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万大军,就算吃苦受难,瘦成了麻杆,到底是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她也无需做什么,只需要添油加醋, 说大顺放弃了他们, 让他们去边疆送死, 便能激起众愤,与她合谋造反。
这是他们的角度, 其实站在大顺和百姓的视角,已经够仁慈了,参与造反, 自立为王还能叫他们戴罪立功,算给机会了。
兵本来就是打仗的,不打养来干嘛?打仗本就九死一生,活下来,荣耀加身,死了一把枯骨而已。
但有时候身在其中,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想不通,需要旁人提醒。
来时姬玉与太子殿下商量过,对付那二十万大军,只能乱其心智,使其内讧。
一边是造反百万分之一成功的几率也没有,因为他们旁边就是神机营和镇国营,两个军营各占十五万人,合起来三十万,还都是养得膘肥强壮的那种。
虞丹丹的底气便是一举拿下皇上和太子,叫他们翻不了身,现下太子已然出了宫,得了人马,还手掌虎符,他们绝对会失败。
没有前途和光明的路,选得人自然忐忑和不安,还有可能打退堂鼓。
另一边她给开了条件,现在投降,敢冒险前去边疆的,依旧可以戴罪立功,加爵封官,就看看他们怎么选?
这是其一,其二是镇国营和神机营,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否则一切都不成立,笑到最后的会是虞丹丹。
对付他们可不能像对待刺史一样,直接抓到身边,控制着办事。
三十万大军硬碰硬是找死,她只有一两千人而已,被围起来插翅难飞。
俩人讨论过这个问题,解决就只能以柔克刚,站在他们的角度替他们想事情。
*
螺蛳山内,为了不打扰到百姓过日子,神机营和镇国营一人一边,镇压在两旁,将那二十万大军以军演的借口,隐隐围在中间。
他们当然不会光明正大的说,怀疑你想造反,把你困在其中,皇上下令,叫他们互相交流,参观对方的作战阵型,学习人家的优势。
实则暗地里下令,盯紧了那二十万大军,一旦有什么动静,可先发制人,直接拿下。
但是今儿深夜突然又下了一道旨意,说那二十万大军即刻赶往边疆,已经不需要盯了,叫他们收队归营。
大晚上的,有什么事不能明儿白天讲,非要深夜?
领头的杨胜将军带领着自己的副将和其他将士,正缩在帐篷里商榷,感觉事情似乎哪里不对?
尤其那二十万大军当真动了起来。
众人将往日的圣旨拿出来,玉玺能对上,不是假的文书,字迹好像也是一样的,有细微的差别,但是谁能每次写字都丝毫不差?
众人还没辩论出个所以然来,天上忽而飞来一只巨鹰,巨鹰顶着阴寒,忍着雨打羽毛的风险落在帐篷上,有人瞧见了,将其抱下来,取了腿上封好的信之后又放了回去。
纸条不大,字也不多,写的很急,略有些潦草,大意是说‘皇上愧对私生子,有意要废太子,立私生子虞晏为太子,太子不满造反,企图刺杀皇上自个儿登基,被大总管发现后畏罪潜逃,现下人在皇城外,叫他们立刻前去逮捕,若有反抗,就地正法。’
杨胜和其他大将都是一愣,看了看结尾处,盖了皇上的私印,和以往一样,不像作假。
这两道消息宛如晴天霹雳一般,炸进了众人心里,帐篷内一时寂静,没一个人说话。
最后才有人小声问:“皇上要立私生子?哪个私生子?”
人在大山中,消息不灵通,还不晓得外面发生的事。
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也有人知道,解释道:“这事要从十几年前说起,大家还记得轰动许久的真假公主一事吗?”
“传闻假公主和皇上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感情极好,假公主经常帮皇上应付欺负他的人,皇上心中对她有多过兄妹的倾慕,后来假公主嫁给了文贤王,皇上依旧不死心,和她有染,还生下了私生子虞晏。”
“真的假的?”
副将顾厌不以为然,还‘呸’了一声,“先不论真的假的,即便是真的,立私生子为太子,亏得皇上想得出来,古往今来,有几个立私生子为太子的?”
如果说当今太子无能无德倒也罢了,太子自小聪慧勤勉,十二岁便已亲政,为朝廷分忧,五年来兢兢业业。
确实有些小道消息,经常传他凶暴残忍,恣意妄为,只有他们这些跟他一起上过朝,经过事的才晓得,人家是有真本事的,并非浪得虚名。
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说想上位就上位?
就算太子同意,朝廷百官,皇亲国戚,大顺百姓能接受?
这是宠妾灭妻,颠倒嫡庶,都这样那还了得?人人效仿岂不天下大乱?
嫡就是嫡,庶就是庶,太子之位怎么排也排不到一个私生子头上。
“皇上瞧着不像干这种事的人。”
太子殿下在他们心中印象不错,皇上更甚,自从皇后娘娘死了之后,便一门心思扑在朝政上,私底下干点小事都瞒不过他,有时候的确过于苛刻,可没有他的认真,哪来大顺昌盛?
这样的两个人突然一起失心疯,一个要立私生子为太子,一个要杀父皇,怎么看怎么不着调。
“太古怪了。”
“想不通。”
“京城好像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螺蛳山什么都接触不到,每天不是练武,便是监视那二十万大军,全然不晓得京城的情况,没想到不过几日罢了,竟惊变了这么多事。
“咱们怎么办?”
“真的要去抓太子殿下吗?”
正发着愁呢,又来了一封信,更简单了,只有寥寥几个字。
“本宫在赶往螺蛳山的路上,来抓本宫吧。”
“……”
“这……”这什么情况?
杨胜望着那张纸条,浓眉大眼的小伙紫府皱的紧紧的,半响才道:“既然太子殿下要咱们抓他,那咱们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临走前不忘跟另一边的神机营打个招呼,发现神机营也收到了消息,和他的差不多,区别是让神机营回到该待的地方去,无需掺合。
他和神机营的头头,慕廖将军是死对头,俩人一个士族出身,一个草根出身,慕廖嫌他身上土味重,一股子寒酸气息,他嫌弃那厮是绣花枕头,俩人经常斗来斗去,在皇上跟前争宠,他没那厮脑子好使,时常吃亏。
说起来这会儿那厮怕是已然有了定夺,但是他不说,乐的看他在漩涡中栽跟头,这时候听哪边的,不犯事很难抉择。
不留神得罪了皇上,再不留神又得罪了太子,谁是谁非,事实如何还不晓得。
太子殿下叫他们去抓他,便是为了告诉他们吧?
既然如此,当然是去啦。
他也很想知道,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谁的话是真的,谁的话是假的?
第99章 是与不是 嗯?
二更时分, 姬玉还在往深山里赶,这个位置已然能瞧见无数火把亮着,像星星坠落在林间, 在雨夜里肆意散发自己的光芒。
离的不远了。
马上就到了。
双向的奔赴肯定比单向的要快,希望杨胜将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姬玉决定再写一封信,催一催他。
杨胜将军统领镇国营,慕廖将军镇压神机营, 俩人一个平民出身, 一个士族世家。
杨胜将军是一路打仗, 摸滚打爬被提拔上来的,因为皇上想打压士族, 杨胜平民的身份正合适。
同样的, 慕廖将军这个士族出身也是为了压制杨胜将军,两者处于互相牵制的状态。
如果说杨胜将军是一只猛虎, 那么慕廖将军便是一条毒蛇,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俩人行为和作风天差地别。
相比之下还是杨胜将军那边突破口更大,所以姬玉的主要心思都在杨胜将军那里。
虞丹丹必然也晓得, 一定会花功夫将他调走,怎么调姬玉想过很多种可能, 大概不离太子已经叛乱, 刺杀皇上等等, 给太子伪造一大堆的罪名,她只需要引得杨胜将军来抓她立功就好。
虞丹丹造反的突然, 可能她自己也没有琢磨过来,该怎么对付太子,她要不说太子造反, 被太子先一步道出她造反,控制了皇上,怎么都落入下风,不如先泼脏水给太子。
如此正中姬玉下怀,她不泼,旁人还感觉不到古怪,刻意抹黑正好,因为太子不是那样的人,旁人只会心起怀疑。
杨胜将军就算为了探知欲,也一定会来。
这事关系着他的前途和小命,他知道轻重。
姬玉的信写好了,叫人放出鹰来传递。
这种天只有特殊驯养的鹰才能飞得起来,得亏带的人多,每个都有擅长的领域,自然也有养鹰传信的,将鹰捂在胸口,刚刚湿掉的羽毛已经被体温烘干,还可以再跑一趟。
等它飞走了姬玉才着人去办另外的事。
*
皇宫的与卿宫内,虞丹丹心事重重的坐在椅子里,边欣赏一群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女夫人互相斗殴,扯的衣裳乱,头发散,毫无尊贵可言,一边拿着皇上的私印,盖在一张空白的纸上。
“把这个给皇兄,让他写几个字,就说太子往东林山跑了。”
她必须将镇国营牵引去别的地方,不能掺合进来,还有神机营。
告诉神机营回自己的驻扎地,在京城的西面,把镇国营引到东面,如此两个军队都来不了,那便是她的二十万军队最大。
彼时还不是随便她?或许她真能当一当千古以来的第一女帝。
她认真想了想,加了一句,“叫杨胜将军不要相信太子,无论他说什么,都是计谋而已。”
她忽而留意到一点,她能传信,太子肯定也能,这时候就要看一看俩人谁的手段更高明了。
“再给神龙军写条消息,让他们即刻抓捕前朝太子,赶往京城,与朕汇合。”神龙营是那二十万大军的代称,以前不叫这个,后来文贤王在高桑称帝后道自己是神龙,于是他的军队变成了神龙军。
花廊下躺着的人冷嗤一声,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
虞丹丹长袖挥过,蓦地打翻了高桌上的碗茶,‘砰’的一声,陶瓷磕在院里的鹅卵石上,碎成了一片片。
她忽而回身,阴着一双眼看老神在在卧在躺椅里的人,冷笑连连,“你不肯?”
李安连忙过来打圆场,“奴才写吧,奴才跟随这人几十年,早便将他的一手字模仿的七七八八,就为了等这一天,这不就叫奴才赶上了?”
他嬉皮笑脸,殷勤的叫人讨厌。
虞丹丹看不起他,跟随了几十年的人,说背叛就背叛,还给她出谋划策,围困主人的儿子,这种白眼狼她也不过是利用利用罢了,迟早有一天会抛弃他。
“让他写。”她高扬起下巴,“一个阶下囚,凭什么不听朕的,还摆起了脸色?谁给他的权利三番两次拒绝朕?”
这不是他第一次不肯写,前面几次急,叫李安代替,这回不急,她就要让他写。
“这……”李安看了看身后的人,再看看她,为难道:“陛下,他已经废了,连动弹都难,不是不肯写,是写不了。”
虞丹丹挑眉,瞳子里藏了一丝疑惑,“废了?”
“皇上大概不知道吧,从奴才把他弄到这个躺椅上开始,都几个时辰了,他还是这个姿势,连个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的确废了。”他让开身子,给虞丹丹看,“您自己过来试试,是不是废了?”
虞丹丹还真来了兴趣,几步走过去,半蹲在躺椅的旁边,伸了手,用染了蔻丹的指甲掐在这人脖间的伤口处,离的这么近,还将他的伤抠出了血,他都没有半点反击,只蹙了眉,露出痛苦的神色。
虞丹丹乐了,“这可真是——天意啊。”
她凑到虞玄卿耳边,笑的嚣张,“老天爷也不想让你好过。”
她小时候经常帮他,被人欺负是她出谋划策叫他欺负回去,遇到搞不定的也是她带着人去报仇的,她对这人掏了心窝子的好。
不止一次帮他,吹父皇母后的耳旁风,叫他被父皇看上,当了太子,这么大的恩情,就这样报的?
让她自裁谢罪?
天无绝人之路,叫她在最后关头反击成功,亲眼瞧见她的皇兄倒在血泊里,捂着脖间的伤奄奄一息。
她就冷眼看着他做最后的挣扎,像不小心跳上岸的鱼,大口大口的喘息,脆弱的脖颈里不断流出鲜艳的色泽,真漂亮。
那一刻她确实就是这么想的,觉得皇兄濒死的模样真美。
她忽而想起从前,其实她小时候之所以帮他,是有私心的,因为他好看啊。
死的样子更好看。
她本来是想让他就这么离开的,是李安提醒她,没了皇上会天下大乱,即便现在坐稳了皇位,各地藩王也会起兵造反,终究不长远,不如控制他。
只要他还活着,各地藩王不敢动,她只要收拾了京城和朝廷便好,像个摄政王拿捏年幼的皇子,表面看来他是君,其实她才是。
还好救的及时,缝了十几针,人是回来了,但好像出了问题,不能动弹了。
其实更合她的意,都不用给他下毒花功夫叫他瘫,他自己就倒下了。
真好,连老天爷都在成全她。
*
二更二刻,已经在路上准备启程的镇国营又收到了两份信,几乎一前一后到达,先是太子殿下的。
‘赶在那二十万大军之前抓到本宫。’
这句话里头的含义很多,比如说那二十万大军的目的很有可能不是去边疆打仗,是为了找太子。
如果他们不能赶在大军之前找到,就见不到太子了。
后面一张纸条说,‘太子狡诈,不要相信他的任何话,此子现下人在东林山附近,速去封山抓人。’
这张字条上透漏的东西也很多,譬如太子说在去螺蛳山找他们的路上,实则人可能在东林山,调虎离山之计,让他们过螺蛳山,如此就抓不到在东林山的他。
两张字条上的消息差异如此之大,到底该信谁?
太子殿下?还是皇上?
其实听太子的意思,下令的可能不是皇上,皇上不会重用那二十万大军,他手里明明有镇国营和神机营,那二十万大军可是叛军啊,自己人不用,用叛军,皇上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