇的嫡女。”
“朝臣不认我是嫡公主怎么办?”
“朕是皇帝,朕说什么便是什么,谁不服就来找朕,朕把他杀服。”
“……”
庄妍音:“多谢父皇。”
她没拒绝认皇后为母,在这皇宫自然是地位越高越好,她也终归是要叫皇后一声母后的。沈氏明白道理,也不会不答应。
庄妍音小脸一昂,滴溜溜转着眼珠想了会儿:“那我以后不嫁人行吗?”
庄振羡脚下一顿,当即兴奋地大笑:“当然可以,父皇能养你终老。”
庄妍音扭头望了眼跟上来的沈氏,她见他们父女这般,小心叮嘱了几句于理不合,便也由着他们开心,微微笑起。
回宫后,裕庆太后便着宫人赏了许多好东西来,还邀请庄妍音过去用晚膳。
这在后宫里掀起不小的轰动,因为全皇宫都知道太后讨厌公主,曾扬言她没有这个不孝的子孙。
有妃子去陪裕庆太后说话,裕庆太后正挥挥手打发她:“哀家在跟公主说话呢,你插什么嘴……这个呢,这个你爱不爱吃?哀家前些年也不了解你,不知道你爱吃什么。阿妍啊,咱祖孙俩今后要常走动啊。”
第13章
皇后周氏三日后回了怀京,因为长途奔波而染风寒,养了几日才为庄妍音和沈氏举行了过继与封妃礼。
庄妍音也正好在这几日里养好了崴伤的脚,疼的时候悄悄忍着,没告诉旁的人。
周皇后是个恬淡寡欲的妇人,言行端庄大度,也许因为得不到丈夫的爱,她比沈氏这种长期关在冷宫的人还要显老态。
册封礼与过继的规矩行毕,周皇后送了沈氏与庄妍音一对工艺精美的镶珠宝掐丝金手镯,也没有让庄妍音必须每日都来请安,随她爱住哪住哪,自然是不敢管教她的。
周皇后膝下的十四皇子庄沁才四岁,因周皇后将他保护得极好,甚少接触后宫诸人,乍一下见到庄妍音难免好奇,转着清澈的眼睛瞧了她好几次。
庄妍音见他生得憨萌可爱,也拿出为周皇后与庄沁准备的见面礼。
她招手让庄沁过来,想将金项圈为他戴上。
庄沁乖巧望向周皇后,明明很想跟她玩,但却知道要母后答应才可。
周皇后冲他道:“去吧。”
他眼眸一亮跑向庄妍音,在她身前半米远停下,仍有些怯怯的。
庄妍音终于见到一个比她还幼稚的小可爱,蹲下身揉了揉他脑袋,将金项圈挂在他脖子上。
“叫皇姐。”
庄沁奶声奶气喊了她一声皇姐。
庄妍音牵起他肉乎乎的小手:“走,皇姐带你去玩。”既然已经挂靠到皇后名下当嫡女,她也应该跟这个嫡子打好关系,她可不想像从前的公主那般将全皇宫的人全得罪干净。
周皇后听到庄妍音要带他玩,素来淡然的人也是脸色大变。
挂靠嫡女就算了,还要把她辛苦养乖的儿子带坏?
她忙要制止,听见庄妍音笑嘻嘻道:“我带你去找父皇玩!”
到嘴边的话终究是咽了下去,周皇后没有制止庄妍音。
她已经有两年没侍奉过庄振羡了,孩子自然也是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父皇一面。
……
庄妍音领着庄沁去成乾宫时,庄振羡正让美人在侍奉茶点。
两名年轻的美人跪在御案前,裙摆迤逦绕地,昂起螓首,用朱唇叼着糕点等待君王享用。庄振羡一面在奏折上批下“朕已阅”,一面眯眼轻笑,捻起糕点咬了半口,赏给美人,要她扭着蛇腰来接。
庄妍音连忙捂住庄沁的眼睛。
“皇上,臣妾姐妹俩今夜准备了歌舞……”
庄妍音喊了一声“父皇”。
庄振羡瞧见她,周身浪荡瞬间收敛,让美人退下,笑着招呼她过去。
钱氏姐妹二人不得不朝庄妍音行礼退下了。
庄妍音笑嘻嘻朝庄沁道:“这是父皇,给父皇行礼。”
庄沁滴溜溜瞅着庄振羡,很乖地行了个礼,但对这个父亲太陌生,躲到了庄妍音身后。
庄妍音拉着他上前,戳了戳他胖乎乎的脸颊:“父皇,母后宫里的十四皇弟好可爱呀。”
庄振羡瞧了眼,这孩子都这么大了,他还以为还在襁褓。
庄妍音戳破他:“你是不是不知道十四皇弟这么大了?”
庄振羡笑道:“但瞧着乖顺可爱,想来皇后不愿朕多亲近他。”
“哪里的话,母后都答应让我带过来的,您知道她多宝贝这这个小娃娃。”
庄沁还是怕庄振羡的,抱着庄妍音胳膊奶声奶气喊皇姐。
“沁儿乖啊,父皇不吃人的。”
庄妍音牵着庄沁坐在了一旁椅子上,说道:“父皇,既然皇后娘娘已经收我作了女儿,你也该为女儿去看看皇后娘娘了,她回宫您都没去瞧过呢。”
庄振羡被她说得惭愧,但一想到皇后如今衰老的脸,实在没什么兴致。
庄妍音揉着庄沁脑袋:“这样以后沁儿长大也知道惦记着我这个皇姐的一点好。”
庄振羡醍醐灌顶,他总归是要先去的,女儿跟他一个性子,他还坐在皇位上都有那么多人冲撞他,等他走了女儿谁来保护?
之前还觉得庄威深得他心,若是庄威以后继承了皇位,还有他女儿什么好事。
“你说的也对,那今夜就去皇后宫处吧。”
年老些便年老些吧,总归是他结发多年的妻,宫灯一灭都一样。
周皇后不料庄振羡会来。
在得知消息后,她少有这么激动,宫女忙着为她梳妆打扮,焚香换衣,在端庄中费尽心机取一丝风情巧思。周皇后揽镜自顾,眼角眉梢顾盼生情。
贴身宫女褚萍笑道:“看来认大公主为嫡公主还是没出错,听闻德子来传话道都是大公主的功劳,总归皇上也是高兴的。”
皇后虽未接话,但也颇感欣慰。
翌日,庄妍音又来找庄沁玩耍,还牵了条像是刚断奶的温顺小狗。
周皇后稍有些犹豫,虽然昨夜里是这丫头的功劳,但庄沁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养得这般恭顺乖巧的。
“母后,我有一句诗接不上来,来找沁弟教我。”
周皇后心下大惊。
两辈子加一起你都十五岁了,有什么诗是一个四岁小孩能教的?
“沁儿与你念了什么诗?”
“事虽小,勿擅为。苟擅为,子道亏。这后面的我接不上,而且还不懂是什么意思。”
周皇后失笑。
这哪里是什么诗,分明是前人所著的三字韵文。
这韵文专讲孝悌仁爱,她养的儿子年纪轻轻就能教会这个小没良心的学习道理,看来自己真是教子有方啊。
周皇后心底甚喜,才交代褚萍去领庄沁过来。
庄沁见到庄妍音很是欢喜,一头扑进了庄妍音怀里。
她母后身上全是寺庙里香火与檀香的味道,还是小皇姐身上的橙花香好闻呀!
清新淡雅,像剥皮的柚子,全是丝丝酸甜气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