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越面无表情却眸光郑重:“达乌纳的禁药,随主人生死相倚。”
庄妍音愣了许久,也不知这般玄幻的药的真实性,但见习越这么慎重,她倒终于有了些信任。
她回了寝宫,夜里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庄妍音辗转反侧,想到明日便将离去,很舍不得周宫里的每一位亲人。
她忽然想起了习越来,交代守夜的宫女去看看他在做什么,宫女回来道习越守在宫门口。
庄妍音微愣,现在在下雨啊,她披了件袖衫起身。
她站在廊下,宫女提灯躬身候在她左右,而习越高瘦的身影正立在鸾梧宫门口,任雨水浇湿他自己。
她的声音穿透雨帘,扬声喊习越近前。
习越来到檐下朝她行礼。
“你这是干什么?”
习越瞧了眼庭中那棵树:“那树不适合隐匿,故而奴守在宫门处保护您。”
“廊下不会被淋雨,你怎么不到廊中来?”
习越埋下头,没有回话。
庄妍音问:“为何说树上不适合隐匿,你们常守在树上?”
习越向她解释,身为影卫,很少会直接出现在主人面前,他们都是选择屋顶、树木、黑夜,在看不见的地方时刻保护主人,而海格训练残酷,他们更是吃过许多的苦,每日只睡一到两个时辰,确保主人的安全。
庄妍音微顿:“你同我说说海格吧,他是如何训练你们的,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请主人恕罪,奴已脱离原主,要忠于主人,但也不会暴露原主的秘密。”
庄妍音失笑:“好,我尊重你,希望你今后也要这般保守我的秘密。我任用你便会善待你,往后你想在明处就守在明处,想藏在暗处就藏在暗处,我没有危险时你要多休息,我睡着后你也可以多睡几个时辰,我不会责怪你。”
她格外嘱咐,声音轻快:“明日后我们去的地方就是齐宫了,我父皇派了两千禁卫让我带去,但婚后生活我也说不准,也许我会同齐帝吵架,禁卫也许帮不上我,你得保护我,不可以把齐帝当你的主人,我才是你的主子。”
习越颔首,领命应下。
庄妍音眨了眨眼:“你武功很厉害吗?耍两招我见识一下。”
习越侧首睨了眼宫门处守夜的太监,才刚抬手便见太监的帽子掉在了地上,几缕发也随之飘落。
庄妍音愣住了,心底直呼好家伙,她不过就是看见他抬了下手,这般的命中率比卫云还要厉害,她以后不用怕卫封欺负她了!
国铎真是办了件好事啊。
“不错不错,日后找个机会,让我看看齐帝和你的身手。今后就唤我公主吧,不必喊主人,也不必自称奴,你回去睡觉吧。”
习越敛眉:“是,属下遵命。”
他青衣身影一闪,人瞬间消失在了廊中。
庄妍音仍觉震惊,也是欣喜,她正愁身边没有一个得力的护卫呢,习越这么厉害,今后她也不怕卫封再欺负她了。
她回到寝宫,带着微笑入睡。
此时的夜,雨渐渐小了,而怀京外的大齐迎亲队驻守在驿站,在五更天时便已启程入了怀京来。
队伍声势喧阗,长而蜿蜒,看不见尽头,由帝王銮驾、公卿奉引、将军骖骑、司礼聘队、一万零一精兵组成。
甫一入京便吸引无数百姓,长街万人空巷,皆咋舌于这史书上听都不曾听过的迎亲盛况。
……
吉时到,庄妍音祭拜列宗,告别双亲,身穿一袭大红嫁衣,在文武百官的山呼送别声中步下台阶。
她再回首,凤冠垂帘后的一双眼酸胀盈泪,未再由两侧宫女搀扶,再次跪地拜别了庄振羡。
她的父皇于人前再也止不住眼泪,示意护送的礼官一路小心谨慎。
锣鼓声起,庄妍音被宫人搀扶步出宫门,望见台阶下身着玄金龙袍的卫封。
数月不见,他眼里全是浓烈的思念,于人前漾起抑制不住的笑,也扬起了唇角。
庄妍音望着他身后的万马千军与上百车聘礼,轻轻弯起唇角,心里忽然说不出这种滋味。
卫封朝她伸出手,她一步步踏向他。
她望见大齐的旗帜在微风里飘卷,望见周宫富丽的重重殿宇上那方雨后晴好的天空,身后是与亲人的别离,往前是与心上人的相守。
头顶凤冠压得她薄肩沉重,沈氏说这是齐国来的凤冠,是卫封用各国最璀璨的珠宝让匠师一颗颗镶嵌的。他把天底下最稀少的珍宝都给了她,连皇后都说这是她见过的最华美的凤冠。
她觉得沉重,每踏一步心底又轻快。
她迎着清晨明媚的阳光,就这样将手交托在了身前挺拔俊硕的男儿手中。
他冲她笑,在她始料不及间,抛下帝王之尊,以婿辈之礼朝庄振羡跪了下去。
这一拜,大周文武百官惊掉了下巴,谁不知道他齐帝杀伐果决,对各国绝不留情。以他的身份,根本无需向庄振羡跪。
大周文武百官连忙跟着跪了下去。
大齐的官将与士兵也皆跪在卫封身后。
庄妍音心底动容,直至随他坐上銮驾,一路红绸更是让她震撼。
从皇宫出怀京,他们所行之路全垂挂红彩。这些红彩直至入了齐国也不曾断,沿途百姓皆跪地山呼万岁,又呼“皇后千岁”,他真的承诺到了铺陈三千七百里红妆迎娶她。
銮驾一丝也未见颠簸,车厢中铺了柔软的厚毯。
连日的赶路,庄妍音已换上轻便些的常服,但即便如此,她如今的服饰也皆是艳丽的颜色为主,刺绣隆重,或嵌宝华丽,这些都是齐国宫廷赶制的衣裙。
她温柔阖眼靠在卫封怀里,听着銮驾外山呼千岁的声音,睁开一只眼瞅着卫封:“哥哥,百姓怎么这么快就叫我皇后了?”
卫封垂首笑望枕在他双膝上的人儿:“我下令的。”
“你下令让百姓现在就称呼我为皇后?”
“没有,我让人混在里面带头喊的。”
庄妍音莞尔,蹭在他身上拱了拱。
她好喜欢在卫封怀里撒娇,也许是因为当他义妹的那些年养成的依赖,又或者是她心底对他的感情,她喜欢蹭在他怀里,这个怀抱只能是她的。
她此刻是枕在他双膝上,这般蹭的地方便是他腹部,隔着夏日薄薄的龙袍衣料,她感受到壁垒分明的腹部肌肉。从来不曾见过,但也不急,她对卫封是满意的。
她问:“你都学会了吗?”
“什么?”
“做一个合格的丈夫呀。”
卫封弯起薄唇:“后宫与日常琐事,都遵你意。朝堂政事,也不会避开你,不会限制你干政。若你想回周国,可一起商量着回来省亲。你想做的,我都支持你,如此可好?”
庄妍音欢快地点头,忽然从卫封怀中起身,双膝跪在软毯上,打开暗格翻找东西。
卫封不知她要找什么,那双玉足裹着薄袜,轮廓纤婉。她微微俯身,那截腰细软微塌,他看不够。她已找到一本册子,躺回了他怀里。
卫封将她搂在臂弯里,怀里的人昂起脸,极喜欢在他怀中倒着脸看他。
“哥哥,那这个你学了吗?”她打开了那本册子。
卫封望清里头一对对男女,眸光幽邃,完全没想到是这种书。
庄妍音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佯作严肃:“不要害羞呀,虽然我也有点不好意思的。哥哥,我还小,有些姿势是会伤害我的,我……”这种话让她说来也十分害羞,她双颊涨红,“我们不能太勤了,也不能太用力,可以吗?”
“好。”他嗓音被体内热血灼烫得低沉。
“你学了吗?”
他低沉回应:“没有。”
“那那你自己看吧!”她闭眼将书递给他。
卫封拿过那书,却是合上丢至案几上。他圈住她纤软细腰,埋在她鬓边,磁性嗓音略带低喘:“不用学,我自己摸索。”
怀里的身体愈发烫起来,娇软温香,羞赧地挣扎出来,好整以暇端坐。
……
数日后,队伍终于抵达魏都,驶入宫门,文武百官跪侯迎接,山呼“皇上万岁,皇后千岁”。
而立后典礼已经齐备。
庄妍音同卫封祭告天地与列宗,受文武百官与命妇朝拜,由卫封授予册宝凤印,身穿皇后吉服,望着宽广辽阔的广场上跪满的无数朝官,与卫封并肩,成为了这载入卫氏宗谱中的大齐皇后。
合卺于翌日。
庄妍音的皇后宫殿仍是央华宫,在司仪唱到吉时后,她被礼官与命妇拥簇至举行大婚的嘉仪殿。
蒙着盖头,她看不见眼前场景,任由左右命妇搀扶,跨过火盆,被送至卫封身边。
那双宽厚熟悉的大掌牵住了她的手。
卫封身着大红的喜字金丝龙纹婚服,垂眸凝望身侧一身大红嫁衣的姑娘,她蒙着盖头,任他牵着手,跟随着礼官与奏乐声参拜。
直至两人一同跪在绣龙凤双喜的朱红圆拜垫上拜完天地,面朝对方,听着大殿中那声“夫妻对拜”,互相郑重而庄严地拜了下去。
她终于成为他的妻了。
卫封翘起唇角,这一刻抑制不住心头喜悦,皓齿璨灿,低低唤了一声“小卫”。
庄妍音微顿,小手捏了捏他大掌回应他。
殿外忽传来几道嘈杂声,卫云行进卫封身后:“皇上,似有不速之客。”
卫封面庞的柔情顷刻不复,眸光深沉。
紧接着,钟斯疾步行入殿上,越过礼官来到卫封身前:“皇上,来的是草原之人,自称达乌纳部落,受皇后之托为您送来大礼。”
庄妍音在盖头下愣住,忙要掀盖头,被卫封握住了手。
她这才想起此刻掀盖头会不吉利,险些坏了规矩。
卫封问:“就是你那日同我说的那人?”
庄妍音应着,在卫封来接她回齐时,她已在马车上向他说过此事,将国铎是那劫持她的青衣人说来,也告诉了卫封他要送给她新婚大礼。
“上次的青衣人劫持我时,他还不知道要劫持的人是我,在知晓后便放了我。”她道:“哥哥也见过他一面,他就是那放鹅的小童。哥哥,你先不要冲动。”
卫封吩咐钟斯:“将人带来。”
国铎派了人来祝贺庄妍音大婚,来者也是隆重地打扮过一番,穿着草原最华贵的服饰,行着他们的礼节,用一口流利的中原话说出祝词。
他吩咐身后护卫呈上那大礼:“这是我们大王子吩咐亲手交给大齐皇后的礼物。”
他呈上那方精美而小巧的匣盒,陈眉上前接过。
他又命护卫放下一口四方形的大匣盒:“这是我们大王子受皇后之托送予大齐皇帝的大礼,希望大齐皇帝勿介意之前冒犯,我等还需回去复命,就不吃宴了。”他与身后众人行着草原的礼节告退。
卫封没有劝留与阻拦,只是一个冷厉眼神示意季容暗中带人跟上。
文武百官皆好奇那口匣盒中是什么,庄妍音也很好奇。
对这种猜不到的礼物,她多少怕是惊吓。
她虽蒙着盖头,视线却正好能够朦胧地看见那口匣盒。
卫封示意禁卫打开。
只是忽然之间,满殿哗然与受惊声响起。
而庄妍音也透过盖头流苏的间隙依稀瞧见了那盒子里的人头,吓得双膝一软。
卫封及时搂住了她,龙颜大怒,目中冰冷暴戾,正要下令封锁宫门,缉拿达乌纳人。
钟斯拿过人头旁的信,殿上也有楚国归降的几名臣子。
几人辨认清,忙跪地道:“恭喜皇上解除隐患,拿下楚太子的项上人头!”
这是楚蠡啊。
钟斯看完信,呈给卫封道:“恭喜皇上,这信中写明楚蠡那支九千精兵的藏匿之所,臣这就出兵缉拿!”
卫封一双眼深不可测,也才清楚国铎之意,扬声:“此乃皇后所托,是皇后之功。”
群臣又山呼着皇后千岁。
经这一波折,庄妍音也受惊不小,行完礼后被送回中宫央华宫。
陈眉屏退了所有宫人,将国铎的信念给庄妍音听。
国铎在信中阐明,他在部落的势力还不够,海格出主意救了楚国太子楚蠡,之前的那回劫持原本是与楚蠡的一个大计,但他却发现了那人是她而放了她。现在他不打算跟楚蠡合作了,楚蠡要杀她,他就先杀了楚蠡。
陈眉忽然停顿下来。
庄妍音:“念完了?”
陈眉瞧了眼紧闭的宫门,确定无人后才低声念道:“阿音,若你婚后生活不快,可来达乌纳找我。一日结拜,终生相倚。山水路远,唯不忘伊人阿音。”
庄妍音端坐在喜床中,透过盖头望着脚边喜字地毯,低声道:“烧了吧。”
宫门外想起慕秋的声音:“公主,皇上派人传了话,他应付完马上就来揭盖头,若您饿就先吃些东西。”
庄妍音还不饿,在婚礼前她便吃了许多点心。
夕阳西下,窗外已渐日暮,殿中金兽香炉中熏香升起袅袅烟雾,满室馥郁的香。
她安静端坐在喜床中,这一刻心无杂念,只有初初嫁人的那种喜悦与期待,还有对洞房花烛夜的好奇与不安。
……
嘉仪殿中的仪式行毕,便是隆重的喜宴。
宫人鱼贯而入,端着玉盘珍馐。皇帝的大婚,三品以上官员皆得特许前来赴宴,且有吴国派了楚逢殷来朝贺,又有亥国太子戚阮平前来祝贺。
卫封身着大婚吉服,先是同楚逢殷与戚阮平饮了薄酒,又被几位亲王敬酒,后被徐沛申敬了酒。他再恭请了楚夫子安,自饮一杯,便下令亲王与群臣陪伴两国来使,扭头吩咐身侧礼官“摆驾中宫”。
于是各礼官与女史、命妇准备好,皆往央华宫前去举行合卺仪式。
合卺酒被卫封提前交代换成了没有度数的花酿,他来时,他的新娘正乖巧端坐在喜床上,那大红的婚服束着她窈窕身段,盖头未揭,瞧不见那张如花玉面,唯那把不盈一握的细腰最为耀眼注目。
礼官唱道合卺词:“一心嘉许,二姓结姻。三瓦四舍,具五美六和,谱七礼缔成、八音偕好。共此日月良辰,十美无缺结鸾俦。桂馥兰馨,盖头喜揭共如意。合卺饮兴,缔约百年同偕老。嘉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