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绎站在工作台旁，垂眼看她，声音也放得很轻：“看你睡着了。”
是她在工作室睡着了，江绎没忍心敲门。
鹿梨哦了声，又缓了口气，不敢再闭眼回想。
“做噩梦了？”江绎开口，但语气很确定，似乎是猜到了。
“算是吧。”
都已经过了这么久，喘不过气的感觉还有。那种无助的感觉，也还在。
她郁闷道：“还是搞不懂她为什么要推我，明明我和她那时候都不认识。”
江绎神色一动，也知道鹿梨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你不是一直记不起她的样子吗？”
“是啊，梦里她只有表情，我看不清她的脸。”
她看不清小女孩的脸，所以溺水的阴影也一直在。同样的，她也记不清救她的人，唯一的记忆只是那双手。
时间过了那么久，让鹿梨更无助的时候不是没有，但每每想起来，只有这段模糊的记忆永远地刻进了她的骨子里——她害怕，全世界讨厌她。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看鹿梨还在想，江绎指尖在冲好的柠檬水旁敲了下，“喝点？”
此刻的江绎似是很通情达理，语气也比平时平缓。
鹿梨没客气，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
“如果能想起来，我一定要谢谢救我的人。”
“救你的人？你不如感谢我。”江绎闻言笑了一声，敛眸敲了几下面前的键盘，明显是不相信她能想起来。
这场溺水和江绎脱不开关系，长辈的玩笑而已，也不知道骗着她，敷衍着点她。要不是他义正言辞地拒绝她，她也不至于哭着跑出去。
鹿梨捧着柠檬水，柠檬水还温着，隔着玻璃指尖依旧能触到那份暖。
她随口反驳：“那又不是你。”
想到那天鹿梨溺水的画面，江绎动作顿了一下，琴键下压，出错的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突兀，也似是拨乱了心里那根弦。
“为什么不能是我？”
第三十四章 “我不还欠你个生日礼物？……
鹿梨没听出江绎这话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她捧着玻璃杯, 抬头看江绎，像是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嗯？什么？”
江绎没说话, 也没看她, 在琴键上又敲了一下。
江绎弹的是她扔在工作台上的终稿，鹿梨才后知后觉江绎之前那个音，好像是弹错了。
数十年来，只要江绎弹钢琴就没失误过，精准得像个冰冷的机器, 和他张扬肆意的样子大相径庭。明明性子这般张扬, 弹钢琴时却把自己压抑在条条框框的约束中。
被江绎弹错的音提醒, 鹿梨才想到小时候的江绎。
刚见她的时候，江绎也不过七岁。那时候的江绎已经能在世界级的演奏厅进行钢琴独奏, 而她只是个被鹿家惯坏了的娇气小女孩。
他张扬的性子已经被这样那样的规矩束缚，一切的一切已经被安排好。
他们截然不同。她的存在, 无非就是提醒他这一切。
他讨厌她的原因，隔了很久很久，好像一点都不重要了。
鹿梨不自觉把玻璃杯放下, 偷看了江绎一眼，想道歉。
过了几秒，江绎瞧着她没喝几口就放下的柠檬水, 终于开口：“喝完。”
脸上表情也依旧很淡, 带着平日里的张扬，仿佛刚刚一瞬的落寞只是鹿梨的错觉。
鹿梨哦了一声，端起柠檬水乖乖喝完。
看着鹿梨喝完，江绎才端起空了的玻璃杯，打算走。
鹿梨欲言又止：“你刚刚……”
“嗯？”江绎脚步顿住, 回眸看她，“想感谢我？”
“嗯…也不是。”
鹿梨的话被江绎漫不经心的表情堵住，刚刚过生日的事拒绝得太快，她有点后悔，不过她没想好用什么方式说出口。
但感觉这样说不太郑重。
她裹紧了身上的薄毯，挪了几步，站在江绎面前。
“我想问你个问题。”
江绎垂眼看她，话很简短：“问。”
“你为什么要和我过生日啊？”
鹿梨丝毫不提刚刚拒绝的事，表情也很平静，只是随口一问。但问出口的语气只要一听就能知道藏着什么心思。
她很好奇，比起好奇，更多的是紧张，紧张这个答案。
江绎也不正面回答，反倒扬眉问她一句：“你觉得呢？”
勇气用光，鹿梨视线下拉没敢看江绎的眼睛。偏偏两人站的近，她的视线落在江绎哪都不太合适。
她只能垂眼看着自己用手攥得很紧的薄毯，都已经被揉皱了。有些答案，看起来已经呼出欲出，又不敢轻易知道。
鹿梨又把问题推了回去：“那你觉得呢？”
鹿梨的语气已经带了点不确定，问出口时也时轻时重，她生怕江绎没听清，再问一遍。
再问一遍得不到答案，她也许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即使鹿梨不看，也能感觉到江绎落在她脸上的视线，明晃晃的，让人忽视不了。
空气静默两秒。
江绎很明显地笑了一下，勾着散漫的劲，语气还有些理直气壮。
“我不还欠你个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
他欠她的生日礼物明明就不止一个。
鹿梨抬头正想反驳。
一瞬陷入那片琥珀色的海里。
他垂眸看她，突然很轻很轻地揉了下她的脑袋。
“就当还你了。”
-
排完《周周都要见》的彩排，鹿梨跟导演打了招呼，才回了自己的休息室，开门看见温愿在等自己。
鹿梨迟疑了下才走进去：“愿愿姐。”
温愿站起身，皱着眉把手机递给鹿梨：“不知道是哪个买了营销号，现在铺天盖地都是你和one直播那天的消息，偏偏在这时候。”
“直播那天？”
手机界面停在热搜榜上，第一是#鹿梨生日#。
鹿梨不明所以打开，才看见里头的内容。
是江绎那日在直播发的弹幕被截了图，以及出镜率很高的两人同框照片。
营销号三言两语就写出了重磅瓜的意味。
【听说立冬是鹿梨生日，不知道one生日礼物准备得怎么样了。】
营销号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字一句都在挑拨质疑两人的关系。
底下评论早就翻了天，吵架的，吃瓜的，塌房子的，热火朝天。
其中两派评论泾渭分明，你一言我一语，不分伯仲。
【还有谁不知道one是江诚继承人吗，鹿梨这明显是傍上豪门了。】
【还有谁不知道是大魔王在追甜妹吗，这不是在追吗，谢谢提醒我磕的cp要成了】
【one这不是明显玩玩鹿梨吗，鹿梨也没这么简单，想着往上爬。知情人士说家里都给one安排了未婚妻，这cp你们磕的下去？】
【甜妹住的是别墅，还不是家，她上回直播拿出的是纯手工小提琴，说是哥哥的生日礼物，你品，起码几十万好吗。甜妹还用靠大魔王往上爬？】
【还有还有大魔王这样子像是会好好听话吗？好家伙，我又脑补出大魔王即使对抗全世界也要喜欢甜妹了，kswl】
【谢谢，磕到了。】
【甜妹新歌也很好磕，爱应该永远冲上云霄，绎鹿有你的爱给我冲上云霄！】
……
好在还是cp粉占了大头，路人进来也只是吃吃瓜当八卦看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看到的人太多了，强行公关会适得其反。进来的路人看了观感反而不好。”温愿解释道，“如果没人营销不会这么快上热搜，我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是不是有得罪圈内的谁，我好做打算。”
鹿梨回国后，综艺参加了不少，不过除了蒋姜几个人，其他都不熟悉，短时间也没想出自己挡了谁的路。
看鹿梨摇头，温愿又问：“one和你除了热搜上说的，还有其他关系吗？”
温愿一直不太过问鹿梨的家庭和隐私问题，歌手本身靠作品说话，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像谈恋爱这种事，她都不会干涉，不过这回有点特殊。
one不仅是赛车手，还是江诚集团的继承人。
商界风风雨雨，身在名利场，得罪人太容易了。one这样高调，指不定有人仗着这层关系给鹿梨使绊子。
除了热搜上说的，还有什么其他关系。
鹿梨迟疑地看着温愿，不知道该不该说出联姻对象这层关系。
一直以来也没人把鹿梨和明城鹿家联系起来，要是说了，那等于是自爆。可温愿不比其他人，她已经算是她朋友了。
鹿梨啊了一声：“愿愿姐，你指什么？”
温愿看她，又补充：“你和one有没有谈恋爱，我好提前做好准备。”
和one谈恋爱。
也就是和江绎谈恋爱。
谈恋爱。
鹿梨又忽的想起那天被江绎揉脑袋的感觉。
他明明力度很轻，她却好像有些晕眩，雀跃得找不着北。
她想谈恋爱。
-
立冬这天鹿梨的行程本应该刚好结束。
长达半月的新专辑准备工作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年末档期的《周周都要见》。
不过正巧小糊综艺收尾在立冬，和江绎的约定也自然而然没能实现。
江绎那句“知道了”她看了十几遍，终于死心。
本来生日对鹿梨来说过不过没什么关系，但一旦心里有了点什么期待，这种想法就会蔓延开，临到头不过是场空期待。
鹿梨整期综艺都提不太起劲。
综艺最后的环节是在游乐场的许愿池旁。
许愿池其实就是个小人工湖，里头养了很多锦鲤，水位很浅，和之前鹿梨溺水的小池塘很像。
鹿梨怕水，但事先不知道拍摄地点离水这么近。
一走近就觉得有些压抑。
身边的工作人员感觉到鹿梨的不适，开口问了一句：“小梨，不舒服吗？”
鹿梨摇头：“没事。”
说实话之前她对水的畏惧已经消减得差不多，不过自从重新梦见自己溺水后，她看见水就会给自己一个消极的暗示，那种压抑也只是她心里的感觉而已。
她不能一直在自己的舒适圈里，她要试着去克服，去习惯。
鹿梨一直坚持到了拍摄结束，等到拍摄末尾一大群玩偶推着精致的蛋糕过来，身边的人为她唱起生日歌，鹿梨才发现这不只是综艺收尾。
小糊综艺一路走得很艰难，但导演每期都用了心，临到结束时，正巧是立冬，也就瞒着鹿梨准备了生日惊喜。
唱生日歌时，鹿梨被拥在一群玩偶其中，事实上也不尽然，每当其他玩偶要凑上来的时候，玩偶熊就护得死死的，看起来像把鹿梨圈在怀里。
玩偶熊很高，鹿梨抬头看它，但脸被巨大的头套挡住，鹿梨又觉得都是错觉。
她现在看谁都像江绎。
为了转移注意力，鹿梨看了眼离得不远的许愿池，水很透，能看到锦鲤在水中□□，也能看到硬币掉落在池底。
听说许愿池许愿很灵，鹿梨不知觉往许愿池边靠近了一步，把那枚躺在手心里的硬币攥得很紧。
倏然，玩偶熊用它的小胖手拉了她一下，好像是怕她站得离水太近。
它接着指了指它旁边的位置，意思是让她站在它旁边。
鹿梨回神，硬币还依旧没扔出去，她想了下，站在了玩偶熊身边。
身边的工作人员还在协调，没人注意到玩偶熊和鹿梨的互动。
导演拍手：“好，最后我们拍个照。三二一。”
镜头定格的瞬间，身后的玩偶熊似乎小心翼翼地伸出小胖手，轻轻搭了下鹿梨的肩。
鹿梨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导演已经喊了结束。
“好！结束！大家辛苦了！”
拍摄结束，节目组都进入收尾工作。
鹿梨还能时不时听到工作人员的祝福，她一一谢过，想起刚刚那群玩偶和那只玩偶熊。
手里那枚硬币依旧躺在手里。
鹿梨倏然扭头往后看，一大群玩偶已经簇拥在一起离开，个个背影摇摇晃晃，那个玩偶熊走在一侧，比身旁的玩偶都高出一截，慢条斯理地往前走。长手长脚的优势被隐藏在巨大的玩偶服里，尽管他觉得自己帅气地往前走，但也改变不了从鹿梨视角看过去，就是一双小短腿在嘚瑟地往前迈步。
似乎注意到鹿梨的目光，玩偶熊脚步定住，圆润的身体灵活地转过来。
用它的小胖肉嘚瑟地朝她招了下手。
鹿梨后知后觉。
刚刚结束的时候。
她好像是被。
玩偶熊偷偷地抱了一下。
第三十五章 “我想许个愿。”……
@泡@沫
玩偶熊招完手之后就跟上玩偶们在拐角消失了。
刚刚那一瞬间, 鹿梨心里那种强烈的预感似乎得到了验证。
看鹿梨在走神，导演他走到鹿梨面前。
喊了鹿梨一声。
鹿梨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刚刚玩偶熊转过来看她的举动来看, 它肯定是认识她。
“小梨, 这个综艺真的要谢谢你来。你以后还有什么事需要我，你说我一定帮忙。”
小糊综艺的爆火和鹿梨脱不开关系，这个年轻女孩年少独自求学，非但在国外闯出一条路来，如今也在国内大放异彩, 也许不久后就能看到她更高的成就。
单是这份坚持, 这也让他对鹿梨起了几分钦佩。
鹿梨笑着说：“导演其实是我才应该谢谢你。”
圈子里最讲究人际关系, 而这个综艺也是因为导演得罪了资本才被压，鹿梨也很明白综艺爆火跟自己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她只是恰好碰上了而已。
反而是因为这个综艺，才让大家开始了解她, 让她自己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是有偏差的。
