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不紧不慢而极有条理性的陈述里,容氏被描绘成了一个天性存在疯狂嗜血的恐怖家族,血债累累,早为天道所不容。
换做不清楚前因后果的人听到这番话,多半就要被他这副表现骗过去,以为他们真的是什么为民除害的正义人士。
不止是她,姚末三人看起来也根本不信,江清月甚至直接冷笑了一声。
然而掌门本就不需要他们的信任:都已经是你死我生的仇敌关系了,哪里需要废话这么多?
“守一阁下的拳拳爱徒之心,当真令人动容。”云梦仙子凉凉道。
在场没有蠢人,谁都能看出来,守一这番话就是特地说给苏素听,好帮她找到理由解围的。
以他的身份,若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徒弟,属实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苏素似乎也被师父这个开脱理由宽慰到了,剑骨虽是天生,但想要达到容与这个纯度,人工的后天锤炼必不可少。
而人为锤炼何其痛苦,容与到现在也只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自愿同意剑骨锤炼。
换言之,此事背后必然被幼童的血泪湿透。
“行了,不说那些。”见苏素神情舒展不少,掌门便不愿废话更多,“不要耽误了满月,直接开始吧。”
示意海思齐架起容与的同时,他也顺口对苏素说道:“将那些人都杀了。”
这些少年人被卸去四肢后固然无法妨碍他的计划,然而在一旁聒噪也始终烦人,与其忍耐许久后杀掉,不如在此时便将他们彻底料理干净。
苏素沉默一瞬,随后缓缓点头。
掌门很信任这个小徒弟,见她答应,便不再操心这边,转而抓紧时机,开始剖取剑骨。
他们能最大程度的限制天道影响的日子也就是今天,百年一遇的血月之夜,这次要是错过了,指不定就给这天生剑骨成长起来。
到时再想取剑骨,可没这么容易。
听得掌门话语,叶知瑜顾不得观察苏素动向,目光便急切地转向容与的方向。
她知道这只是过去的投影,然而那也是容与真实经历过的曾经。
而且眼前一切过于逼真,她的记忆也毫无漏洞,若不是弹幕的剧透,还有容与本人的坦诚,她根本不会怀疑自己经历的真假。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之后看到什么,心理都不会有任何波动。
可真正看到那一幕时,她还是不禁瞳孔紧缩,心神激荡,张大的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见海思齐扬起一把不知什么材质的奇巧匕首,动作迅疾狠辣地冲着男孩的大腿而去,随后狠狠一剜,硬生生逃出一块长骨来!
如此粗暴的行径,令目击者都忍不住感同身受的疼痛,更不要说当事人了。
一直以来都咬紧牙关,表现得极为坚强的男孩,到了此时终于忍不住自喉咙里发出破碎闷声,仿佛野犬受伤时的低声哀鸣。
那会有多痛?
叶知瑜根本想象不到,也来不及看其他人的表情。
因为在海思齐动手后,就仿佛得到了什么开始信号,其他参与者也紧跟着挥舞起利刃,匕首起起落落,带起朵朵刺目血花,男孩很快便被戳成了千疮百孔的血人,甚至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些正派名宿的精致衣袍为幼童的鲜血湿透,搭配上疯狂血腥的祭祀仪式,看上去真宛若恶鬼分食祭品般惊悚恐怖。
她这才知道自己原先的夸张猜测居然就是事实:所谓的夺取剑骨,竟是要将一个孩童活活解剖?
叶知瑜惊骇难言,她生性坚韧,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残暴的场景。
然而冲击力再大,叶知瑜也没有因此而彻底丧失抵抗信心。
反倒是她体内沉眠的记忆因为这熟悉的一幕开始剧烈沸腾,叶知瑜感到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痛,无尽的愤怒憎恶自心底涌出。
她从不知道,自己会如此仇恨他人,会如此强烈的怜悯心痛某个人的遭遇。
而她自己,心底居然并不抗拒这没头没尾的愤怒?
“这便是正道人士所为么?”她顺应内心的愤怒呼喊,冲口而出道,“苏素,你看你的师父在做什么?!”
总算她还有理智,没有自己冲上去送菜,而是犹自惦记着挑唆一事。
叶知瑜强压住内心升起的焦急痛心以及些许十分莫名的暴戾仇恨之意,紧盯苏素的面庞:“这就是你振振有词的道理?当真无耻之极!”
她一直是个聪慧冷静的女孩,即使愤怒仇恨到极点,也仍能把握住当下的最佳选择。
——无论苏素有多么离谱绿茶,此时救援容与成功率最高的人也都是她。
因为她本就没有丧失任何现实记忆,又保留了全部真实实力!
她唯一、也是最大的弱点,就是她的内心。
那这点可以被掌门、被回梦阵掌控,叶知瑜又为何不能嘴炮?
被她如此呵斥,苏素的神情渐渐有了起伏。
其实苏素也一直紧盯着容与位置,在海思齐活生生剜出容与的腿骨时,她的表情就已然变了。实在是掌门等人的速度太快,令她来不及有所反应。
此时为叶知瑜一激,苏素快步上前走到掌门身边,低声问道:“师父,要取出容与多少剑骨?”
她看着玉盘中血迹未擦却仍难掩灵气的润泽骨头,神色复杂。
这些全都是从面前已没进气的孩童体内取出的。
粗略估计,至少已经取出一半以上了。
但只要能够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这孩子便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闻言,掌门视线从男孩胸口收回,略微冷淡地停留在苏素面庞上。
苏素不敢与师父的审视目光对视,下意识想要逃避。
她还没转开视线,便因掌门接下来吐出来的两个字而骤然僵硬。
“全部。”掌门平静地说道。
简单的两个字,却如冰雪铸就的钢针般深深扎进她的骨髓里,令她四肢百骸,全身血液,都瞬间凉透。
“怎么,有什么意见么?”
当然有意见。
全身骨头都取出来,人还能活么?小孩子又会遭受多狠毒的折磨?
这些苏素都想问。
但无数问题卡在嘴边,她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
在掌门威严暗藏不满的目光下,苏素微微垂首,那是个透露出谦恭顺从信号的姿态。
掌门眼中不禁流露出些许满意。
可他正要说话,却被一个少年抢先打断了。
说话的是姚末。
千钧一发之际,他做出了一个最正确的选择,说出了一句最正确的话。
那便是完全信任容与在摊牌之夜所说的事实,然后厉声告知苏素
“你师父此时的表现根本是你内心执念的投影,无论你说什么,他的态度都只会是杀掉容与,因为从一开始,你心里就不觉得你师父会放过容与,你觉得他就是这样冷酷的人!”
喊完这副话后,姚末缓了口气,随后运起全身灵力裹住他接下来说出的话语,使得声音恍如刀剑出鞘,古钟轰鸣,直直拷问苏素心底最深处的答案。
“还不明白么,苏素,我都做出我的选择了,你呢?”
说完这句话,他腹心内伤便被强行运行的灵力牵动,不禁吐出口血来,面色苍白如纸。
掌门大恨,来不及处置姚末便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徒弟。
然而
掌门眼睛微微睁大,逐渐露出些难以置信的神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对不起,昨天已经把重复的章节替换,并补足了字数,以后一定更新前会专门校对字数!
这章评论有红包掉落!
真的对不起大家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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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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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门微微睁大眼,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一柄长剑贯穿了他的胸膛,霜雪般的冷意在胸膛里轰然炸开,如有实质的冰刺顺着血脉流向四肢百骸,身体仿佛将要有无数尖刺破体而出。
掌门无需思索这是来自谁的攻击,因为在剑刃破胸而出后,他便认出了带血剑刃上的铭文。
这剑的主人他再熟悉不过。
——苏素。
这把名为晴雪的宝剑,是他赠予苏素的拜师礼。
“……为何?”
他胸中血气翻涌,若不是勉力用最后的灵力维持,只怕开口就会是鲜血喷出。
但这也只是表面糊弄的功夫罢了,掌门能感觉到,生机正在迅速离他而去,苏素那一件冲着任何修道之人都共有的死穴心脏而去,一剑粉碎,不给他任何苟活翻盘机会。
下手之重,充分表达了他最信任的这个小徒弟杀他的心思有多重。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汇聚成了二字。
为何?
守一难以置信的神情,诉说着他对苏素的背刺到底感到有多么的失望愤怒。
他似乎完全信任着这个弟子,因此才会轻易被她刺杀,此时更是表现出一副可笑而愚蠢的错愕失望姿态。
而一直表现得孝顺盲从的苏素,此时非但没有躲开师父质疑愤慨的目光,反而细细端详着对方面庞。
这是在做什么?
姚末同样震惊难言,苏素之前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任何人都觉得她是对掌门愚忠的工具人,然而此时却翻脸比翻书还快?
甚至还如此有反派风范,能愉悦欣赏来自掌门的这份痛苦怨恨?
然而定睛看去,姚末却觉得还是有些不对劲。
毕竟苏素如果是刻意隐藏心机只待今日,那她此时应该悠然愉快的欣赏自己的胜利成果才是,怎么表情看起来比掌门本人还要痛苦?
“原来我是这样期待的。”苏素却喃喃自语道。
“只是我的期待。”她再度重复一遍。
但她这两句话说出口,姚末便明白她为何会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了。
想来苏素在明白自己是如何看待师父后,终于幡然悔悟准备反手背刺,结果杀都杀了,掌门临死前的表现却又给她心里捅了一刀。
在她的背叛面前,掌门露出了由衷感到愤怒失望的表情。
这同样说明在苏素心中,至少掌门给她的感觉是真心待她疼爱她。
回梦阵宛如一面水镜,完整地倒映出了苏素所处的困境。
她内心非常清楚掌门是怎样一个人渣,却又完整感受到了来自这个渣滓的爱。
“是师父你教我的孝悌忠义,”苏素轻声说道,“您将我捡回来后,教我学了那么多年,我不能将您所授之剑轻易践踏抛弃。”
苏素不是什么名门出身的高贵小姐,旁人听她透露过只言片语,以为她是掌门在雪地里捡回去的,便传言说这个相遇场景格外有分风雅。
但只有苏素自己清楚他们相遇的真相。
苏素最初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一个弟弟。除了父母外,还有个病重的爷爷。
她排行老三,处于一个不如大姐受器重,又不如幼妹被怜惜的尴尬位置。
而爹娘三天两头的吵架,父亲整日酗酒浪荡,母亲独自一人洗衣养家,除了五个儿女外,还要照顾重病卧床的公公,因此早早被风霜蹉跎消磨,少得可怜的母爱也尽数给了体弱多病的幼弟。
根据父亲喝醉后的言语来看,他们那个家之所以还能称作为家,纯粹是因为小弟的出生。
正因此苏素从未憎恨过小弟,甚至隐约感激着他。
更何况她也不是被完全无视了的。爷爷虽然身体虚弱,但却是个积极乐观的爱笑老头,对她们几个孙女都很疼爱。
而且大姐也是个非常温柔细心的女孩,总能注意到被忽视的苏素,然后尽其所能的补偿安慰她,苏素有时甚至觉得,大姐要比母亲更像她的娘亲。
但日子姑且也这么将就过着,苏素是个容易知足的小丫头。
那时的她是个小闷葫芦,只是整日跟在大姐身后做跟屁虫。
直到重病缠身的爷爷无法熬过清贫的生活离世,父亲终于丧失了最后的束缚,甚至就连弟弟在他也没那么被重视了,他从最初的夜不归宿到两日回一次家,四日回一次家……最后甚至有过半月回一次家。
但沉默温顺的母亲从未质问过他。
于是就在苏素六岁那年,父亲抛妻弃子跟着个游女私奔了。
她的母亲,那个懦弱而没有主见的女人,第一次被迫思考起如何安排五个子女的未来。
首先为了给当时发高烧体弱的弟弟治病,母亲将十四岁的大姐嫁给了一个四十五岁的老光棍做媳妇。
家里得了两百文钱,换做汤药救了弟弟一命。
来年冬天,大姐因难产死在了她居住的那间肮脏污浊的窝棚里。她哭着去找那最疼她的姐姐,却被母亲赶去给弟弟洗尿布。
“阿姐死了啊!”她哭着问母亲,“我要阿姐!”
“你当我便不心疼了?!”母亲苍白着消瘦的面颊,将木盆狠狠吨入她的怀中,“可你弟弟就不要活了么?!去洗尿布!”
于是无疾而终。
苏素只能在晚上母亲休息后,偷偷摸去阿姐葬身的乱葬岗,在坟头上面插了朵长姐生前最喜欢的小花。
那花不知道什么名字,苏素日后也没能找到。只记得那是粉色的花,花瓣很柔软,小小的一朵,和她姐姐一样。
同一年,因为弟弟要长身体补充营养,于是十二岁的二姐也被母亲犹豫后卖掉了。
性子倔强独立的二姐被母亲卖去了有名的声色场所,她有次因为不堪忍受羞辱逃跑回家,却被怕惹麻烦的母亲立刻送了回去。
然后第二天便传出来消息,说二姐因为不听话被鸨母失手打死了,一席草席子裹着尸体扔到了乱葬岗。
母亲额外得了鸨母一百文钱作为安抚费,因此在二姐死后还时时提及二姐的好,说她懂事知道为家里补贴。
苏素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能在母亲说那些怀念二姐的话时,默默别开了视线。
又过了一年,幼妹也死了。
那年大旱,人都没吃的,于是已经成为家中长姐的苏素必须每日跋涉数十里,艰难的在土地里扒拉求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