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的这些年,他也一直拿自己当做驸马来要求。
同僚邀他去青楼酒肆喝酒听曲,他不去。
同窗赠他美人,他也不要。
驸马是要为公主守身的。
谢家主一阵心酸。
不是他偏心自家的儿子。
讼介这个孩子,无论是相貌还是秉性才学,这世上再难挑出第二个来。
兴许是老天不会让一个人一辈子太过一帆风顺,才给他这么多的磨难。
赵明瑾对此事催的急,于是后日谢青郁便带着那些美人启程了。
美人大多都是娇贵的,她们也没犯什么错,都是可怜人,谢青郁一路尽量对她们多多照顾。
“停下歇歇罢。”谢青郁停在青州与平州的边境,细声吩咐。
车内的美人们听见谢青郁的声音,纷纷红了脸,悄悄撩起帘子看。
谢青郁对上她们的目光,弯起眼睛,温雅一笑,“是渴了要喝水吗?”
“不……不不……”
“那可以下车走走,马上就到平州了,舟车劳顿辛苦了。”谢青郁还是带着微笑,坐在马上微微低头,尽量与她们平视说话。
“谢……谢谢……”
她们又连忙将帘子落下,几个人面面相觑,捂着胸口平复心跳。
一路上谢青郁不嫌她们麻烦,反而记得她们身体娇弱,时时刻刻问候照抚,在驿站时落脚也总是将好房间腾给她们,却保持着君子风度,不过分亲近,这样的人,如何教人不心动?
“传言说,万人空巷看谢郎,诚不欺我。”其中一女子叹口气,“可惜。”
另一个接话,“可惜我们都是要被送去平州的。”
越靠近平州,谢青郁心中的忐忑就越发厉害,他手不自觉紧紧攥住马缰,看着远处那连绵纵横的山脉。
他既希望卫澧此人,并非小桃所说的那般粗俗不堪,却又不希望他多好。
他复而摇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过于自私。
“谢大人。”皇帝来监督谢青郁的副使将水递给他。
谢青郁回神,连忙翻身下马,双手将水接过,“多谢。”
一番简单的动作被他做的行云流水,有种说不出的翩然美感。
即便是皇帝刻意派来的,副使也难免对谢青郁怀有好感。
晋阳的风起云涌,与平州没什么关系。
卫澧先杀皇帝使臣,后杀闯入平州的青州军卒,加上他多次回击高句丽,所有人都知道卫澧不肯吃亏,所以也没人闲着没事儿干去招惹他。
平州难得宁静且祥和。
“我三外甥的侄子的舅舅,是在青州开米店的。这些日子青州和幽州打起来了,他那店儿是关了一次又一次,这个月全家老小都快吃不上饭了。”茶馆里还热闹着,中年男人嗑着瓜子儿道。
“来碗奶茶,茶多奶少,加葡萄干儿……”另一个人拉住店小二吩咐后,回身道,“才安定了几天儿,就打起来了,可别打着咱这旮沓。”
“应该不能吧。”又一人压低声音,“卫澧虽然畜生了点儿,但畜生也有畜生的好处。”
所有的一切,现在赵羲姮都顾不上关心了,就连卫澧同她说,赵明瑾又派来一波使臣来,她也左耳听右耳冒。
昨晚上下了点儿清雪,她辛辛苦苦养出来的那点儿人参幼苗全死了。
她现在暴躁的想打人,卫澧还在旁边逼逼叨逼逼叨,她恨不得掐着卫澧的脖子摇晃让他闭嘴。
“怎么就死了,死了!”她戳戳幼苗,又生气又难过。
“呦,死了。”卫澧看见赵羲姮戳那个蔫了吧唧的幼苗,发出新奇的声音。
赵羲姮暗暗瞪他一眼。
卫澧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赵羲姮前些天一心扑在幼苗上,他说话十句她都不定能听进去一句,死了好啊。
“要不别养了。”卫澧大刺刺架着腿,微微眯起眼,将瓜子儿嗑的噼啪响,“养个猫就差不多了。”
他瓜子儿嗑的越响,赵羲姮越心烦。
狗蛋翘着尾巴跑上桌,抻头嗅嗅卫澧手中的瓜子儿,卫澧一个脑瓜崩把它弹开,然后剥了几个瓜子瓤放在掌心,摊开给赵羲姮。
“吃点儿?五香味儿的。”
赵羲姮捻了几个吃,一边吃,一边幽怨的看着死去的人参苗,瓜子瓤还挺香的,问卫澧,“还有吗?”
“有啊,我再叫人给你整点儿种子你种。”
“我说瓜子儿。”
赵羲姮鼓鼓脸蛋,还蹲在地上,朝卫澧伸出手。
“哦。”卫澧把自己手里的一把都放在赵羲姮掌心。
赵羲姮没动,卫澧问她,“你咋还不吃?”
“不想吃了。”赵羲姮噘嘴,把瓜子又塞回他手里,“算了你吃吧。”
“矫情的你。”卫澧斥了一句。
赵羲姮心里还在滴血,想着下次一定吸取教训,晚上把苗收进屋里。
肩膀被戳了戳,她回头,只见卫澧原本坐在小榻上,现在弯下了腰,胳膊肘撑在自己大腿上,示意她伸出手。
“什么?”赵羲姮下意识将手伸过去了。
卫澧在她掌心放了一小把剥好的五香瓜子瓤,“吃吧。”
然后他拍拍手,从桌上盘子里又摸了一把继续剥。
因着弯腰,脑袋后面的马尾晃荡到了眼前,他抬起手,把马尾扬回去,然后认认真真剥瓜子。
赵羲姮看着手里一小挫瓜子瓤,还有正在剥瓜子的卫澧,心里有点酸。
她一口把剥完的瓜子全塞进口里,撑得腮帮子鼓鼓胀胀。
卫澧骂她,“败家玩意,你就不能慢点儿吃?”
说着又把手里新剥好的塞到她手里。
“赵羲姮我告诉你,你就是惯的,什么不想吃了,就是想吃剥好的。”
赵羲姮从地上弹起来,吧嗒冲着他脸颊亲了一口,娇滴滴道,“主公真好。”
卫澧一把捂住她的嘴,“吃东西的时候憋说话,那么大一把瓜子儿也堵不上你的嘴?”
“腿腿腿。”赵羲姮扒住他的胳膊,叫唤起来,“我腿蹲麻了。”
卫澧把她摁在榻上,在自己身侧坐好,然后踢了踢她的小腿肚子,“能试着疼不?试不着就砍了吧,天天搁屋里死懒不动弹,长腿也没用。”
赵羲姮刚才的感动消失的一干二净,抿了抿唇,又从桌上塞了把没剥的瓜子儿给他,“我还想吃。”别停。
第46章 一更
赵羲姮对着人参栽子长吁短叹了将近半宿。
倒不是她多悲伤,主要是想多蹭点儿卫澧剥的瓜子瓤吃。
但瓜子这东西不能多吃,吃多了就容易上火,第二天一早她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口腔里头就起了个火疮,吃什么都不敢吃,只能喝点儿粥。
卫澧昨晚瓜子也没少嗑,加上将就赵羲姮,火炕烧的热,舌头上也起了疮,说话吃饭都不方便。
赵羲姮见他也起疮了,心里稍微平衡点儿,好歹不是她一个人只能对着美食干瞪眼,有卫澧陪她。
前天晚上下雪,昨天化雪反寒,是以夜里格外冷,看守库房的人换班时候冻得畏手畏脚,不慎溜了耗子进去,早上去清点库房的时候发现箱子被咬坏了好几个,就连箱子里头的布料也被扯出来絮了窝。
他们想到卫澧的形式风格,不由得冷汗津津,但却不敢不报。
卫澧觉得此事简单,办事不利,扔进查干湖喂鱼就好了。
赵羲姮拉住他,含含糊糊道,“反正布料都过时了,罚点儿钱得了。”
她嫁妆里其实没啥好玩意,但凡好的东西,这些年断断续续都被皇后掏给赵明心做嫁妆了,那些过时的布料,她穿是不想穿的,原本还想给卫澧或者狗蛋儿做两身衣裳呢,既然咬坏了就算了。
“大舌头啷箕的。”卫澧嘲笑她。
赵羲姮看他一眼,他现在这种行为,就叫做乌鸦站在猪身上,光瞧见别人黑瞧不见自己黑。
既然放嫁妆的库房进了老鼠,那嫁妆收拾都收拾出来,着人清点一番也是顺手的事儿。
赵羲姮将嫁妆单子掏出来,随手翻了翻,递给下面的人。
卫澧余光瞥见两个大字,“春宫……”
春宫什么?
他脸一烫。
“我去吧。”他伸手,因为舌头上起疮,一说话就疼,但还忍着让自己口齿尽量清晰,示意赵羲姮将钥匙给他。
赵羲姮想问卫澧今天是闲得慌所以才去帮她清点嫁妆的吗?但话到口边儿,她还是咽回去了,她自己懒得去清点,卫澧乐意去就去吧,他去可是比谁去都让人放心。
“喏,随便查查就得了,没什么值钱的。”赵羲姮从小抽屉里取出钥匙交给他。
库房里被老鼠嚯嚯的并非特别严重,侍人将箱子打开,照着嫁妆单子一条一条对。
“玉如意两对,东珠两斛。”
“紫金头面两套,黄金镶翡翠手钏六只。”
……
六只箱子一一打开,对照后确认无误。
卫澧微微点头,示意他们将箱子锁上,侍人继续核对。
待将最后一抬箱子打开,里头摞着扁扁的檀木盒子,一层一层的,看盒子大小,里头装着的东西不大,应当是书籍之类的。
侍人看着单子也红了脸,许久憋不出话,卫澧踢他一脚,“说话。”
“春宫图册十三本。”他小声凑过去,将那一行字指给卫澧看,又怕卫澧不懂风俗,解释道,“应当是夫人压箱底陪嫁用的,姑娘们出嫁箱子底下都会放。”
卫澧的脸蹭一下子蹿红,十三本,这么多?
他飞快将最后一抬箱子阖上,然后亲自动手锁了,抬脚出去,“既已经清点完了,那就走吧。”
他此刻语速极快,像是在躲避什么。
临了出门前,最后望了一眼那箱子的位置。
直到回去的时候,卫澧脸上余温也未退,赵羲姮刚筛选完要种的种子,正在给拼命挣扎的狗蛋儿穿新衣服,看见他回来,有点惊讶,“这么快就好了?”
卫澧没吱声,只是拉开床头抽屉,将一串钥匙扔进去,深深看了一眼她后转身走了。
夜深下来的时候,卫澧又去了库房,进去时两手空空,出来时依旧两手空空,倒是让守门的士卒觉得奇怪。
赵羲姮听卫澧的人传信来说,主公今晚不回来睡了,睡在书房。
她摸了摸烧得热乎的火炕,也没觉得奇怪。
卫澧睡得都上火了,去书房睡两天凉快凉快下下火也正常,他走了也挺好,自己晚上睡觉的地方就变大了。
“既然书房都睡了,嘱咐主公晚上睡不着就多看看书吧。”赵羲姮点点头,把人打发下去。
卫澧此刻正如赵羲姮所说的,睡不着觉在彻夜苦读,他难得有这么上心读书的时候。
手中的书是晋阳皇宫内造,装潢精美,文字清晰,其中图画更是生动丰富,读起来趣味盎然,就连他这种一见字就犯晕的人都爱不释手。
一回生二回熟,卫澧现如今已经没有了第一次时候的激恼,除却脸还是有些发红发热。
第一次正正经经接触这样的书籍,令他受益匪浅。
一想到赵羲姮箱子里还有十三本这样的书,卫澧心下竟有些稍安。
不过也不知道她都看过了没有。
如果她没看过的话,可以……
卫澧舌尖下意识扫了扫虎牙,上头的疮碰到牙齿,疼的他一点儿别的心思都没了。
卫澧接连几天攻读书本,赵羲姮忙着培育她的人参,两个人都忘了,赵明瑾的使臣已经在驿站住了两天了。
谢青郁在驿站中修整的两天,一直不曾听卫澧对他进行传召,他倒是还好说,甚至巴不得能拖一日是一日,但副使是赵明瑾派来盯梢的,对此深感不满,催促谢青郁再三请求拜见。
听人传信的时候,卫澧正同赵羲姮在吃晌饭。
他连夜攻读书籍,大抵是熬夜上火,舌尖上疮不但没有消下去的架势,反倒愈演愈烈,至于赵羲姮的火疮早早的就好了。
赵羲姮上午心血来潮想吃剁椒鱼头和水煮牛肉,当着卫澧的面儿多吃了两碗饭,把卫澧气的不轻,偏他舌头疮生的厉害,说话就疼,说得还不利索,恐赵羲姮嘲笑他,也只能憋着,一句话都不说。
他对着满桌的饭菜忍不住翻白眼,赵羲姮看着别提多开心了。
她温柔体贴又细心的给卫澧盛了碗白粥,“多吃点儿,主公最近都瘦了。”然后给他夹了一筷子泡椒小菜在他碟子里,半刻后,又装模作样,十分浮夸的夹回来塞进自己嘴里,“诶呀,都忘了主公现在吃不了这么刺激的东西,真是可惜。”
“也不知道厨房最近是不是换师傅了,尤其这水煮牛肉做的好吃。”
卫澧的心脏现在像是个被人捏住的河豚。
半晌后,他不怒反笑,一把握住赵羲姮的手,对她一笑,却还是没说什么。
毕竟早晚有她哭的时候。
赵羲姮看他一笑也怔了,吓得一直打嗝没停下来。
来通禀的人时时撩起帘子看一眼,见卫澧露出笑来了,才敢进来回禀他。
“主公,天子的使臣前几日已经到驿站下榻了,想来是不得召见,心中焦急,所以派人前来请见,不知主公何时有空能召见他们。”
卫澧现在唇舌这样,他脾气也变得暴躁,不愿意同人多说话。情绪不畅快起来掀翻人就要打。这与面对着赵羲姮的时候不同,他不肯对赵羲姮说话,是因为怕自己口齿不清,遭她嘲笑。
天底下谁笑话他他就能砍谁,但唯独赵羲姮若是笑话他,他就没了半点儿做丈夫的尊严,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总之,他要在赵羲姮面前是最厉害的。
他戳戳赵羲姮的手,朝她使了个眼色。
赵羲姮会意,问,“那使臣可说有什么要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