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没有拒绝的意思。
赵羲姮既然已经在平州安家,他纵然心里不甘,但也只能放手。希望他遇到个合适的人,然后能敞开心扉好好对她,别既辜负了赵羲姮,又辜负了别人。若是遇不见合适的人,那就是命,从旁支里过继个孩子继承衣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青郁总是这样,在两方之间衡量端平,试图做到十全十美万无一失,希望哪一方都不辜负,但最后导致处处差强人意,终究两件事都辜负了。
前车之鉴已经给足了他教训,他不敢再如此了。
一年半的时光,赵明心从飞扬跋扈的少女,成为了飞扬跋扈的少妇人。
她除却在卫澧和王之遥手中受过一段折辱,便再也没受过什么委屈。
高句丽王也不知道看上了她哪点,对这个小娇妻唯命是从,不仅掏出一半国库给赵明心在宫内搭建晋阳风格的小镇,还为她放言要改立世子。
赵明心虽对这个老头十分不满意,但不得不虚与委蛇。
原本赵明瑾安慰她,让她牢牢把持住高句丽王后,利用高句丽的兵马,协助他攻克平州,但高句丽王虽色令智昏,但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为赵明瑾打江山,他图什么?
但他又不想让自己的小王后失望,于是才有了那次刘涣与王之遥围攻平州,他在一边捡漏煽风点火。
若说赵明心的一生之敌是谁,那必然是赵羲姮,她对赵羲姮的执念,远比她做不做公主要强许多,她这辈子最想要的,就是能将赵羲姮踩在脚下,看她翻不了身。
原本赵羲姮被卫澧这个乱臣贼子掠夺走,她以为赵羲姮这辈子算是爬不起来了,结果她被嫁给一个老头子,卫澧却屡战屡胜,相形之下,也不知道是谁爬不起来了。
赵明心又急又气,但她在北高句丽,与平州隔着一条江,与不咸城更隔着千万重,见不着赵羲姮到底是什么情况,抓心挠肝的难受。
她整日没事的时候就祈祷赵羲姮过得不好,要是流产就好了,一尸两命更好。卫澧看着也不像个会疼人的,说不定赵羲姮现在偷偷哭呢,这么一想,赵明心畅快许多,虽然高句丽王年纪大,但疼她不是?
但她并不晓得,现在天逐渐暖和起来了,卫澧那颗被按下的,征伐高句丽的心也跟着逐渐暖和的天气复苏起来。
他做了两张小纸条儿,给赵羲姮抓阄,南北高句丽,赵羲姮抓着哪个就先打哪个。
好死不死,赵羲姮手中纸条一摊开,上头写了个“北”字。
第92章 一更
卫澧日日记挂高句丽,但科举和述职两件事儿堵着,他委实抽不开身,于是连睡觉的时候都忍不住梦呓。
赵羲姮是一贯觉深的,无论多嘈杂都能睡得沉,但现在月份稍大一点了,夜里常觉得沉甸甸的,睡眠也没有往日好,卫澧这时候说梦话就显得有些烦人了。
虽然卫澧也就十天半个月能说一次梦话,最多喊的还是赵羲姮的名字,但赵羲姮一烦躁起来,自然觉得他哪哪儿都是错的,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起来!”她气道。
卫澧迷迷糊糊醒来,抱着她下意识亲亲额头,“怎么了?”
“滚出去睡!”赵羲姮烦躁地捶他,“你说梦话你知不知道?”
“那我不说了。”卫澧随口应道,他才不想出去睡书房。
“不行!你出去!”见他又要闭上眼睛,赵羲姮连忙推他,她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一边哭一边骂他,很不讲理的样子。
两个人叽叽歪歪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卫澧低头,灰溜溜卷着铺盖出去了。
她现在脾气怪的很,卫澧一时半会儿摸不透,有时候生起气来,一边哭一边骂人。
卫澧走了之后,赵羲姮看着冷冷清清的屋子,又觉得难受,她现在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一股难受劲儿上来无理取闹。
要说西院住着的那些人,烦人是真的烦人,卫澧不让他们出门活动,他们就没事儿趴在墙头上盯着,整日跟蛆一样盯着人家内帷里的那点儿事儿,巴不得人家两口子过得不好,他们好能逮着缝隙塞进去个人。
眼下卫澧半夜被赶出去睡书房,他们没多一会儿就又得了消息,开始阴暗地揣摩两个人是不是吵架,毕竟卫澧出来的时候,可是一脸的不高兴。
这些天他们照着卫澧的传召依次去述职,将各地这一年里的情况大大小小进行汇报,然后卫澧提出问题,他们作答。卫澧对每个人都很平淡,看不出多偏爱哪个,或者说对哪个都不怎么满意。
明日就是宴会,待宴会结束后,他们就得收拾包袱滚蛋,到时候再想有点儿小动作或者得点儿好处就不容易了,闺女带都带来了,总不能原原本本再带回去。
照卫澧的话来说,他们就是一天天屁能耐没有,还不往好草上赶,他都不稀的搭理他们,他们还一天天觉得自己可能耐了一个个的蹦跶老高。
但凡他手里不缺人,早让他们滚蛋了。
好在这次科举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但愿有些可用之人。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卫澧顶着露水回去了,赵羲姮最近情绪不稳定,他格外担忧。
不想赵羲姮一见他就哭了,眼泪哇一下淌出来,止都止不住,抓着他衣襟哭,“卫澧,我不是故意要无理取闹,也不是我想哭的,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卫澧用袖子给她擦眼泪,拍拍她的后背,不知道怎么安慰,于是故作轻松道,“你看你,多大点儿事,还值得哭?我又没跟你生气,你哭什么哭?别哭了,再哭我就笑话你了。”
没什么哄人的话,赵羲姮却听着很踏实,眼泪也不流了,只是一抽一抽的,“那我以后控制一点儿,不冲你发脾气了。”
卫澧捏捏她的脸,“你不冲我发脾气你是想冲哪个野男人发脾气?我告诉你不行啊赵羲姮。”
赵羲姮噗嗤一声笑出来,抬起头,泪光点点地望着他。
卫澧给她抹抹眼角的泪渍,又亲亲她的发顶,“赵羲姮,咱俩生完这一个以后就不生了,太遭罪了。”不仅赵羲姮遭罪,他也遭罪,到现在四个半月了,他还是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吐一遍。
赵羲姮软软糯糯的嗯了一声,但是又一想,“万一是个女儿的话,你真的不打算再要个儿子啦?”
别人家都是要男孩继承家业,不知道卫澧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不要了,你看宋将军那个女儿,不是也很厉害吗?”卫澧亲亲她的眼角。
“是啊,毕竟你都说了,将来要是有个女儿,肯定天不亮就把她薅起来去练功,那她将来出落的一定很厉害,女中豪杰。”赵羲姮揶揄他,小家伙还没出生,卫澧就喜欢的不得了,要是出生了,不要说这么严苛对待了,估计说一声重话都舍不得。
卫澧脸一红,觉得她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没到临穷末晚了,还是嘴硬,“是,我说的,女中豪杰。”
赵羲姮摸摸他的手指,吸了吸鼻子,卫澧的手掌滚烫滚烫的,这股子热意,像是能顺着他的掌心,一直传递到自己的心里一样。
卫澧说话不好听,但大多是口是心非。
无论他嘴上怎么坏,行动举止都很让人有安全感。但赵羲姮与他在一起,像是飘蓬有了着落,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可以同他说,就算他给不了什么安慰的话,就这么一直握着自己的手,她心里也就安宁了。
阿耶死后,她从未想过,世上还有个别的男人能这么靠得住,能这么爱她。
她爱不爱卫澧,她自己不知道,或许没那么爱,如果将卫澧与阿耶阿娘和孩子摆在一起,她一定首选的不是卫澧。
但她知道,自己可能喜欢他,同他在一起,就很开心,日日都想见他。
夜里宴会设在水榭,是镇北王当时兴建行宫时,专门留下来作为举办宴会的场所。
赵羲姮不喜欢奢靡,照着卫澧的风格来装的话,他必定是哪个贵用哪个,像个土财主,所以她将水榭装点之事全都揽下了,也没怎么饰以金银玉器,多以汉白玉装点,保留了原本简单硬朗的风格,看起来极为庄重,甚至不像个会有靡靡之音的地方。
赵羲姮觉得既然要办宴会,那府上缺些舞姬,自然要从教司坊请些来表演。
卫澧问,“你喜欢看歌舞吗?”
赵羲姮摇头,她不喜欢,每次看都昏昏欲睡,但正正经经的宴会,怎么能没有歌舞呢?
“那就不请了,惯的他们,在自己家还没看够跑这儿来看了?军中有战前舞,你看过没有?”卫澧兴致勃勃问道。
赵羲姮摇头。
“那我让陈若江他们准备战前舞给你看,特别激昂,你会喜欢的。”
赵羲姮觉得很好,但又觉得哪儿不对劲儿,这不是给诸位太守的送行宴吗?怎么卫澧专问她喜不喜欢呢?主宾皆欢才是正经的。
宴会上表演战前舞是令诸位太守及其家眷没想到的,他们原本以为能趁着宴会和乐的气氛扯扯皮,结果场面气氛硬生生整的格外肃杀,他们连筷子都不敢下,直挺挺地正襟危坐。
卫澧端坐高台,还难得好心地招呼他们,“诸位怎么不喝酒啊?”
战鼓雷雷,惊天骇地的,他们能喝进去酒心得多大?这到底是送行宴还是鸿门宴哇?
卫澧掀唇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不敢喝就对了,一天天给他找不痛快,他断不会让他们也痛快了的。
场面气氛凝重,赵羲姮暗暗掐了一把卫澧,“你故意的是不是?”故意将气氛搞的这么凝重折腾人呢。
卫澧故作疼痛,给足了她面子,“夫人说什么呢?”
她原本以为战前舞既然搬到宴会上,就是简化了的,没想到弄得杀气腾腾的,宾客坐立不安,“换下去,别闹了。”
好在她提前做了准备,请了山下教司坊的舞娘在台后备着。
鲜妍的舞娘上场之后,气氛陡然缓和,显得有几分其乐融融了。
卫澧和赵羲姮都不喜欢看,便专注在饭菜上,宴前两人用过饭了,但赵羲姮一人吃管两个人的,眼下又饿了,卫澧将菜挨个尝了一边,挑了些容易入口的给她。
集安郡守家的女儿一直暗暗看着上首的情况,忍不住松口气,卫澧对赵姊姊,看起来还是不错的。她安心下来之后,就开始对着案几上的美食使劲儿。
赵羲姮孕后想念晋阳的菜色,卫澧于是花了大价钱,从南边儿请了许多厨子,做什么菜系的都有。
卫澧低头剥虾,赵羲姮扫视下面一圈儿,问,“你见过江东郡的太守了?”
“见了,贼眉鼠眼,不堪大用的模样。”卫澧道,他还是略有失望的。
四十份折子里,除却三十二份打回去重写,剩下的八份里,七份平平无奇,也就江东郡的汇总写得能入人眼,原以为会是个人才,但没想到一见却平平无奇。
赵羲姮也觉得惋惜,那汇总折子写得是很不错,当日她一见江东郡守夫人心里就有些打鼓,总感觉他夫人如此,江东郡守估摸着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我问了他几个问题,他答的并不怎么好,那折子活脱脱像是别人代笔的一样。”他脱口而出。
寂静一刹,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心里有了个猜测。
他们说什么,下头自然是听不见的,只能瞧见夫妻两个其乐融融,卫澧亲自剥虾给赵羲姮吃,可见亲昵宠爱,像是谁也插不进去的模样。
只听卫澧忽然喊道,“江东郡太守何在?”
席上慌慌张张跪出来个麻杆儿一样的中年男人,“臣在。”
第93章 一更
赵羲姮扯扯卫澧衣襟,对他低语了几句。
卫澧点点头。
“江东郡太守今年的汇总写得不错,给在座诸位讲讲是如何写的,让大家向你学习学习。 ”
卫澧扬扬下巴向下首那麻杆儿似的中年男人开口。
男人瑟缩着身子,战战兢兢地立在那儿,两搓山羊小胡子一翘一翘的,两只漆黑的豆眼滴溜溜地转。
“好!!!”下头有人忽然爆发出一阵呐喊,然后啪啪啪啪地鼓掌。
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一瞧正是集安郡的太守,他见着没有应和的,老脸一红,讪讪停了捧场。
他夫人暗地里掐了他一把他的腿根儿,低声骂道,“你快闭嘴吧你。”
那江东郡守脸更是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热闹,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道,“这……这是下官……下官应该做的……”
“等,等宴会结束了,下官……下官亲自写……写出来经验,给诸位,诸位同僚鉴阅。”
“等宴会结束干什么?趁现在有空,说罢。”卫澧本就不是个多有耐心的人,眼下被他一番支支吾吾弄得火上头,要不是赵羲姮摁着,他早起来打人了。
眼下只能摆弄着手里的酒樽,分散注意力发泄。
男人浑身又是一抖,强撑着镇定,“江东……江东郡中百姓多,臣反反复复想,多种些粮食,百姓吃得饱,才能安居乐业。”
“是吗?我怎么记得,你折子中写的是,粮食虽重要,但郡中更多应该发展商业呢?”卫澧撩起眸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是,是吗?那就是臣记错了。”男人擦擦额头的冷汗,“的确,发展……发展农业,也……也不能忽视了商业,是该并重……并重……”
卫澧与赵羲姮心下大明了,周遭人也都皱起了眉,自己写的东西,虽是记不得每字每句,但像这种关乎一郡生产的东西,又是总结性的内容,怎么还能记错呢?
卫澧将手中酒樽扔出去,直直砸在江东郡守脑袋上,砸得他鲜血横流,他捂着脑袋哀嚎,却不敢太大声,“主公饶命,主公饶命。”
“那折子真是你写的?”卫澧将赵羲姮手边儿的酒樽也捏在指尖,“我就糊弄糊弄你,你还当真了?上头明明写的是兴修水利,多种稻米,稻田中养鸭!”
江东郡守跌坐在地上,冷汗津津,眼见着事情败露,连忙磕头,“主公饶命主公饶命。”
好像他也只会说这四个字了。
座下其余人也啧啧不知说什么,你说找人代笔是轻省,他们其中也不是没人干过,但你好歹也得把稿子背下来吧,就算背不下来,你也不能写得太好。写得好了这不就打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