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身体越来越差,她必须帮助娘亲分担压力,抚养年幼的弟弟妹妹。
然而当苏素跋涉翌日好不容易挖到几根瘦巴巴的海根,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想着总算可以叫弟弟妹妹吃点干的了,回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幼妹的身影。
那三日,家里吃上了肉汤。
但苏素没吃。
她看见肉汤的下一秒,便面色大变,然后干呕。
最终只能由母亲和弟弟无奈享用了那顿美餐。
直到十岁那年,她成了苏家最有出息的女儿
母亲用她向巫婆足足换了十两银子。
这比将貌美的三女卖给富人做妾或者秦楼楚馆都要划算的多。
送别她的时候,娘亲格外掉了几滴泪,还要她听巫婆的话,日后过上好日子来找她们。
苏素最初也以为那巫婆是个什么老鸨,高价买她是要她做人侍妾。
结果直到被捆上铁链绑上火刑架时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天生灵体,因此被这邪道巫婆买来做活炼祭品。
原本她的一生也就该这样了。
苏素面无表情地看着脚边狂舞的火焰,黑发被火浪炙烤得卷曲。当时就连那巫婆都被她的表现震惊,说她莫不是被吓傻了。
可事实上,苏素只是觉得疲倦,且真的没必要。
她彻底成了举目无亲无家可归之人。
应该说,在幼妹失踪的那一日,她的母亲与弟弟便都算是一同死在那次大灾里了。
但也正是那日,即将被烧死的她遇见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的师父。
苏素从未见过有如此华贵气度的仙君,她甚至觉得,哪怕是传说中的大罗金仙,只怕也不过如此了。
和蔼,慈祥,温暖,善良。
世间一切的温柔词汇都适用于他。
怎会有如此高尚完美的人?
苏素想到。
也正是这位老人,温和地告诉她,哭泣是不错的发泄方式。
苏素闻言恍惚想到,似乎在大姐死后,她便再没哭过了。
她甚至已经忘记了该如何哭泣。
在过去的十年里,她过得还不如根狗尾巴草。不敢大声放松的笑,不敢抽泣肆意地哭,只是悄悄地坐在那里,被人戳一下了,就悄悄的摇一摇。
可在那时,听到老人的话,她忽然就掉了眼泪。
她哭得昏天黑地,哭得老人只能无奈地将她带回仙门暂且安置。
那天有许多人都来迎接他的回归,为首的是个锦衣华服的俊美少年。
她听到那个少年恭敬地称呼他为
【师父】
后来她便成了掌门的小弟子。
在她拜入师门时,掌门赠予她一柄名为晴雪的宝剑。
老者严肃的看着她,语气平和而庄重:“唯愿你学会我平生所悟之剑,斩尽邪煞,涤荡人间,不负天玄宗嫡传弟子之名。”
斩尽邪祟,涤荡人间。
这是师父传授给她的剑,苏素未有一日敢忘。
在天玄宗她学会了笑,学会了哭,学会了成为一个出众而耀眼的美丽姑娘。
她有了和蔼正派的师父,有了俊美温柔的师兄,有了真挚诚恳的朋友……有了新的家。
苏素曾以为这是天道给予她苦难童年的补偿,后来才知道,那只是给她一份支撑她在之后漫长黑夜中苦苦煎熬的安慰剂罢了。
——因为她的师父,在二十年前的那个渡劫之日便已然死去。
自此,长夜难明。
“这便是我从师父您那里所学之剑。”她拔出长剑,带出一捧血花,神色言行仍然恭顺有礼,“您看可还合眼?”
斩尽邪祟,涤荡人间。
这是晴雪的使命。
挣扎沉沦了这么多年年,她理应给予这把为她钟爱的本命剑一个应有的结局。、“……不错。”掌门艰难吐出一个词,随后露出苦涩微笑,“你长进了,苏苏。”
苏素注视着师父的面庞,却无声摇了摇头。
这般说话后,便更显得虚假了。
这句话她等了近十年,但师父从未对她说过。
容氏族灭后,她闭关入剑阁,师父偶尔会用掌门权限来看她,可两人只是相顾无言罢了。
所以也只有在梦中,师父才会对她露出如此真切的笑容。
也只有在梦中,师父才会谅解她的选择。
她的师父早已死去,如今见到的,只是当日幻影。
她在这虚构幻境中折腾跳脱这么久,属实滑稽可怜,如今也是时候做出选择,结束这可笑的一切。
正如回梦阵阵中所注批语。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犹恐相逢是梦中。
犹恐相逢……是梦中。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晚安嗷!
红包已送出,大家看站短鸭
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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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素的陡然发难说起来复杂,实际上整个刺杀过程快若流星,瞬息间她的长剑便捅穿了掌门胸膛。
奇怪的是,成功刺杀自己的师父后,她居然没有得到任何报复。
掌门的四名盟友,此时宛若泥塑木偶般呆呆站在原地,对其凄惨的死状完全无动于衷。
但这种情况并不会令人诧异,正相反,它的出现反而印证了容与在傍晚那番言语的真实性。
——这些人都是根据众人记忆塑造出的幻象,那一旦宿主对其真实性出现质疑,那他们的存在本身必然也会被动摇。
所以五大掌门里形象较为鲜明的只有三位,因为苏素对这三位更熟悉些。
剩下两人的形象原本该靠容与的记忆补全,可容与自始至终就没相信过回梦阵的真实性,因此这两人的形象只能靠苏素那影影绰绰的印象构建,最终效果自然苍白单薄。
到这里便该结束了。
苏素平静地想到。
“这阵法是由我构建的。”到了此时,她终于将真相道出,“发现灵梦阁出事后,师父认为损失已不可挽回,便令我驱使灵梦阁最后的护山大阵,想办法将容与困在此处,然后利用回梦阵困杀。”
“考虑到我和容与共同经历了当年的灭族之夜,而且你们这些关联者也可以找到合适的枢纽牵扯进来,于是我选择构建了这个幻象世界。容与说的那些事情,其实都是真的。”
她歉意地看向姚末:“抱歉,当时我撒谎骗了你。”
姚末嘴里发干,一时也不知该接什么话。
他没回应,苏素却也不在意。在将真相尽数道出后,她只觉得内心轻松不少:“如今我亲手粉碎内心梦魇,回梦阵运转的核心便不复存在了。”
“所以你们现在不愿相信我也没关系,等到破除回梦阵后,你们自然能够恢复记忆。”
苏素这番话说得很是妥帖诚恳,众人又都看到了证据——五位掌门动作僵硬死板,而那个原本还在被分割躯体的男孩此时也如木偶娃娃般没了声息,因此纷纷点头。
叶知瑜正要舒口气,却忽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那过了这么久了,为什么回梦阵还没有消失?”
女孩清脆声音落下后,所有人面上的笑容,都瞬间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狐疑不安。
有的没有表现出来,有的则脱口而出。
“为什么?”江清月虽然在之前的事件中表现出色,但她心直口快的性格特点仍然没有改变,“苏姐姐不是说杀了掌门就能解除回梦阵么?”
众人不由看向苏素,可苏素也是眉心深皱。
她语气慎重道:“我很确定,正常的解除程序就该是我杀死我的梦魇,也就是掌门化身,然后回梦阵就会因为失去我的灵力支持而崩毁。”
“难道是残存的灵力仍在维持?”姚末猜测道。
“但离掌门死亡应该过了很久了吧?”叶知瑜说道。
“因为你的破阵方法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少年清冷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容与!”叶知瑜惊喜看去。
“你来了。”姚末微微颔首,脸上却没太多喜色,甚至有几分冷待。
这与他之前为了小容与的惨遇挺身而出的表现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想法很简单:之前的风波中容与必然都在一旁看着,却不愿出手相助,此时平安无事了反倒跳出来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心绪尚未平复的姚末能给他好脸色才奇怪。
然而容与准备对话的人本就不是他。
冷漠少年直接无视了姚末的些许质疑,径直对苏素说道:“守一从最初就没有完全信任你。回梦阵中的一切只是由你自己构建的,现实不可能是这样,你应当清楚。”
他说的非常直白,苏素完全理解。
可一直逃避的真相被人这样点出,还是令她笑不出来:“所以你是调查出了什么?”
“守一给你的任务是困杀我,你觉得你能做到么?”
苏素没说话,只是默默摇头。
掌门自己都不敢保证做到的事,她一个弟子又能做出什么成绩?
“那你愿意为了履行你的道义而牺牲一切么?”或许是看到苏素之前的所做所为,容与忽然问道。
“此乃我毕生所学之剑。”苏素面无表情道,“我只会这么做。”
容与也只是要确认她的想法,见她肯定,便接着说道:“所以他在改造回梦阵时,设定的阵眼与灵力核心并非你的梦魇——那只是一把启动回梦阵的钥匙。”
“什么意思?”苏素的面上渐渐有了几分复杂神情。
“真正的阵法核心在你身上。”容与注视着她,没什么情绪起伏道,“你出发来这里前,守一是不是给了你一把桃花扇,作为辅助修炼的材料?”
“……”苏素的脸色逐渐变了。
无论两人关系如何,但终究有着那样的情谊,因此为了庆祝她突破出关,掌门为她践行时,特地给了她一把桃花扇,要她将其淬炼纳取。
那是绝对的灵宝,蕴藏强大的灵力。
苏素没能看出任何问题,也不愿相信这把扇子有什么问题。
于是她顺利将桃花扇炼化功力大涨,没有遇到任何意外的她还为自己对掌门的怀疑感到愧疚。
但现在听容与的意思,那把扇子竟像是有其他玄机。
“有什么问题?”
容与漆黑双通仿若古井,他不带丝毫怜悯,也没有分毫喜悦的陈述道:“那把桃花扇是回梦阵的阵眼。”
“……”苏素一时失语。
聪慧机敏的她此时居然无法理解容与说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姚末迅速理解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再顾不得容与的特殊地位,厉声喝问道。
他的愤怒与其说来自对容与的质疑,倒不如说是出于对苏素的保护。
要知道,倘若容与说的是真的,那想要粉碎桃花扇便只有将其从苏素道心中剖出一条路子可走。
姚末无法接受,因此他选择了质疑。
或许容与只是开玩笑?或者道听途说?
“守一赠给她那把扇子时,全内门的弟子都看到了。”容与没有因姚末的冒犯而感到不悦,只是轻声道:“叶知瑜也在场。”
叶知瑜忽然被cue,不禁一脸茫然。
她的记忆被阵法屏蔽,哪里能确认容与说的真假?
可他们此时首先要听的便是容与的逻辑能否自洽,至于信息真伪,那是第二步的环节。
姚末将视线转向苏素,苏素苍白着脸点头。
掌门给予她桃花扇时态度极为坦然,令她得了旁人不少艳羡。
谁能想到那把梦幻绚丽的桃花扇背后,居然隐藏着一颗杀气四溢的心?
“而之后我在屠灭灵梦阁时,灵梦阁的少主主动向我坦白了这一切。”容与淡淡道,“如果诸位好奇,我可以将抽出的他那缕神思展示出来。”
“刚才我的等待便是因为这个理由:桃花扇只会因强烈的情绪而现身,所以我不能提早出现为你们解围。”
之后容与又补充了一些细节,但基本都能与情况对上,逻辑与真实性都无懈可击。
当事人苏素听到最后,脸上反倒没有多余表情了。
她无声的笑了笑,似乎有着几分苦涩,几分自嘲。
“那你要我如何做呢?”
她坦然问道:“是想要我主动自杀么?”
闻言,姚末的面色不由越发苍白如纸。
即便是叶知瑜,听到这里时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从见面以来,容与一直在改变她对其的看法。
相处的时间久了,她完全感觉不到,这个少年是弹幕口中的冷酷杀手,单人屠灭仇敌宗门的杀胚。
可此时,她终于能够感受到那份非人的冷血残酷。
——他正在以言语逼迫苏素自杀。
倘若苏素不愿,他会亲自动手么?
……叶知瑜不知道。
因为她对容与的过去一无所知,仅仅是从弹幕的描述,以及短暂的相处中来感受他。
于是她便草率的给容与下了洗白忠犬的定义。
可现在她才意识到,容与与她想的样子完全不同。
或者说,他一直都是这样。
是她以自己浅薄的认知来猜测容与,甚至洋洋得意。
她知道自己此时应当开口缓和气氛,以免事件逐渐滑落至不可挽回的深渊。
可她应该说什么?容与适用于怎样的语气?他有着怎样的心结?
此时此刻,叶知瑜前所未有的清晰感知到,横亘在容与和现在的她之间的那层厚重壁垒。
那个冷酷少年的笑容,或许从来便不是给她的。
也是,像她这样的人,怎会被人如此深切的喜欢?
至少叶知瑜没这个自信,她也不觉得,那个被容与狂热爱慕的女孩,与自己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