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有些冒进了。
他额头渗出冷汗,当然晓得惹怒公主的下场。
庄妍音坐到红木圆桌前,拿起筷子。
“奴才服侍您。”颜舟忙跪行着净手,为她用银针试菜,又先试吃后才替她夹入了银盘中。
她佯作神色淡然:“还有气吗?”
颜舟多少惴惴不安:“回公主,还有半口气。”
庄妍音闻言也松了半口气,但未显露情绪。吐出鱼骨,蹙眉道:“你都不给我挑刺的?”
颜舟惶恐请罪,连道是他疏忽。庄妍音蓦地又笑了,夹起一块芫爆仔鸽喂到颜舟嘴边:“好啦,本公主又怎么舍得责怪你呢。”
颜舟仍跪在她脚边,仰头含入口中谢恩,白皙颈项上喉结滑动,油渍晕在他唇边,格外的媚艳。
这公主以前是真会享受啊。
她也发现了小公主以前的习惯,要人跪着伺候用膳。
这圆桌跟常规桌椅比都要矮上一二十公分,这个高度正好适合当年颜舟那些男奴的身高跪着侍奉。书里周国篇更多的是写庄振羡如何不干人事,对公主日常的细节描写不算多,只能靠她自己发觉。
颜舟对她的赏赐很开心,跪行到另一边,夹了绣球乾贝、荷叶鸡丁放进她碗里:“公主快用膳吧,这些年宫外辛苦,这些都是您最爱吃的。”
庄妍音又记住了这些菜式。但见颜舟小心翼翼侍奉的模样有点感慨,瞧着多少有点可怜兮兮,可长得这么俊的少年杖责一个太监一点都不心软,她还没发话呢就急着替她做主。
“看看能不能争口气,我还没玩够呢。”她丢了一只鸡腿给颜舟。
颜舟明白过来,领了鸡腿起身:“奴这就去赏给那太监。”
“公主殿下。”初九在旁道:“方才二公主来过,被奴拦回去了。”
庄妍音没应声,只吃着饭菜。
初九便掀起长袍,双膝跪地为她夹菜。
他比颜舟高一些,桌子又矮,这般瞧着总有些不合适。
初九敛眉,规矩地放下筷子:“奴去唤颜舟来伺候公主。”
“不必了。”
庄妍音佩服初九的眼力劲,她刚刚不过就稍微停顿了会儿。
初九将筷放下,恭敬跪侯在桌旁。
身为后院男奴之首,他自然懂得察言观色,如今高兴主子重生归来,也忐忑自己将来的处境。方才跪下布菜时他才发现自己高出这桌子太多,五年前公主十岁,喜欢指派他们跪在桌前布菜,这桌椅高度刚刚适合公主与他们一群男奴,但如今公主仍是十岁的身体,他却已经十八岁了。
面前的主子因为原身家世的关系,曾经应是衣食两缺、发育迟缓,因而年龄看着很小,他与公主站在一处比公主大了太多。恭敬垂首,初九心底叹了口气,他恐怕就快要失宠了。
庄妍音没吃多少,空气里还有血腥气,她刚放下筷子便见颜舟入殿来。
“公主,那太监还有喘着气呢。”颜舟说完有些不安,人到底是他擅自做主伤的。
庄妍音终于松了口气,负罪感瞬间减轻。
她微咂嘴:“将他好好养着,我还没开始玩呢。”
颜舟应下,道:“都是奴的错,奴下次不敢了。”
殿外忽然传来喧哗声,女子尖细的嗓音夹杂着太监的阻拦声。
颜舟忙道:“奴出去看看。”
他刚转身,守门的宫人便已忐忑出现在门口:“公主殿下恕罪,奴才拦……”
“庄妍音!”
声音尖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娇丽少女。少女来势汹汹,倨傲地昂起精巧小脸,双目如炬落在庄妍音身上,半是震惊半是恼羞,瞪大的眼睛似乎不相信人会死而复生。
“二公主,大公主身体不适,还请您勿要喧哗。”颜舟上前制止。
庄妍音惬意靠在椅背上,这就是满宫里最看不惯公主得宠的二公主庄舒容了。她猜到宫里的人会找上门,该来的迟早要来。
第4章
措手不及的,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颜舟脸上。
庄舒容冷笑道:“本公主去哪里需要你这个贱奴插嘴?正主是不是真的都说不定呢,你也配!”
“放肆!”庄妍音恼喝。虽然也想到来者不善,但没想到是一上门就开打的,那就怪不得她了,她上辈子都从来不吃闷亏。
她恼羞地起身:“见到皇姐我不行礼,还打我的人?”
“皇姐?”庄舒容嗤笑,上下打量她,“宫外混进来的乡巴佬,不要命的东西,敢冒充我大周皇室血脉,我看你才是放肆!”
庄妍音不怒反笑,嘻嘻笑着起身,却在瞬间变了脸色,冷喝道:“把二公主给我押起来!”
侍从早已闻讯赶来院中,迅速入殿,一左一右押住庄舒容的肩臂。
“放开我,我乃堂堂公主!”庄舒容恼羞瞪着庄妍音,“你别以为父皇信你我们就信你,人死怎么可能复生,还投胎,你骗谁!傻子才信!”
庄妍音走到庄舒容身前,这个十四岁的女孩一脸戾气,眼里全是对她的憎恶,本来生得还挺好看的,这下完全不讨喜了。她原本想把巴掌还回去,但发现庄舒容个子太高,她小小身板才到人家肩膀处。
干架嘛,气势不能输。
“取矮凳来。”
初九搬来矮凳,庄妍音扶着他手踩上去,这下正比庄舒容高半个头。
她拔下庄舒容的发簪,笑嘻嘻地自庄舒容耳朵处滑到脸颊。
“你干什么?”
簪子尖端冰冷地掠过庄舒容面颊,而刚刚还嬉笑着的瘦小女童在一瞬间变得冷漠可怕,把簪子抵到了她颈项处。
庄舒容终于害怕起来,不敢再挣扎:“你,你休敢伤我!我母妃是贵妃……”
庄妍音俯视她,扬起嘴角:“皇姐我不在的这些年,皇妹与你母妃日子很滋润呐。”她虽笑着,但眼里笑意全无,只微微用力,那簪子已在少女细嫩的肌肤上戳出一个窝来。
庄舒容脸色惨白,终于明白这是她的皇姐了。
“别伤我……”
“皇妹不嚣张啦?”
“皇姐呜呜,方才是我不该擅闯鸾梧宫。”
“我这簪子扎进去,你说父皇会不会责怪我?哦,这是你的簪子啦。”
庄舒容吓得眼眶通红,她当然知道父皇怪的只会是她。
这些年没了庄妍音这个掌心宠,她母妃已经荣升为贵妃,她也成为公主之首,几个妹妹们没人敢不敬她。今日听到这么震惊的消息,母妃和她都不信人死了还能投胎到别人身上。
皇后娘娘已在华观寺祈福多日,后宫里便是她母妃代掌事务,太后得知庄妍音复活的消息直呼妖孽啊,祸国了啊。她母妃便与太后自请彻查此事,先派了她来瞧瞧情况,毕竟太后不是父皇的生母,怕影响了母子不和。原本她想用皇家天威唬住这乡巴佬,不想反被人家唬得不敢吱声。
庄妍音用簪子挑起庄舒容的下颔,啧啧道:“哦,我倒是忘了你母妃已经是尊贵的贵妃娘娘,你说你这簪子要是不长眼将它主子伤到,父皇会为贵妃娘娘的女儿做主吗?”
屁!
庄舒容吓得掉眼泪。
那个渣爹才不会为她母妃做主呢!就算她母妃跟渣爹睡上十觉都不可能。现在父皇眼里只有这个乡巴佬啊。
庄舒容哭出声。
庄妍音松开手,任初九扶着下了矮凳,重新坐回椅上。
她恣意挑起一双无辜的小鹿眼:“未得我令擅闯我宫殿,见长姐不知行礼,恶意打我宠奴,此桩桩罪,你担得起么!”
庄舒容身子一软趴在地上。
庄妍音不耐烦喝一声:“回话,担得起么?”
“担不起呜呜。”
“担不起就去将你母妃请过来。”
庄舒容发着愣,在庄妍音不耐烦的神情里连忙跑出殿。
庄妍音挥手让颜舟过来,少年白皙的脸颊已经浮起五指印。
“疼吗?”
颜舟捂着脸摇头,目光缱绻:“不疼,方才惹怒二公主奴不是有意的,您有伤在身,奴不想您因为奴去吵架,奴会自责的。”
庄妍音唇角一抽,有点茶味啊。
她对颜舟道:“我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来欺负。”又令管事太监康礼去请庄振羡。
事实上跟个小屁孩的矛盾她自己就能处理掉,但公主本尊是并没有多余智商的。
仗着父皇的宠爱,公主本尊谁都不放在眼里,从来不知道息事宁人与卖人情,不然也不会连太后都憎恶这个皇亲血脉。但凡公主有点头脑,做事情留一线,也不会把自己作死。
她今天只能将事情闹大,这才像那个跋扈嚣张的大公主。
庄振羡收到消息第一时间便赶来了,一听庄舒容这么放肆地惹她生气,顿时来了火。
“姚贵妃母女人呢?速来见朕!”
向狄往外探一眼,忙道:“皇上,姚贵妃与二公主已到院中了。”
一袭华裳的贵妇人款步走进殿中,朝上座的庄振羡盈盈叩拜,发髻间珠钗乱坠:“臣妾拜见皇上。”她微顿,念着多年前在庄妍音跟前吃过的苦头、庄振羡对这个女儿的重视,蛾眉微敛,“见过公主。”
庄振羡恼道:“你养的好女儿,她皇姐一回宫不知道高兴迎接也就罢了,还敢打人!”
姚氏忙求恕罪,三十多岁才二十多岁的模样,生过孩子也仍保养出一把纤细的腰肢。她腰肢轻软拜倒:“大公主受苦了,能归来是喜事,都怪舒容身边的下人不懂规矩,不知提点主子!”
她转身恼视宫婢与太监,众人只得惶恐跪下。
庄妍音:“姚贵妃,这宫人该罚,但是方才打人的可是我二皇妹。擅闯我宫殿,不敬我在先,打我宠奴在后,还辱父皇是傻子,你说她当如何处置?”
庄振羡一听还骂了他是傻子,顿时恼羞,身边有什么踹什么,一脚踹飞梨木矮凳。
姚氏也震惊了,本来也知道女儿不聪明,但没想到还能被人抓住这个致命的把柄,她忙再叩首,也怒斥庄舒容叩首。
庄舒容急着辩解:“母妃,我没有骂父皇是傻子,我是说……”
“放肆!”庄振羡怒抬宽袖,案头的点心撒了一地,外人骂他荒淫无道也就算了,连他的种都敢骂他。
庄舒容还在争辩:“我没有!”
庄妍音讷讷道:“你说了呀,你不信投胎重生,还说相信的只有傻子,那我都告诉你了父皇信我,你还说。”
庄妍音问姚氏:“姚贵妃,她该不该向我赔礼?”
“二公主该向大公主赔礼,更该向她父皇请罪。”姚氏收拢臂间披帛,螓首低垂,“这孩子一向敬重她父皇,该是今天分不清是非受了宫人挑唆,臣妾这就处置这些宫人。”
她抬起头,询问庄振羡想如何处置。
庄妍音发现姚氏即便是在这种时刻也依旧恭敬,一双媚眼温柔如水,始终把庄振羡当成她的天。
庄振羡斜挑嘴唇。
他挑唇时便是想杀人了。
姚氏收回目光,扭头道:“将公主身边没规矩的下人拖出去,杖毙。”
满殿求饶声。
“慢着。”庄妍音俯在庄振羡耳边说悄悄话,“父皇,滥杀一个人我减寿一个月。”
庄振羡一惊:“怎的有此等说法?”
庄妍音悄悄说:“我也不知,活转来前阎王叮嘱我的。”
庄振羡了然,怕女儿的秘密被旁人听去唯恐借此加害她,又忽感些可惜,也悄悄道:“那朕岂不是不能再杀人泄愤了?”
“滥杀。”
“唔。”庄振羡闻言轻松不少,将手边茶盏狠一摔在姚氏身前,恼羞道,“拖回来,谁准你滥杀无辜了?”
所有人都震惊了。
滥杀无辜。
如此善良的词竟然从他们这个暴君的嘴巴里蹦出来!!
杖毙被庄振羡改为了杖责,庄舒容的宫人们直到被拖出去都还没缓过神来,第一次在御前摊上这么好的事。
庄妍音望着震惊的姚氏,轻笑:“姚贵妃,女儿没教好是不是你的责任?”
姚氏紧捏绣帕,只得垂首:“是臣妾失职。”
“父皇这般器重你抬你为贵妃,你不好好当着父皇的面教教子女,让父皇明白你还担得起贵妃之位?”
姚氏犹豫瞬间,扶腰行礼:“臣妾愧对皇上恩泽。”一转身就扇了庄舒容一个巴掌。
“身为妹妹,你不尊你皇姐,可知错?”
啪。
“身为子女,你冒犯你父皇,可知错?”
啪。
“身为皇女,你不知宫廷礼数,可知错?”
一连串耳光打得啪啪响。
庄妍音扶着额头朝庄振羡撒娇:“父皇,响得脑袋好痛哦。”
庄振羡不耐地朝姚氏抬手:“出去打。”扭头揉揉庄妍音的小脑袋,“让父皇看看你额头的伤。”
第5章
庄妍音额头伤口敷着厚厚的药,瞧来确实可怜。
庄振羡捧着她小脸凝视,像从前那般揉她双颊,以前每次都能挤得肉嘟嘟的,现在女儿的脸又瘦又小,巴掌一点,还没有嘟嘟的肉。
“我的小阿妍在外受苦了。”
“我回来了呀。”庄妍音笑着抬起头,对上眼前一双湿润的眼睛时愣住了。
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明明浑身暴戾,却独独认真凝视着她,眼底是老父亲的关爱。
她有点心慌于这父女之间深厚的感情,庄振羡为什么独独只爱这个长女?
书里提过,庄振羡并没有治国的才能,是上头和下面聪明的哥哥弟弟死绝了才轮到他捡承皇位。本来他就好色风流,一当上皇帝便广开后宫,但一个个后妃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直到二十五岁他都没有一个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