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公主送一些过去,让她吃饭。”
向狄连忙去办,仍是灰头土脸地回来,庄妍音死活都不吃饭,每日只草草吃几口点心。
庄振羡恼羞得想砍人,但女儿说过滥杀无辜阎王会给她减寿。
他又想打人出气,但想起了女儿晕血。
憋屈得很,他只得又砸了一套瓷器。
他一连数日都是靠那豆腐乳吊着饮食。
庄妍音与他的吵架,最开心的当数钱氏姐妹,毕竟当初几次伴驾都是被庄妍音这个跋扈小公主打扰。
大小钱氏变着法地想来讨庄振羡开心,见他几日都食那臭腐乳,媚眼凝笑:“皇上,臣妾跟妹妹做了茯苓糕,味道不比这咸臭的腐乳差,您尝尝。”
大钱氏翘起兰花指送到庄振羡唇边。
庄振羡少有的沉默不语,摆手推开了。
小钱氏垂眸,很快将那臭腐乳端走,嘴里笑道:“皇上不爱吃糕点那便不吃,臣妾这炸了丸子,很是香酥可口,这臭东西臣妾就先给您端下去了。您是帝王之尊,怎能常食这等粗滥之物呢。”
向狄忽然在这时风风火火闯进门,被门槛绊倒,也顾不上疼痛连忙爬起来。
“皇上,鸾梧宫诏了太医,妍公主生病了!”
庄振羡霍然起身,惊撞了桌子,碗里的补汤洒湿了他衣袖。
小钱氏连忙挽着他手臂,大钱氏忙用绣帕帮他擦拭,姐妹二人是不欲他走,还是被那恼人的磨人精叫走。
向狄瞧见那桌上的腐乳,忙说:“奴才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些腐乳可都是妍公主亲手做的。便是被这些被刺激到皮肤,那手背通红通红的,模样可怜极了。”
向狄说他方才听闻鸾梧宫传了太医,才了解到原来是公主虽然生着她父皇的气,却担心父皇每日茶饭不思损坏了龙体,特意做了这些开胃的腐乳,不想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皮肤过敏,手背红成一片。加上这些时日不爱饮食,人便精气不足晕了过去。
庄振羡听完,内心自责而愧疚。
父女俩都冷战这么多天他还觉得是女儿使小性子,过几日便会理他,竟丝毫不留意女儿在做什么,还让她损害了身体。
他眯起眼眸,利落抽出被钱氏抱紧的手臂。
大小钱氏:“皇上……”
“你方才说什么?”庄振羡已踏出门,想起方才的话,折身睨着大小钱氏与那盘好吃到爆的腐乳,“朕的女儿亲手给朕做的腐乳,你说这是粗滥之物?”
大小钱氏失宠了。
屋内安安静静的,庄振羡早没了人影。
姐妹俩愣愣望着桌上那盘臭腐乳,做梦都没想到她们有朝一日失宠是因为怼了几坨豆腐?
鸾梧宫里“乱作一团”,沈氏忧愁望着床榻的女儿,庄妍音正病恹恹躺在床上。
庄振羡疾步来到床前,女儿如今的小脸已养得白皙细腻,小鹿眼下却是一片青色,在望见他进来时眼眶也是通红的。
庄振羡从被子里拿出女儿的小手,见她手背果然红通通一片。
他心痛不已,对上女儿眼巴巴流眼泪的模样,眼眶也不由得泛了湿润。
“母妃,我想同父皇说几句话。”庄妍音让沈氏先领着宫人让出了房间。
庄振羡摸着她脸颊:“都是父皇的不是,父皇不该多日都不顾你。”
庄妍音埋着头,只作还在生气地瞧着衾被上刺绣的莲蓬,也不说话,就任眼泪啪嗒掉。
庄振羡低头擦着她眼泪哄她:“还生气呢?”
“父皇,你知道女儿为什么想读那些典故了吗?”
庄振羡等她说来。
“因为女儿忽然想知道一个治国的皇帝是什么样子。”
“礼部尚书跟我们说完那个故事后,还有这些时日去了学堂听课后,我便在想,若是那些年女儿在宫外受苦时遇上官场严正,没有贪官受贿,不晾着我当时那种不起眼的小百姓。若是政策再好一点,税赋轻一些,不至于要到把我卖人的地步。或者是父皇您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女儿都不会受苦那么多年……”
庄振羡心头懊悔,这些他一件都没有做到过,更别谈什么微服私访。
庄妍音小脸埋在他胸膛,哽咽说:“这原身里的记忆这几日想起一些了,女儿想起从前寒冬腊月里冻着手被逼着做腐乳,那时女儿就想,父皇什么时候来接我呀,我的父皇顶天立地,是皇帝呢。”
“……父皇让你受苦了!”庄振羡紧紧搂住怀里哭得颤抖的小人儿。
“阿妍不怪父皇的,只有阿妍懂父皇,父皇别难过,你难过阿妍也会难过的。”
“阿妍的手过两日便会好的,阿妍多喝几副药身体也能精神起来啦,药不苦的。”
庄振羡深吸口气,女儿身上温软的橙花香填满肺腑。
他道:“父皇明日便开始自己批阅折子,关注民生,也要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他搂紧女儿,“父皇发誓,一定给你一个太平江山,不再让你落入宫外险境中。”
庄妍音偷偷弯起唇角,掩下眼中窃喜,昂起脸来,眼里泪光涟涟。
“父皇,你真好,女儿会陪您一起的。”她乖巧地蹭进这个宽阔的胸膛里。
当晚,庄妍音等庄振羡回成乾宫后,火速让沈氏将消息通知了裕庆太后与周皇后。
裕庆太后又迅速派亲信告诉了刘墉,周皇后与沈氏也派人给母族递了个话。
四个女性迅速炒出皇帝要勤政爱民的火爆新闻。
……
翌日,庄振羡如常上朝,与女儿解除冷战后,眉眼间虽然精神不少,但也没觉得体察民情是多么大的事。
随着宦官长喝与扬鞭的上朝声落下,文武百官紧接着爆发出洪亮的万岁声,此起彼伏,震撼响彻这金銮大殿。
他被震得往后紧贴了下龙椅,坐直了腰杆。
他第一次见文武百官目光炯炯,满脸洋溢着欣慰喜悦。
仅仅一夜之间,原来全怀京的人都知道了他要注重民生,体察民情了。
回到成乾宫,御案前堆满了奏折,他第一次直接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女儿却从满桌奏疏里冒出小脑袋,笑嘻嘻地托着腮,一脸的崇拜:“父皇,我陪您一起看呀!”
庄振羡:“……”
君,真的不能有戏言吗?
第18章
连着三日久阅奏折,庄振羡已经筋疲力竭,看见奏疏头都大了。
庄妍音就在他怀里,从他臂弯探出脑袋来,捏着一份奏折,兴致仍旧高昂,问他:“父皇,这句怎么念?”
唉,他真是比不得年轻人了。
庄振羡懒漫地掀起眼皮,没精打采支额:“芜州互市,亥周交界。”
“什么意思呀?”
庄振羡自上往下瞥了一眼:“在亥国与周国的交界处芜州境内,两国互市时发生了些事。”
庄妍音小小脑短路了一下,大脑短暂空白的瞬间,终于想起来被她刻意抛在脑后的卫封。
卫封就在芜州,就在大周。
他如今才十六岁,这个时间他正在吴国为质,但在吴国的那个人不是他本尊,是他的心腹易容替他。他自己从十二到十九岁的这几年都化名跟在他师父身边,隐瞒着他的身份在学艺。
他师父楚夫子是位谋略家,门生无数,喜爱周游列国。但正是因为这位老先生太过聪明,年轻时受申国皇帝囚禁了多年,想强留他为己国所用。
楚夫子是被卫封救出来的,因为卫封慕名他已久,需要拜他为师。他离开申国后再也不爱往各国宫廷跑,推辞了几国皇帝的邀请,收着卫封这个弟子隐匿行踪。但纵是如此,还是因为名声太广被人寻到、拜他为师。他并非人人都见,只随缘招收些门生随在身边。
而卫封不仅是他的恩人,还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是他一生见过的帝王将相与无数门生里颖悟绝伦的那个。
芜州……
庄妍音想起剧情了。
卫封跟随楚夫子周游各国,每遇民生受累之事,只要不暴露身份,他都还是愿意搭一把手。
尤其那些年常驻大周,卫封每次见大周百姓受累,也知道庄振羡荒淫昏庸,都愿意随意一出手。
这种谋略家出手便是动口,不过轻松说个主意,知州便茅塞顿开,一瞬间懂了该如何救民。
卫封就在芜州救过当地百姓一次,几百万字的剧情太多,她只记得好像是有一桩两国互市的交易引发的纠纷。
庄妍音:“!”
“父皇,互市纷争不比境内纷争,若处理不当会引邻国不快,这次百姓是不是受苦了?”
庄振羡又懒懒瞧了一眼:“是啊。”
“那我们快出手啊!”
她一定要赶在卫封献策前把这件事解决掉,让卫封提前五年就明白,他们的皇帝不昏庸了!已经在治国了!她爹和她都不能再被他杀了!
庄振羡:“此事已处理妥善。”
庄妍音:“?”
不是,这就处理妥了?都没给她机会证明他们自己能行?
中书侍郎顾煊正好入殿来禀报些政务,瞧见庄妍音也同庄振羡坐在龙椅上,见怪不怪,已不再震惊,更没有说公主逾越不懂规矩的话。
他们都知皇帝开始学习治国皆是庄妍音的功劳。
顾煊已年迈,庄振羡勉强打起精神听他讲话,但都像在听天书。
庄妍音见他忘记赐座,便让向狄给顾煊抬椅子。
顾煊微微一顿,冲她欣慰一笑:“多谢妍公主。”
政务禀完,他想起什么,补充道:“芜州商争已处理妥善,我境内死伤两名百姓,一人为药商,一人是盐商。亥国的兵已从边境撤回……此事还属芜州知州反应敏捷,先斩后奏,雷厉风行,才免去更多凶患。”
好气啊。
庄妍音忧愁地靠进龙椅里。
明明想先给卫封一点威慑,人家早已经帮她爹把事情料理干净了。
她又看了一眼奏折,上头全无提及什么人献计。
她抬起头问顾煊:“顾大人,此乃芜州知州一人力挽狂澜?”
“确是知州杨暨元之策。”
庄妍音忿闷地耷拉着脑袋。
卫封当然不可能留名,他可是连对他师父都捂着马甲的,这么大的功劳,知州又不傻,怎么可能分功给别人。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爱穿一袭玄衫的睿智天才少年背负着心爱的佩剑,自人群中打马而过,轻描淡写说出这些让寻常人脑壳痛的谋略,只留下随风飘卷的衣袂,和书里一路吸引脑残迷妹的俊朗背影。
顾煊禀报完便恭敬地行礼告退,临走前衷心地叮嘱庄振羡:“皇上注意劳逸结合,勤政要紧,但您龙体也要安康啊。”
庄振羡对上他殷切的眼神,心绪一震,整个人也为之神清气爽。
他登基多年,第一次有大臣这样殷恳地关心他要注意龙体,从前他们都是咬着牙说他在后宫得注意龙体。
但手已经酸了,他将庄妍音从身侧座位揪到怀里:“替父皇批字。”
庄妍音拿起芜州这份奏折,憋屈地写下:朕已阅。
不忘打了一个感叹号表示愤怒。
可怜芜州的知州杨暨元在多日后接到这份奏折,非但未见帝王嘉奖,还留下一个他看不懂的符号,让他在惊恐中度过多日。
第19章
毕竟是从没有认真专研过治国的皇帝,在庄振羡连续数日每天都在奏折和朝政的水深火热中度过后,终于病倒了。
这一病起初还是风寒,后几日竟变成了热邪入体,太医道心肺皆有损伤,恐怕一时难以痊愈。
庄妍音深感诧异,瞧着龙床上病怏怏躺着的渣爹,那苍白倦态做不了假。
老太医刘复反复闻着庄振羡每日服用的丹药,低喃道:“这药也并无不妥,奇怪,是哪里不对……”
庄妍音吩咐向狄先带宫人与太医出去:“先让父皇好好睡一觉吧。”
她走到刘复身前:“老太医请出来说话。”
刘复跟她行到长长的宫廊尽头,康礼与秦遇识趣地守在后头。
庄妍音问:“刘太医是查出我父皇的丹药不对吗?”
“亦非是此丹药作怪,皇上所服丹药都是强身益体之效,让臣纳闷的是曾有同僚明明说过这丹药不妥,药材冲撞,延生了毒性。”
如今当然已经没了毒性,她早让单阳秋换了方子。
刘复躬身朝她行礼欲告退:“太医署还藏着那天师从前炼制的丹药,臣这就去……”
“不必去了,是那丹药的问题。单道士从前便发觉天师所炼丹药不妥,奈何他师父刚愎自用,听不进旁人的话,单道士为保父皇龙体,才悄悄换了丹药。”
之前的事她不想再让人去查,毕竟是现代人思维,她虽设计周全,但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有心,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庄妍音小鹿眼里盈满忧愁,一眨眼,泪光闪烁:“我父皇可比那天师刚愎自用多了,他若是知道天师羽化前还留下那么多有毒的丹药,你说他面子往哪搁?旁人还不都笑话他用人不专,好不容易他才把心思往国事上放。”
刘复明白过来,感慨道:“是公主您想得周全。”他第一次对这个嚣张的公主另眼看待起来。
“妍公主莫难过,乃是从前皇上服药久了才致龙体有损,如今安心调理慢慢便可恢复。”
庄妍音每日都守在庄振羡病床前,一是为了当好这个人设,从前的公主是真的只爱她父皇。二也是她瞧着庄振羡如今这副模样心里难受,他把她当女儿,她也在慢慢将他当作父亲了。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父亲能对女儿这么好,是庄振羡让她体会到好多童真快乐。
龙床上躺久了,庄振羡腰酸背痛,但坐起来脊椎又有些难受。
他恹恹睨着帐顶,听女儿乖巧的声音在旁叽叽喳喳,心里头想的却是他那后宫两百多的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