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澧做事一向有速度,说要补办婚礼,下午就将此事广而告之。
走了一圈儿,收获了许多人的恭贺。
“主公,恭喜恭喜,若摆酒席,请不吝给属下一张帖子,属下一定携重礼前往。”
“好说好说。”卫澧嘴角的笑意一直没垂下来过。
原来真正要成亲是这种感觉,很新奇,很隆重,尤其所有人都在对他说恭喜,就好像这门婚事是受到所有人祝福的,一定会幸福一样。
他原本以为只是个可有可无,走个过场宣誓主权的仪式,现在却忍不住充满了期待和紧张,心也如同泡在温水里一样,很舒缓。
怪不得大家娶亲都要举办仪式。
他现在有些想见到赵羲姮,没什么别的意义,就是很想很想和她一起,夜里点上灯,一点一点讨论该这件事情该怎么做,从写请帖到婚服,从仪式的安排到婚宴上的酒。
卫澧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他连晋阳的风俗都不知道,但他可以确定,有一个人是一定知道的。
谢青郁坐在卫澧对面,那张如冠玉的面容木着,眼睛里也没多少神采,藏在宽大袖口中的手连攥起的力气都没太有。
“三书六礼,三媒六聘。”卫澧问他一句,他答一句。
“毕竟阿妉这辈子就这一次婚礼,我问详细些,想必谢郎君不会介意。”卫澧唇一勾,像赵羲姮那样歪着头看他。
他的嘴唇有些红润,嘴角破了点儿皮,是谁干的昭然若揭。
谢青郁一口浊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最后沉沉道,“不会。”
“谢郎君既是阿妉的故人,想必也希望她过得好,所以会为我们送上最真挚的祝福是不是?”
谢青郁的愤懑已经积攒到了极点,脑中一弦忽然崩开,灵台登时清明,他不怒反笑,“祝福的话,我应该当着阿妉的面说才是。”
“毕竟她想要祝福,会亲自来问在下要,而不是卫公子越俎代庖,您这样刺激我,到底是在急于证明什么?或者说,是在掩盖什么?”
第53章 二更
人越缺什么,就越爱炫耀什么,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谢青郁将目光扫向卫澧,笑容越来越大,“如果卫公子对您和阿妉之间的感情有足够的信任,何必说这样的话来刺激我?”
“在下还是那句话,既然我与阿妉是故人,我们之间的关系自然比与您之间更亲近,如果她想要祝福的,不如让我亲自对她说。”
卫澧抿了抿唇,心里腾起一股无名之火,但他不会在谢青郁面前露怯,于是讥讽回去,“不管我和阿妉之间的感情到底有没有信心,但她都是我的妻子,你不过只是一个前未婚夫罢了。但凡你有能力,她就不会被送来和亲,不会被送来和亲,也就不会落到我的手里,一个没能力的人,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质疑我们两个之间的感情?”
“她被送来和亲的时候你在哪儿?既然连保护她都做不到,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叫嚣?”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最后一句话显得过于粗俗,卫澧下意识在谢青郁面前收了回去。
总算呛了回去,两个人面对这面,谁也不肯让谁,胜负一半一半。
“别以为赵羲姮护着你,我就杀不了你。”卫澧掀了掀唇,讥讽他。
谢青郁风轻云淡一笑,“您也知道阿妉护着我。”
卫澧不能杀谢青郁,但不意味着他不能打人。
他捏了捏手腕,一拳挥在谢青郁脸上。
谢青郁家世代儒将,他虽看着文弱,手上功夫却并不差,眼眶中了一拳后,马上反应过来,躲过了卫澧的下一次攻击。
两个人过了几招,谢青郁到底是抵不过卫澧,被打的节节qing长后退,连回防都困难。
卫澧照着谢青郁的脸下狠手,他早就看谢青郁那张脸不痛快了。
谢青郁即便这种场景,也不显得狼狈,只让人觉得心疼,他一抹嘴角的血渍,“卫公子,你爱阿妉是不是?”
卫澧瞳孔一缩,“无稽之谈。”
“都是男人,你骗不了我,你看阿妉的眼神,还有一切一切的表现,都在向我说明,你喜欢阿妉喜欢到了爱她的地步。”
卫澧瞳孔一缩,抿唇,揪住了谢青郁的衣襟,“闭嘴。”
“我能闭嘴,你的心能闭嘴吗?阿妉与你的感情恐怕远远没有你所向我展示的那样牢固,所以你在不断的刺激我,希望我知难而退对吗?”谢青郁越分析,思维就越发敏锐清晰。
“正是因为你担心阿妉会因我的出现而与你渐渐疏远,这并不是你想看到的。”
卫澧心口一疼,恨不得就这样将谢青郁杀掉,好像这样就能保全最后的颜面。
那种隐秘,无处躲藏的东西,几乎被人掀开晒在阳光下面无处躲藏,阳光烧的他的心刺啦刺啦作响。
“怎么办怎么办?”两个侍女在门缝里看着卫澧对谢青郁进行几乎单方面的殴打。
“难不成你还想进去劝架?”
“那谢郎君不会被打死吧?”
“不会,不会,谢郎君是夫人的朋友,主公手上有分寸的。”
“那咱们要不要告诉夫人一声?”
“你是想吃里扒外吗?”
……
谢青郁第一次在卫澧身上找到了一个优点,那就是身手好。
两个人不欢而散,看似卫澧将谢青郁打了一顿在这一场交锋中取得了胜利,但实际上谢青郁杀人诛心,最难受的是卫澧。
卫澧带着浑身煞气进门,他满脑子都是谢青郁已经知道赵羲姮并不喜欢他了。
还有一个声音不断提醒蛊惑着他,“你爱赵羲姮,爱她爱到不像自己了,赵羲姮甚至可以轻易将刀戳进你的心口。”
不可能,他只是因为赵羲姮是他的妻子才这样的,所有人对自己的妻子不都是这样吗?
不对,他一开始和赵羲姮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他是讨厌赵羲姮,要将她绑在身边折磨欺辱的,可他现在在做什么?他这半年的所作所为,与初衷简直截然相反。
卫澧甚至没法在心里反驳谢青郁所说的话是错的。
赵羲姮趴在饭桌上快睡着了,甚至无聊的开始搓揉狗蛋儿,狗蛋儿被她搓成猫条,喵喵叫,见他回来,然后有些抱怨,“你说让我晚上等你一起吃饭的,怎么现在才回来?”
“谁惹你不高兴了?”她歪头问道。
卫澧满眼猩红,走过去,手扣在她脑后,与她贴近,两人呼吸交缠,“赵羲姮。”
赵羲姮心跳漏了一拍,扒住他的手,感觉他今晚不对劲儿,“你受什么刺激了?”
“没事。”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将她放开,“吃饭吧。”
他有一些话是想问她的,但问和不问又有什么区别
卫澧原本想今晚同她商量要邀请谁来参加婚礼的事,但被谢青郁搅的心神不宁,除了一开始同赵羲姮说了两句话,整晚都是沉默,第二天一早起来也没同她说话就走了。
赵羲姮心里感到奇怪,抓了门外守门的侍卫问,“主公昨晚去哪儿了,看着一点儿都不高兴。”
“主公昨晚好像是从谢郎君院子出来的,出来之后就不高兴了。”侍卫一五一十道。
赵羲姮觉得昨晚卫澧一定是同谢青郁说了什么,她拨开门口的人,径直往谢青郁院子里去。
这次守门的侍卫也不敢拦她了,上次他们倒是也拦了,但夫人照样跑出去了。
他们拦不拦结果都是一样的,况且上次夫人就算违背了主公的命令跑出去了,也没受什么惩罚,可见主公的原则在夫人面前都不作数。
“讼介,讼介!”赵羲姮跑进去。
谢青郁满脸瘀伤,他哪里敢让赵羲姮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恐怕会有损自己在赵羲姮心中的形象,于是连忙用袖子掩面。
“阿妉,我现在并不方便见你。”
“你怎么了?”谢青郁脸上五彩斑斓的,即便他遮掩的很快,赵羲姮还是不免看到了,“是卫澧打的?”
谢青郁眉间含着郁色,微微点头。
“你说什么惹他不高兴了?”
谢青郁还来不及说什么,赵羲姮这一句话几乎让他一口血噎死。
什么叫他说了什么惹卫澧不高兴?
他的心几乎要被剖开一样疼。
“阿妉……”他想解释,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说。
赵羲姮看着谢青郁,忽然有些涩然,她不该这么问,多伤人心?也不知道刚才怎么就顺口说出来了。
“其实讼介哥哥,我觉得以你的性格,也说不出来什么恶毒的话,卫澧他一直阴晴不定的,心眼儿也小,总爱生气,我代他向你道歉。”
她又问,“上过药了没有,我那儿还有药。府里没有医师,实在不太方便,等回头我同卫澧说说,请几个医师在府中常驻。”
“没事。”谢青郁他还能说什么。
以前那个总是围着他叫讼介哥哥的的小姑娘,已经与他七年未见,她嫁了人,心也向着别人了,方才那些话,谁亲谁疏一目了然,他在阿妉心里,比不过卫澧。她会自觉以妻子的身份代卫澧向他道歉。
但昨天看卫澧的反应,好像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谢青郁不是什么圣子,非要帮两个人之间敞开心扉深入交流,他还憋着一股气。
“阿妉,你坐。”他指指萱席。
待两人落座后,给她煮茶,“这里没有外人,我问你,你当真喜欢卫澧,要同他过一辈子吗?”
两个侍女都被他安排去做活了。
“谁喜欢他?我才不喜欢,他人可差劲了,谁想和他过一辈子?”赵羲姮矢口否认。
卫澧就是个大畜生,谁跟着他谁倒霉。他除了钱和脸简直一无是处。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是回晋阳吗?赵明瑾让你用那些美人来换我回晋阳?我不想回去。”赵羲姮坦白,“其实讼介哥哥知道我回去也没有好事等着我对吧?”
“是卫澧告诉你的?”他手指握紧杯盏,纤白的指尖泛起青色。
赵羲姮点点头。
“他倒是什么都不瞒着你。不过我怎么会把你往火坑里推?赵明瑾让我带你回去,是为了将你嫁给姜溯,然后向姜溯借兵同赵明晨起战。
但是他们又怕你拒绝,半路逃跑,所以准备欺骗你,说接你回去,是为了履行你我婚约。如果我不做使臣前来,那会有别人做使臣,我怕你被欺骗。
如果卫澧答应换人,事情会好办许多,但现在他不答应,会有些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如果你愿意的话,跟我走,半路上敬城公主就会染疾暴毙。”
如果赵羲姮愿意,这算是一个比较万全的主意。
“我不愿意。”赵羲姮听完,当机立断拒绝他。
“是因为卫澧吗?”
“不是。”赵羲姮略有迟疑,随后坚决的否定。
“且不说卫澧不放我走,我们从平州逃出去多不容易。就说我真的跑的话,卫澧他会杀很多人,一路追寻我的踪迹。”卫澧曾亲口说的,赵羲姮从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而且,我不想赵羲姮这个名字死掉。”
赵羲姮在世人眼中死掉,赵星列还有什么?他连个女儿都没有了。
第54章 一更
卫澧分明听了这样的话应该暴怒,应该进去将谢青郁殴打一顿,但他现在只是步伐稳健的回了自己的院子。他莫名不想去面对两个人,不想看到他们默契的动作眼神谈话。
侍卫见他回来,头皮发麻,卫澧摆摆手,让他们别说话,然后冷着脸,穿过院子里的亭台回屋。
赵羲姮不喜欢他,他知道,他抢来的嘛,赵羲姮喜欢谢青郁那样的小白脸,可能也喜欢像她父亲那样会写酸话的。他不是没想过谢青郁的到来会让赵羲姮起了逃离的念头,但是赵羲姮现在说她不会走。
挺好的,到手的媳妇儿跑了他脸也不用要了,不算威逼利诱还是怎样,赵羲姮心里有在意的东西,她就这辈子都跑不出去。
卫澧想着,忽然觉得有些疲倦,趴在窗边,将头埋在臂弯里。
谢青郁听完赵羲姮的一番话,略微有些失神,但愣怔片刻,抬手给她续上了茶,“对不起。”
他眼眶有些红。
“对不起,我没有尽到一个未婚夫应尽的义务,在当时保护你。现在说这些话,是晚了,也显得我很没有用,卫澧说的很对,我当时没能站出来……”
赵羲姮没反驳他,只是抿了口茶,“没关系,如果我阿耶阿娘在的话,他们在我心中的地位也是无人可以超越的,你耶娘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行事稳妥些让他们放心吧。
和亲我当日也没有不愿意,虽然我不齿以和亲的方式来换取安宁,但我没什么治国的才干,又不能领兵打仗,和亲算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她忽然一笑,“我要是一边指责着我叔父无能,一边缩在后面安享太平,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毕竟长这么大,吃喝都是百姓奉养的。现在一回想,我当初尽人事了,只是天意如此,也没什么好遗憾自责的,吃睡也安心。”
谢青郁听闻,心里并不好受,但也感叹赵羲姮的豁达。
他取了个头颅长宽的匣子来,奉给赵羲姮。
赵羲姮打开一看,是一些银票与地契,都是位于平州的田产商铺。
“阿妉,你不走的话,就收下这个吧。”他打断赵羲姮拒绝的话,“钱多了傍身硬气,女儿家在夫家,总是钱越多越好。”
谢家这些年过得也并非特别好,赵羲姮还是将这些东西推回去,“卫澧有钱。”
“他是他的你是你的。”谢青郁说起这个有些急了,“这些你自己攒着,说句不好听的,天下男人大多都一个德行,爱你时为你剖胸挖心,不爱你时弃如敝履,即便他现如今爱你,你也要为自己做好打算。这些年我见多了恩爱夫妻反目成仇,你不要怪我忍不住把事情往坏里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