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李文谦陪着李余一块去了琅嬛殿,那个曾经依赖李余,走在李余身后的小男孩,如今走到了李余前头,不仅不需要李余多做什么辩解,一切的争议都被他给压了下去。
等到萧老夫人和萧夫人被送出宫,李文谦又去了趟紫宸殿,把整件事的经过都向皇帝一一交代清楚,彻底杜绝了“安庆公主把外祖母气中风”的流言出现的可能。
离开紫宸殿后,李文谦脸上并不见庆幸,神色阴沉得可怕。
因为在李余来之前,林之宴曾劝过他远离李余,不该让随时都有可能发疯的李余影响他如今得来不易的一切。
林之宴话术了得,若非李文谦早慧,近来又得了轩王指点,听到这样的话恐怕很难对林之宴起什么恶感,只会觉得林之宴是一心一意在为他着想。
且要不是李余任性,丢下萧老夫人跑来找他,李余恐怕就要成为把萧老夫人气中风的元凶。
一个把自己外祖母气中风的公主,她那外祖母还是当朝丞相的母亲——这事传出去,皇帝罚不罚她另说,世人定会给她扣上不孝的罪名,让她被人唾弃,这时李文谦再想起林之宴的忠告,就会猛然“惊醒”,觉得林之宴说得不错。
到时候他不仅会疏离李余,免得回到过去那无人问津的日子,更有可能因此觉得“东平侯的话有道理,得听”,一旦他养成习惯,他就是东平侯手里的棋子,任由东平侯摆布。
林!之!宴!
没有踏进陷阱的李文谦攥紧自己的双手,将林之宴列入了必须铲除的名单。
李余只知道自己阴差阳错逃过了林之宴的算计,并不知道自己成了李文谦和林之宴彻底对立的诱因。
她叫桂兰去留意萧府,得知萧老夫人中风没几天就好了,听得李余眉头紧皱:能把时间掐得这么准,又好得这么快,恐怕不是中风,是中毒了吧。
李余满心的疑虑还未消散,转头又收到了一封来自安王府的请帖。
安郡王——排行老七,皇贵妃的儿子——大婚,想请李余到王府赴宴。
安王妃是皇贵妃在避暑山庄选出来的,她早早便请皇帝下了旨赐婚,秋天一回京就过了定,准备在钦天监给出的吉日——正月里完婚。
皇子大婚,按照规制得到宫里走流程,各种叩拜,叩拜完了才能回自家王府,按规格摆酒席。
李余和安郡王没什么来往,但小十一和安郡王关系不错,知道李余也受了邀请,就让李余去给安郡王撑场子。
李余看那天正好是求索斋重新上课的日子,她还有些功课没做完,去参加宴席就能再拖一天,多一个晚上赶作业,于是就同意了。
当天到场辈分最大的女性是一位老王妃,按照辈分她还是皇帝的婶婶,因与皇贵妃娘家有亲,这才特地来赴宴。
另外,尚鸣也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老王妃看到尚鸣很是不喜,尚鸣似乎也有自知之明,从头到尾就没到老王妃面前碍过眼。
李余觉得奇怪,但也没问,就是好奇:“过年怎么没见你入宫?”
李余大年初一去跟皇后请安的时候是一个人,真的太孤独了。
尚鸣奇怪地看了眼李余:“你不知道?哦对,你都忘了,难怪。”
李余挑了挑眉,这才依稀记起,尚鸣曾在道观初见时说过,她想见自己很不容易,因为皇帝烦她,不让她随便入宫。
尚鸣想起自己无法入宫的原因,先是笑了笑,然后用筷子给李余夹了块肉冻,说:“父皇下了令,若非他宣召,我是不能入宫的,至于原因……”
李余突然打了个冷颤,抬头发现那老王妃正皱着眉盯着尚鸣的筷子。
尚鸣也注意到了老王妃的视线,朝老王妃招了招手。
老王妃竟半点情面都不给,直接把头转开了。
尚鸣看着老王妃,叹道:“美人就是美人,哪怕上了年纪,依旧是常人无法企及的美。”
李余:“……”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尚鸣:“刚刚说到哪了,我不能随意入宫的原因是吧,这还要从我被父皇勒令搬出皇宫说起。”
尚鸣靠近李余,用极低的声音在李余耳边说道:“我之所以被父皇从宫里轰出来,不是因为我年纪大了却不肯嫁人,而是因为我曾勾引过父皇后宫里的妃嫔。”
李余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故障,等反应过来,尚鸣已经拉开了距离,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还好我是公主,我若是皇子,坟头草恐怕已有三丈高了。”
李余:“……”
好家伙,这位居然把她亲爹给绿了。
第四十五章 【改口口】稍微……有点心……
皇帝儿子不少, 除了中间夭折没排入齿序的那几个,从年纪最大已经病逝的太子到牙牙学语的小十九,足足有十六个皇子。
相比起来公主就少多了, 才三个,小十过继后就剩下两个。
大约是物以稀为贵的缘故, 三个公主一个比一个受宠,一个比一个不受约束, 也一个比一个任性。
原主安庆就不说了, 她就是因为太任性妄为, 运气又差撞上男主林之宴,活活把自己作死的。十公主年纪虽小, 但也和原来的安庆没差,自幼便不怕旁人说她凶悍, 练就了一手惊人的箭术, 还直言自己不要安庆这个姐姐,甚至敢一气之下射杀手足。
即便后来被过继给了宗室, 她也不曾改变自己的暴脾气,甚至变本加厉, 满京城追着反目成仇的萧若雪折腾, 大有把萧若雪折腾死才算出气的意思。
李余本以为尚鸣年纪最大,又是在被近乎神化的先懿仁皇后膝下养大的,会和她们不一样,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
尚鸣才是她们中最牛逼的那个,起手就给自己皇帝亲爹扣了顶绿帽子, 怕是皇子里也挑不出比她胆子还大的。
李余满心感慨,低头吃了尚鸣给自己夹的那块肉冻。
这菜天气冷才能吃上,牙齿一咬就自然而然地化了, 透明的胶质里头还夹着细碎的瘦肉,口感味道都不错。
李余吃着吃着,突然想起:“那老王妃如此不待见你……”
尚鸣低声道:“他们家有个姑娘,前年去庙里上香的时候碰见贼人,被我给救了。不是我夸大其词,那小姑娘真是像极了老王妃年轻时候的模样,我便忍不住在送她回王府的路上逗了她几句,我当时穿着男装,就不小心逗得那小姑娘动了真心……后来老王妃找到我,要我穿女装去见他们家那小姑娘,把误会解释清楚。”
尚鸣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无端透出一股子渣女的气息:“老王妃的意思,我自然不会拒绝,可惜没什么用,气得老王妃至今不肯给我好脸色看。”
李余:“……求求你做个人吧。”
“我都和你说了,你呢?”尚鸣放下酒杯,杯中剩下不少的酒液微微晃动,水光潋滟。
李余:“我什么?”
“你和闻鹫啊。”尚鸣跟李余一样,喜欢直呼闻鹫的名字。
李余笑得从容而无奈:“你想多了。”
尚鸣没能从李余脸上看到羞涩的反应,很是意外,难道她也有看走眼的一天?不能吧。
尚鸣略有些贱得慌,知道李余和闻鹫可能有一腿的时候,她还有种家中小妹被野男人抢了的不爽,等她发现李余好像真没那意思,她又觉得不应该啊,闻鹫是她弟弟的伴读,和她也算熟悉,除了说话嘲讽些,应该没别的毛病吧。
尚鸣状似不经意道:“是吗?”
李余反应平淡,尚鸣不得不信:“也罢,就闻鹫那张嘴,不喜欢他反而是件好事,不然迟早被他气死。”
一直很淡定的李余突然蹙了蹙眉,想替闻鹫申辩一二,可又怕被尚鸣误会,只好把话忍了回去。
借着闻鹫的话题,尚鸣还提起了闻素:“不过闻家姑娘还是不错的,他们家的事情你知道吧?”
李余点头:“略知一二。”
自渊河一战,闻家除了闻鹫,便只剩下闻老爷子、闻鹫的娘、以及闻鹫的婶婶和闻素闻奕两个小孩。
之后没几年,闻鹫的婶婶改嫁,闻鹫的娘去世,京城闻家便只剩了一老两幼。
去年……不对,已经过了年,应该是前年,前年老爷子去世,闻家就只剩下闻鹫和闻素闻奕。
尚鸣说:“闻家姑娘虽然长了一副柔弱的模样,心性却最是坚毅,当初在齐南侯府,我撞见几个姑娘刻意刁难于她,都被她毫不客气地骂了回去。她弟弟也被她和老爷子教得极好,见着谁话都多,性子也是难得的讨喜,一点都不像是经历过家破人亡的孩子。”
李余只从书中了解过闻家的事情,这样听人提起还是第一次。
说来,闻家每一个幸存下来的人都不容易,闻鹫的婶婶虽然已经改嫁,但也经历了一番丧夫丧子之痛。闻鹫的娘亲一定是彻底崩溃,撑不下去了才会选择自尽。闻老爷子早年丧妻,一大把年纪,两个儿子说没就没,白发人送黑发人。闻素和闻奕没了父母,只能和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
至今,“没有女性长辈教养”还是闻素的“缺点”之一,不然就凭她那名声赫赫的大元帅兄长,皇贵妃给安郡王选媳妇的名单上怎么可能没有她。
还有闻鹫,父亲叔叔和两个弟弟一同逝去,可他却连难过的时间都没有,就要背负起整个闻家。
稍微……有点心疼。
李余垂下眼眸,喉间微微发涨,别说吞咽食物,就连咽口口水都会觉得疼,干脆放下筷子,不再进食。
李余和尚鸣同为公主,坐席不仅在一块,还比较靠前,特别引人瞩目。待到酒过三巡,气氛热络起来,席上的姑娘们也开始四处走动,不是去找人搭话,就是找要好的小姐妹去别处看风景玩游戏。
尚鸣特别招姑娘们喜欢,李余眼睁睁看着几个小姑娘因为尚鸣开始争风吃醋,上首老王妃的脸色也越来越差,索性起身离席,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殿下可要试试投壶?”有在廊下玩投壶的姑娘,邀请李余一块。
李余摆摆手:“你们玩,不用管我。”
姑娘们嬉笑玩闹,李余坐在一旁,看腻了投壶就往外头的花园看去,忽然就见那随墙门外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李余问身后的桂兰:“你看到了吗?”
桂兰迟疑:“殿下看到什么了?”
李余:“小十。”
……
避暑山庄一行,李矜不仅失去公主头衔,成了端王府的衡阳郡主,还被轩王用一封书信告知,一直以来安慰她开解她的萧若雪居然想让她代替尚鸣去和亲。
仔细对比字迹,确认那信就是萧若雪亲手所写的李矜恨不得杀上东平侯府,用弓箭把曾经视若亲姐的萧若雪射成刺猬。
然而上次拉弓射人造成的后果太过可怕,李矜拿起弓都会手抖,更别提用它杀人了。
于是李矜只能跟个苍蝇一样出现在萧若雪可能出现的任何地方,用话语用行动无遮无拦地伤害萧若雪,企图让萧若雪知道她失去了谁,又得罪了谁。
若让李余知道李矜的想法,一定会惊叹这孩子真是蠢得一如既往,人设不崩。
因为她的行为非但不会让萧若雪难过后悔,反而还会让那些只能看见表象的人觉得她不占理,品行堪忧。事实也确实如此,例如今日安郡王大婚,李矜就没有收到安郡王府的请帖,但是萧若雪收到了。
就连同父异母的哥哥都对她避之不及,足以见她过去这段时日的所做作为有多失败。
但李矜还是出现在了安郡王府,她威胁一个来赴宴的姑娘,装作那姑娘的丫鬟混入安郡王府,势要让萧若雪付出代价。
可她哪里知道,失去利用价值的她已经上了林之宴的死亡名单。
且因为她让萧若雪吃的苦,林之宴决定让她死得足够凄惨。
李矜不知道危险的到来,尾随着萧若雪远离了人群,越走越偏僻也不怕,还觉得人少挺好,更方便自己教训萧若雪。
却不知那被她视作猎物的女子,其实是旁人为她精心安排的猎手。
李矜走快几步,按着萧若雪的肩膀让人转过了身。
可等那人回过身李矜才发现,对方虽然穿着和萧若雪一样的衣服,背影相似,但却不是萧若雪。
李矜吓得后退了半步,退开的那只脚后脚掌还未落地,那人便反客为主,抬手掐住了李矜的脖子。
李矜拼命挣扎,却无法撼动对方分毫,李矜不解极了,为何都是女子,对方的力气能比自己大这么多?
窒息感让李矜眼前发白,她试图掰开对方的手,然而用尽力气,也只是划伤了自己脖子上的皮肉。
她会死在这吗?
混乱的大脑里念头纷杂——
怎么可能,她可是公主,谁敢这般轻易要她性命……
不对,她已经不是公主了……
父皇不要她了……
绝望与悔恨涌上心头,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的时候,那陌生女子松开了手。
李矜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却倒霉地呛着嗓子,双手撑着地面咳了个撕心裂肺。
视野一下模糊一下清晰,撑着地面的手臂抖个不停,十指上还带着从自己脖子上抠下的皮肉,眼泪和口水一滴一滴落到石板地上,浸出点点深色。
李矜的胆子不是一天养大的,确定死不了之后,愤怒瞬间就吞掉了恐惧,她抬头,目眦欲裂地看向那个陌生女人,正要放狠话,意外发现女人身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人,那人对女人说——
“你差点杀了她。”
女人像看一条臭虫似的看着李矜:“她本就死不足惜。”
“知道你气,可你就这么杀了她,反而便宜她了,还不如听主子的,将她偷偷带出京城卖掉。”
看着李矜那凶狠的目光渐渐被恐惧所充盈,女人勾起唇角,满是恶意道:“你说的对。”
不就是仗着出身,欺辱林夫人吗?等昔日公主一朝沦落为他乡娼.妓,看她还怎么嚣张!
后来的那个是林之宴的手下,行事谨慎又特别听林之宴的话,不然也不会及时出手,免得李矜被当场掐死。那个女人则是萧若雪在外救下的江湖女子,因萧若雪对她有恩,格外厌烦给萧若雪难堪的李矜,行事也比林之宴的手下要不可控,但还好,一切都还算顺利——本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