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归主公连正经书都不想看呢,怎么有功夫去看那等闲书?
书房与藏书阁是相连的,卫澧待陈若江走后,便拿起藏书登记的册子,往藏书阁里找去。
第一间没有,第二间也没有……
赵羲姮等到饭点儿还不见卫澧,于是派人去寻他,听陈副将说卫澧正在藏书阁中找书,她深感欣慰。
他有这种废寝忘食读书的觉悟,真是了不得。
“别打扰他了,咱们先吃好了。”
人家好好学习呢,能打扰吗?不能啊!
赵羲姮想起小时候自己趴在桌子上写太傅留给她的课业,她阿耶喊她吃饭,她正在兴头上,舍不得放笔,但阿耶死活抱着她去吃饭,等吃饱了,她往小榻上一倒。
什么课业什么大字?哪有睡觉来得舒服!
待赵羲姮吃完饭往火炕上一躺,暖暖和和抱着猫的时候,卫澧已经找到藏书阁的第十六间了。
他笃定他要的书就在这间,因为册子上对第十六间的概括只有短短一行:密禁!不可言说,年幼者勿入。
卫澧脸一红,这种欲盖弥彰不可描述的形容,想必就防着他要找的东西了。
他攥紧手中的登记册,抬脚走进去。
只见房间三面的书架上密密麻麻摆放着图书,书脊处花花绿绿,一看就不是些什么正经玩意儿,关键还挺多,且都不新了,一看就是被人经常翻阅的。
“啧,没想到镇北王还有这种癖好。”卫澧在四面无人的房间里轻嘲了一句,“衣冠禽兽,道貌岸然。”
他随手拿起一本打开,是本小人动作书不假。
第一页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站在地上,卫澧心一跳,开场就这么刺激?
第二页,那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动了,他下压一个马步。
卫澧一皱眉,这是什么糟糕的姿势?
第三页,男人左手收掌,右手出拳。
卫澧:???
他哗啦啦把书翻到最后一页,只见末尾写着蝇头小字:本武功秘籍只赠有缘人,此功法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切勿外传。
“艹”卫澧把书往地上一扔,扯了扯领口,他就不信了,这满屋子都是武林秘籍?
就镇北王那大腹便便脑满肠肥的样子,还能练这玩意?
他把第十六间的书全都找了一遍,的确,这屋子里装着的都是“武林秘籍”,至于那个不可言说,是当真不可言说。
武功招数千奇百怪,卫澧甚至还照着其中一个试了一遍,就那种左脚绊右脚然后往地上一蹲,滚成个球儿的“武林秘籍”也有。
作者说这是在教人如何正确快速的逃生。
卫澧气急败坏的将书架子往地上一推,明天就着陈若江把这些书都拿去丢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还不可言说?还密禁?
他维持着这样气急败坏的状态回来院子,将门踢开,发出砰的一阵响声。
时辰已经不早,赵羲姮早就躺下睡了,见他冷着脸回来,心想今天花了多少钱,这事儿还是明天等他心情好了再说罢。
她飞快把眼睛闭上,翻了个身。
天知道谁又惹着他了?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没得到快乐吗?
卫澧看她睡得不安稳,回身将门带上,然后沉默着脱衣裳。
卫澧这几天好像格外的忙,赵羲姮都没怎么见着他。
每次他回来的时候,赵羲姮都已经睡了,醒来时候,他人也已经不在。
算算日子,今天都已经是大年三十了,往年这个时候无论哪儿都是张灯结彩的,但在平州,卫澧不让过年,那大家都只能憋着,冷冷清清的。
赵羲姮做主,给府中人都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院子这才算有了点儿欢快的气氛。
她也不怕卫澧生气,当日是他说钱随便花的,他若是计较还是他理亏。
但赵羲姮还是让人拿了个漂亮的小荷包,往里放了一堆金裸子,撑的口袋鼓鼓囊囊,当做压岁钱来哄人的。
总归羊毛出在羊身上,都是卫澧的钱,她撒出去也不心疼。
她荷包压在卫澧的枕头下,发现太大了,鼓鼓囊囊的一眼就看见了,于是想了想,将它藏进卫澧常穿的衣裳衣服里裹着。
侍女偷偷掩唇一笑,“夫人是给主公准备压岁钱?”
“不行呀?”赵羲姮一笑,她耶娘说,她就算长到多大要收压岁钱。
在家收耶娘的,出嫁不仅能收耶娘的,还能收公婆夫君的。
那她都能收,卫澧当然也行啦。
“当然行啦,主公不知道要多开心呢。”别看主公看起来不好惹,但是同夫人相处起来倒是十分温和,夫人心里也时时记挂着主公,做衣裳不忘了带上,压岁钱也要准备一份。
压岁钱明明是给小孩子的,夫人可真会宠人。
卫澧巡营回来,路经街道坊市,见不复往日的黑暗,各家个户灯火通明,他自幼没年没节的过着,自然也不会记得今日到底是个什么特殊日子,他只是觉得奇怪,分明与往日一样也是没有欢声笑语,但又莫名的充满了热切气氛。
赵羲姮坐在炉火边儿烤火。
“你回来了。”她打招呼。
“你今晚怎么还不睡?”不止是问赵羲姮,也是疑惑为什么不咸的百姓今夜也不熄灯。
“天亮之后就是新的一年了,按照习俗,是不能睡的,不然会被年兽叼走,这叫守岁。”赵羲姮歪头同他讲,难道这种大周人尽皆知的时候,他不知道吗?
“哦。”在这种事情上,卫澧好像同她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他嗤笑一声,“这种幼稚的说法,你们也都信?真是没脑子。”
赵羲姮咯嘣掰折一根儿引火木,火光大过年的,卫澧这张嘴就欠揍,谁不知道这故事是糊弄小孩儿的,但都多少年的风俗习惯了,大家习以为常的用这种说法来讲给下一辈人听。
卫澧这种混账话,放在有爹有娘的人家,是要被爹爹摁着狠狠打一顿的。
“是,谁有主公你聪明?天下人加起来都不如您聪明呢。”
赵羲姮用崇拜的语气阴阳怪气他。
卫澧一掀嘴角,丝毫没听出赵羲姮语气中的嘲讽意味。
猫猫扑过来玩儿,赵羲姮怕炉火烧着它,赶紧把猫挪走。
卫澧见小东西被养的油光水滑,于是伸手,去抓了它一把。
狗蛋儿原本就同卫澧不熟,甚至可以说是敌对,哪里肯让他碰,上爪子狠狠挠了卫澧一下。
这不同于和赵羲姮他们的玩闹,是实打实的见了血,卫澧一下子把它甩了出去,狗蛋儿落在地上,呲牙咧嘴,浑身毛都炸了起来。
赵羲姮脸一沉,连忙去看猫猫怎么样了。
只是猫抓一下,虽然皮肉外翻出来,但这种小伤对卫澧来说简直如同毛毛雨,甚至属于不需要处理的一类。
但赵羲姮迫qing长不及待去安慰猫忽视他,这种行为落在卫澧眼中就显得格外刺眼。
甚至原本并不觉得痛的伤口也开始火辣辣的疼。
“你扔它做什么?”赵羲姮检查小猫没事,难得语气带了点儿抱怨。
在她心里,狗蛋儿就是个纸老虎,只会吓唬人才不会挠人,所以她也没想到卫澧当真手背上见了血。
卫澧原本就心思敏感狭隘,这一点点的抱怨,放大在他耳朵里,变成了千分万分。
赵羲姮,又因为一只小畜生同他生气。
这只猫将他挠的见了血,在赵羲姮眼里,还不如他无意间将那小畜生扔到地上来得重要。
他缩了缩手,将手背上的伤口藏起来。
赵羲姮都这般不在乎他了,他再将伤口露出来,像是故意卖惨一般,不但得不到她的心疼,甚至会惹得她嘲笑。
也是,原本就是他一厢情愿把人抢来的,赵羲姮心里能把他放多高的地位?嘴上不说,心里恐怕不知道怎么看他呢?估计和别人一样,恨不得他去死。怎么会在心里有他的一席之地呢?
她当日有逃跑的机会却折回来,也不是因为心里有他,而是身上没有钱,不知道去哪儿。
这几日对他温柔以待,不过也是因为她没地方去了,所以在曲意逢迎。
他日日早出晚归,她问都不问一句。
火炉中灼热的炭火将卫澧眼眶烤的火热,甚至热的发干发疼,眼眶都红了,要逼出生理性泪水的干疼。
“赵羲姮,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他站起身来,阴沉着一张脸。
大过年的,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神经,赵羲姮也来了气,在心里开始骂人,但人还是坐着,扭头不搭理他。
她也没说什么重话?他这又生气了?这几天他火气怎么这这么旺,天天摆脸子不算,现在开始没事儿找事儿了。
像卫澧这样人,就属狗的,你不理他,他汪汪几声就好了,你要是再理他,那他就没完了。
赵羲姮不说话,卫澧又不能打她,于是摔门出去。
外面的侍女们面面相觑,夫人和主公这大过年的吵什么架?
门被摔的乒乓作响,赵羲姮起身,愤愤一跺脚,走了好,走了还清净。
卫澧去了书房。
他躺在书房隔间的小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临走前赵羲姮那淡漠的一幕,心里就越难受,手上被猫抓的地方也就越觉得火辣辣的疼。
赵羲姮临抱着猫睡觉前,总要给它擦擦爪子。
猫在地上踩了一天了,爪子总是脏脏的。
她捏捏狗蛋儿的小肉垫,狗蛋儿把指甲露出来。
赵羲姮发现它指甲上勾着肉丝儿,她心里一惊,拍拍狗蛋儿的屁股,“你这是挠谁了?”
狗蛋儿用无辜的棕色眼睛盯着她,试图让她心软。
赵羲姮虽然这样问,但心里已经有计较了,白天的时候,狗蛋儿哪儿都没去,她抱着狗蛋儿洗澡来着,晚上唯一接触的也就是卫澧了。
她刚才还当猫猫只是吓唬吓唬卫澧伸了爪子,没想到把人肉都挠下来了,怪不得卫澧把它扔出去了。
这得多疼,也不知道现在上没上药。
她又一想自己面对当时情景的反应,又是心虚又是愧疚。
若是自己被猫给挠了,猫主人还若无其事的只顾看猫有没有事,她恐怕得当场气炸,不气炸了心也得凉半截儿。
卫澧昨晚那样的反应,已经算是极为温和的了,赵羲姮回想起来,甚至觉得温和的不正常。
“你下次再挠人,我就把你炖了吃了。”赵羲姮狠狠一拍狗蛋儿的屁股教训他。
狗蛋儿喵喵叫着撒娇,舔舔她的手,赵羲姮没心软,又打了两巴掌,做错了事儿就得挨教训,不然下次还敢犯。
“走,我现在带你去给你阿耶道歉。”赵羲姮也不温柔抱着它了,拎着它的后颈皮。
走出卧房门口的时候她有点儿怂了,要是在院子里,这是她的主场,她就算道歉也不害怕,但去了书房,那就是卫澧的地儿了,她多多少少有些瘆得慌。
她给自己鼓了鼓勇气,往外又走了两步,今日事今日毕,该道的歉还是今晚道比较好。
“你去看看主公休息了没?”赵羲姮开始穿衣裳,打发个人去书房看看。
侍女回来禀报,“已经熄灯了,想必是歇下了。”
赵羲姮心有戚戚,只能又脱了衣裳躺下,猫上来粘着她要睡觉,赵羲姮这次把它扔下去,犯了错的小孩儿不能上炕睡。
她叹口气,估摸着躺下也睡不着,于是坐在炕边儿上。
卫澧性格死要面子那种,他让猫挠了也不肯说,只是闷着生气,赵羲姮得想办法哄哄他。
你说卫澧这人也真是的,疼了也不知道喊一声让她知道。
虽然赵羲姮不在意卫澧,但现在她跟他同在一个屋檐下,嫁妆在他手里,吃穿都是他的,还得让他保证自己的安全,还是哄哄吧。
毕竟自己也伤人心了。
侍女并没注意,在她往回走的一瞬间,书房的灯又亮起来了。
卫澧睡不着,干脆点灯起来,绕着书房走,来发泄心里的不满。
余光瞥见赵羲姮那箱子家书还摆在他书案上,他带着愤恨将里头东西都倒了出来,挨个去看,也不管赵羲姮她爹娘多酸了。
第二封家书与第一封相隔三个月,还是赵星列与他妻子说一些碎碎念生活上的小事。
“孩儿快要出生,母后很欣喜,我阿娘阿耶也紧张,他们为孩儿准备了许多东西。母后眼睛不好,却执意绣双虎头鞋,说保佑我们孩儿平安。哥哥也带了嫂嫂和阿娘做的小衣裳,我阿耶还亲自为孩儿雕琢了一只小印章。我说这些东西都准备的太早了,他们说已经很晚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孩儿马上出生了,他说很想你。”
赵星列回信
“很快,大概还有半个月,我夜里睡不着,想了几个乳名,若是女儿,乳名就叫阿妉,我盼她长乐安康……”
剩下的卫澧没看下去,越看他心里越难受,脸疼,心里也疼,匆匆将信折好,又塞回去了。
扒拉扒拉剩下的信件,与第二封间隔了将近三个月,想必那时候赵羲姮已经出生了,于是寄信人的署名从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儿”,变成了“阿妉”。
赵羲姮的乳名,叫阿妉。
她父亲盼望她长乐安康,所以为她取名阿妉。
她还未出生前,就已经得到了万千的宠爱,有父母的,祖母的,外祖父与外祖母的,所有人都期盼着她来到世上,已经做好了一切迎接她的准备。
赵羲姮,她得到过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一家人明目张胆的偏爱,所以她现在对任何人的示好都不必受宠若惊,甚至那一点点示好,与她以前所拥有的宠爱相比,是那样微不足道且渺小。而卫澧,他什么都没有过。
卫澧没坐在椅子上,而是倚在墙边儿,思绪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他跟赵羲姮,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便他如今费尽心思将人拉到了属于自己这边的泥沼中,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你说一个生来就尊贵的人,用得着考虑一个讨厌的人是什么心情吗?
他就那样沿着墙边儿坐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盯着外头渐出的红日起了身。
昨日的衣裳沾上厚重的尘土,已经变得污浊不堪,他到底回了院子,去取一套干净的衣裳。
卫澧才进屋子,躺着的赵羲姮就一咕噜爬起来,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