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初冬那会儿, 还是很冷的,躺地上妥妥的着凉。
太子殿下没动, 他睡眠浅, 不可能感应不到,不过是懒得理她而已。
姬玉认真想了想, 手放在他颈下,托着他的脑袋,将他抬起,腿解放后才将不远处的枕头扯来塞进他脖下, 将他正面放倒。
两只手刚往他胳膊缝隙里塞,想把他抱起来, 这人已然‘醒’了。
一双眼睁着, 瞳子里没有光, 没有倒影,很是幽深, 看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闹就是还可以的意思,他可真是个不一样的人,嘴巴被塞住, 手脚被绑,居然还能心情不错?
可能这感觉对他来说很新奇?就是他母后都不一定这么对待过他。
他是个探索欲很强的人,也就是好奇心重,也许想尝试一下被绑被缚的感受?
反正很乖就是了。
闭着眼时姬玉没有不好意思,‘醒着’时姬玉动作更大胆,使了力气,抱他抱的更紧,想把他弄到床上去。
然而到底是个比她高比她重的男子,就算她习了些功夫,每日这人上朝的时候也会操练操练,但这个姿势不顺,他一双手又被绑在身后,胳膊间的缝隙小,她伸一双手已经很艰难了。
姬玉尝试跟他说话,“你胳膊抬一抬。”
本来不报希望,准备来强的,没想到这人居然还真配合的往上,叫胳膊肘之间的空隙更大,姬玉一双手顺畅无比,在他背后十指相扣,一用力,将他整个上半身抬起,朝床上抱去。
期间低头去看他,这厮人在她胸前,仰着脑袋,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和微微滚动的喉结,什么话都没说,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倒叫人不好猜测他现在在想什么?
这么听话应该没有生气吧?
他的怪脾气姬玉还不了解?不顺他的意他就是个炸弹,‘啪’的一声就炸了。
这么老实肯定是心情还蛮愉悦的意思,既然没问题,姬玉把他搁进了床里,这厮一动不动,任她来来回回搬动他的身体,只最后叫他往里躺躺的时候他挪了挪身子。
姬玉看了看床上床下,这么高,他应该下不来,于是把他嘴里的帕子扯出,这玩意儿已经没用,他身边没有能供他折腾的东西。
方巾塞的深,要压住舌头,如此方能动不得,也顶不出来,这是她小时候挨打挨多了得出的经验。
每次怕她喊出来,扰了其他人,柳三娘便让人堵住她的嘴,次数多了叫她偷学去了技巧。
第一次在殿下身上用,还蛮成功,他挣扎过,没弄出来,因为舌头被压的死死的。
姬玉拿着帕子,刚要去丢,突然注意到太子殿下一直盯着看。
有什么好看的?
姬玉目光跟着放在手里的东西上,已经处于半湿的状态,是他的口水,控制不住流出来浸透的。
姬玉刚要嘲笑他一番,这厮忽而用‘是你的口水,你干的吧?’那种叫他抓个正着的眼神看她。
姬玉:“……”
太子殿下栽赃嫁祸玩的也很溜呢。
她只好给这厮挽尊,“是姬玉手里的汗太多了,跟殿下没关系。”
太子殿下这才脸色好了点,收回视线,闭上眼,好像又要去睡。
姬玉没管他,给他掖好被角,丢了帕子,重新坐回矮桌前,没来得及干活,身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太子殿下从床上掉了下来。
身下是被子,他人裹在其中,没摔着,瞧着像是故意的,为了不发出声音,偷偷的过来?结果小瞧了自己的体重和动静,那一声还蛮响的。
被姬玉发现之后躺尸一样不动了,但是她晓得,只要她不看,这厮肯定乱来,就闲不住。
姬玉很是无奈,知道他喜欢在背后搞事,干脆将他连人带被子一起拖到她身边,在她眼皮子底下,一直盯着他,看他还有没有脸干些有的没的。
可能是真的困了,这厮还跟刚刚一样,什么都没做,往她腿上一靠,打个哈欠就要睡。
只身下垫着被子,身上没有,姬玉怕他冻着,把自己的也拉过来,严实的盖住他,边角统统压住才作罢。
太子殿下现下被她裹的跟个毛毛虫似的。
姬玉突然想起那个女孩记忆里的古装剧,每次宫里的娘娘侍寝,宫女太监们便把人缠成这个样子,抬着去皇上的寝宫。
和他现在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区别是人家是女孩子,他是男的,人家里面没穿衣裳,他穿了。
人家是妃子,他是皇子。
讲句实话,这江山要是换个人称帝,甭管是谁,就他这幅样貌,人家根本不理他是男是女,直接把他掳去当妃子,日日夜夜宠幸,叫他腿都合不上。
这家伙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外表过分出彩是一个原因,本人确实有意思又是一个原因。
姬玉一边握笔,一边不忘低头瞧一瞧他,真睡他估计也睡不着,因为这个姿势不太舒服?这厮只懒洋洋眯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的睁睁阖阖,和平时威胁人时不一样,像是困了将睡未睡的那种状态。
困是真困,但是条件太差,睡不着?
姬玉感觉是这样的。
她只好加快手里的动作,叫他早点解脱。
又要模仿太子殿下的笔记,又要思考,太难了,她决定走个捷径,“兵部尚书说新抓了一个女子,身上用的香粉和衣裳都是宫里的,怀疑是出逃的妃子或者宫女,已经关押在地牢里,问你怎么处理?”
太子殿下猫儿似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交由慎邢司处理,让慎邢司认认,到底是宫里的谁跑了?”
姬玉了然,慎邢司是专门管宫中事务的,如果真的是妃子,还要移交,交给宗亲府。
宗亲府是管制皇亲国戚犯罪的地方,皇上的妃子也是皇亲国戚那一挂。
可能是宫里太寂寞了,于是禁不住偷跑出宫,结果被抓回来。
“大学士说皇子们太皮了,教不了了,希望能换个人来。”太子和皇上有专门的三师,其他皇子是统一的,由大学士教授,看来尊贵的皇子们和他们的伴读各个都很难缠,把大学士气的不想教了。
太子殿下眼都没抬直接道:“去告诉南风,本宫的皇弟们最近表现都很不错,本宫决定赏他们点东西以示嘉奖。”
姬玉眨眨眼,“什么东西?”
把夫子气成这样还有赏?这么好的吗?
太子殿下睁开眼,黝黑瞳子望着她,“一人一顿板子你觉得怎么样?”
姬玉:“……”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还好挨打的不是她,她‘难过’之余,免不得默默为明王殿下的屁股默哀三刻钟。
大学士的手底下皇子很多,明王殿下也是其中之一,他又是太子的亲弟弟,要以身作则,这顿板子如何都跑不掉。
“这个折子又是刑部的,说是年前贪污赈灾款那案已经结了。”这个看起来更像是汇报情况,“从京城到南州,一共抓了参与其中的二十七个官员,追回赈灾款六十五万七千三百多两。”
太子殿下豁然起身,“从京城到南州,一路经过那么多城池,多少人参与,就抓了二十七个官员?两百万两的赈灾款到了南州就余五十万,少了一百五十多万,只追回来六十五万?”
他冷笑连连,“依本宫看,他是头上的乌纱帽不想戴了。”
气场全开的人忽而对着她道:“将折子打回去,告诉他,要么他去抓,丢了多少给我追回来多少,要么本宫亲自去查,丢多少双倍奉上,否则这事没完。”
他又笑了,越笑越阴森,“最近天灾人祸多,正是缺钱的时候,既然想往前冲,本宫就成全他们。”
他这话应该是将刑部和贪污的人一起骂了,快过年了,刑部不想惹事,加上参与其中的又全都是同僚,官官相护,藕断丝连,有些刑部可能也得罪不起,于是只抓了这么点人交差。
但太子殿下不满意,叫他深挖,后面那句话是让他告诉那些贪官们,在刑部手里交点钱和放弃一些手下保命,等到了太子殿下手里,可能就是连根拔起,不仅钱没了,命八成也保不住。
是人都知道怎么选择,肯定是前者,于是拼命的配合刑部,一箭双雕,第一雕是卖个好给刑部,他们自己干的话太多人不敢得罪,有了他的话就是保命符,是太子殿下强逼着做的,跟刑部没关系。
再一雕是缺钱,正好从那些贪官身上薅羊毛。
那些贪官其实就是朝廷养的肥羊,没钱了薅一把,没钱了再薅一把,最后钱还是到了朝廷手里,用在百姓身上,所以只是点到为止,没有拔干净,下次还要用呢。
不得不说这厮办事是没得讲的,天生适合当帝王的料。
姬玉将这个折子暂时搁在一边,接下来又七七八八断了不少,差不多晚饭前终于将今儿的活全部搞定,完事后叫太子殿下讽刺了一句。
“猪都比你速度快。”
姬玉只当他是在夸自己,那文书叫他过了一遍,这厮看完什么话都没说,其实就是满意的意思,但他嘴坏,非要毒两句才行。
她已经习惯了,无所谓,再者说,他还躺在她腿上,这话一点威力都没有。
办完了正事,自然是愉快的晚饭时间,太子殿下吃的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双眼时不时朝窗外看去,好久回不过神。
饭也不吃,就怔怔地望着,一直瞅。
姬玉怕他没吃饱晚上饿,他胃不好,疼了也只是缩着身子一声不吭,还有可能‘自残’,便干脆过去喂他。
这厮平日里很吃这套,今儿好几次递到他嘴边,他都没张口,姬玉好说歹说他干脆将脑袋扭去一边,就是不吃。
这很不对劲,姬玉琢磨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可能又有新需求了。
彼时她还没明白是什么,只骗他说,吃完饭再去,这厮方配合的张嘴,叫她塞了满嘴的食物,压的舌尖动都动不了,两边腮帮子都是鼓的。
每次他不好好吃饭的时候姬玉都这么干,他可能也摸着了规律,接下来都格外听话,让张嘴就张嘴,塞几勺就吃多少,吃完又朝外瞥。
天晚了,屋里点的灯不多,确定从别处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才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正好可以瞧见院里。
雪还在下,越来越大,鹅毛似的,在地上厚厚积累了一层,把正午他踩的脚印都盖了下去。
到处都是一片白,外面本来有一颗花树,被压的枝头弯弯,像是一个老头低着脑袋,直不起腰一样。
这么大的雪其实很罕见,往常这时候在青楼,大家都会忍不住下楼玩几把,她不放心,捧着炉子盯着。
现下与太子殿下一起,那厮不出门,她也无需跟着。
等等,姬玉突然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新需求是什么?
他想玩雪。
真是个拧巴的人,想玩说就是了,非要别人猜,这哪能时时刻刻都中啊?
难怪南风私底下吐槽他难伺候,确实不好搞。
姬玉晓得之后把最后一勺灌进他嘴里,试探问:“殿下,外面下的雪好大,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很难得,咱们去玩雪吧?”
她几乎肉眼可见这厮亮了一双眼睛,然而嘴里还是那么逞强,“你自己去吧,本宫没兴趣。”
姬玉禁不住叹息一声。
说的跟真的似的,最有兴趣,最爱玩的人不就是你吗?
她只好‘强逼’着他,直接将他从毛毡上拉起来,套了厚厚的衣裳和大氅,确定不会冻着又喊来南风,叫所有侍卫都去外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自己也换了厚的,全副武装丝毫不漏才拉着太子殿下出去玩。
能明显感觉太子殿下脚步都轻盈了些,这已经是他很开心的表现之一。
这厮身上枷锁太多,无法像旁人一样,干一些不符合身份和性子的行为,要不然就会被人逮住机会,害他是一回事,发现他没那么可怕,还有点可爱,肯定会找机会伤害他的一对弟弟妹妹。
他太难了 ,因此平时无论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脸上都一如既往,看着没多大区别,只能从细节上分辨。
唯一放出来的情绪是负面的,比如生气和发火,为什么要这么干也简单,显得他难对付呗,见过哪个坏人好说话?
太子殿下刻意把自己弄的像个易暴易怒的坏蛋,其实抛开那些表象,会收获一个小可爱。
小可爱踩在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画出一个圆来,再往中间踏两脚就是两个眼睛,鞋尖轻划,嘴巴出来了。
是一个笑着的‘人’?
姬玉走过去,故意破坏似的,给它画了两个耳朵,长长的,一个立着,一个半折起来,‘人脸’立马变成了兔子,正要去画大门牙,便被狗脾气上来的太子殿下一把推去一边,险些栽倒。
她扶着院里的木廊才站稳,回头瞧了瞧太子殿下,十分怀疑他这个狗样子怎么找对象?
会注定孤老终生吧?
没人忍得了他。
她坏心眼的想。
难怪这么大了还没有媳妇,谁说都是那些有的没的原因,其实还有他自己的锅吧?
思及此,心情很好的拍了拍手上的雪,几步挪过去,往太子殿下脚下看,这厮玩的认真,把她画的耳朵划掉,弄成了头发,看着越发像个人。
姬玉一双手抄进袖子里,心说画画谁不会啊,她也可以。
说干就干,当即在他旁边也画了个脸,可能是占了他的位置,这厮忽而一脚踩在她的‘人脸’上。
姬玉:“……”
太子殿下发现她愣了一下,踩的更欢,一脚再一脚,把她这边的‘人’弄成鬼样,姬玉也去划拉他的,把他的也给毁了。
互相伤害了一会儿,地上大片大片的雪都遭了殃,不能再画画,只好堆雪人,姬玉兴致来了,要跟太子殿下比谁堆的好看。
太子殿下回她一个轻蔑的眼神,往下一蹲,捧了雪毫无形象的开始捏捏抠抠,姬玉不甘示弱,她怕冷,弄的小,但是仔细,没多久俩人的雪人都出了轮廓,又过了一会儿搞定,往廊上一放,对比十分明显。
姬玉手巧,肉眼可见比他的精致,这厮似乎也知道,大宽袖忽而扫来,‘啪’的一下把她的雪人甩去角落,留他一个还在原地。
矜贵的人儿叉了腰,扬起白皙的下巴,面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你的雪人呢,本宫怎么没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